第六十七章：心乎爱矣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周琬琰每个周末都习惯却去那间店点一杯东西，然后坐一下午。
他特别喜欢那家店主为每一个人特调的饮品，据说店主可以帮助每一个人调出最符合他们当时心情的饮品。
或欢喜，或悲伤，或愤懑，或烦躁，店主似乎都可以调式出来。
所以，那家店以此出名，慕名而来的人都络绎不绝，以为来得迟会没有位置的周琬琰却意外的每次都有位置。
每次都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似乎了解他的喜好一样，到来的人即使再多都会默契地找另外的位置，仿佛那个位置就是独独属于他的一样。
那个神秘的店主却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使每个人都渴望见到那个人。
可惜，出现的只是一个温润的男子，他说他是代理店主，店主并不方便出来。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不再执着于店主的真面目了，但慕名而来的人并未因此而减少，反而因为从不露面的店主而有更多的人前来。
周琬琰坐在那个似乎一直为他留着的位置，看着玻璃上像是瀑布般顺流而下的雨水，托腮发呆。
侍者将他点好的东西搁置在桌上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沉思。
那是他点的BLUE，蓝韵。
周琬琰轻轻搅动着透明杯中犹如海水般深蓝的液体。
杯子里的颜色由上至下，先是一片澄澈天蓝色，然后是宝石蓝，湖蓝，孔雀蓝，藏蓝色，一片片蓝色慢慢过渡到下一个深一层的蓝色，像是置身于海上。
他轻轻晃动杯身，里面的颜色随着摇动融合得更为和谐，交杂在一起的色泽瑰丽迷离。
周琬琰轻抿了一口，先是舌尖跳跃着的微凉的甜，接着蔓延到整个口腔的清爽，最后在舌根处的是微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闭着眼睛，细细品尝着，感受着那和自己心情一模一样的味道。
在最后味道散尽的时候，定格的味道是微酸的甜蜜。
店主调制的每一种饮品都是根据客人当天的心情调的，不过悲伤也好，欢乐也罢，每个人最后品尝到的味道都会是挥散不去的感动。
那份感动，治愈了那些或失落，或痛苦的人，好像心里的乌云也随着那杯饮品吞入腹中，消失不见。
因为下雨的缘故店里没几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人，店里就只剩下周琬琰一个客人了。
他看着外面不停的雨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就在这时，代理店长走了过来。
他的指关节轻轻叩击木桌，将周琬琰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您还不回家吗？”他随着代理店长的视线向外望去，发现街边已经亮起了一盏盏浅黄色的路灯，从黑暗处沿路蔓延的一点暖黄驱散了雨季的寒冷。
“是要关门了吗？”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代理店长。
“是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天色不早了，我们都是这个时刻准点关门的。您可以明天来，今天的实在是有点晚了。十分抱歉。”代理店长退后一步，欠身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周琬琰站起身，推门离开了。
周琬琰走远了，代理店长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走了吗？”一道软糯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走了。小白你怎么出来了？不怕被人看见吗？”代理店长边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边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柜台后面的墙上投射出来的巨大人影动了动，似乎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就将放在后面的一块抹布拿来。
随意挥了挥手，将抹布丢到代理店长身旁的桌子上。
“不用管我。抹布给你。”那软糯的声音毫无起伏，似不含任何的情绪。
“是。”代理店长勾唇，抓起桌上的抹布将桌子擦干净，才走到后厨洗干净手走到那个影子面前。
他张开双臂，看着柜台上的小小身影，抿唇微笑。
“跳下来吧，小白。我会接着你的。”
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柜台上摆着的木盒上面，在灯光的投影下的影子比她原本的身子要打很多。
她听见他的话，恍惚了一下，却不由自主地跳下木盒，走到桌沿处，跳了下来。
如预料般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将小小的人儿抱了个满怀，男子舒展开了眉头，压抑着的担心也随着触到她微凉的提问而消散。
“真是太好了呐，小白。”他似十分贪恋般蹭了蹭她软乎乎的脸蛋，一副餍足的表情。
怀中的小人儿抓紧了男子肩膀处的衣物，肉呼呼的小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带有安慰的意味。
那个小小的即使站在男子肩膀上也直到他耳侧的女孩，就是千疏白。
这一世的她变成了这家店的店主，且还是这样小小的模样。她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这间店内，超出店以外的都不行。
她曾经试过踏出店门一步，可随之而来的蚀骨的疼痛和踏出范围内的那只脚化作青烟的样子令她感到收回了脚。
收回后，脚也恢复了原样，可身上还隐隐作痛的感觉告诉她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幻觉。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出店门半步。
直到他的到来。
代理店主原本的名字是半泽，不过在他踏入千疏白所在的那间店后，名字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因为第一个踏入这间店的普通人将会作为千疏白契约的对象，伴随她这一世，而名字也只能以千疏白的意愿来取。
以前的名字，没有了存在的资格。
千疏白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将他之后的名字敲定了下来。
他，此后，名曰泽。
泽漆的泽。
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的泽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他只是欣喜地应下，恍若得到了珍宝一样。
这个契约是强制签订的，就连千疏白自己也无法阻止。
泽却是心甘情愿的。
他没有告诉千疏白，第一眼看到她时，内心的悸动。
而千疏白在签了契约的时候，才发现半泽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而灵石的颤动却又告诉她，眼前这个不完整的灵魂是属于泽漆的一部分灵魂，而另一部分灵魂，不知所踪。
千疏白知道灵魂的不完整将会在不久之后消散，所以她一直在寻找着另一部分灵魂的存在，想要将他们融合在一起。
由于她不能离开这间店，所以就将这件事拜托给了泽。
千疏白没有和泽说过关于他灵魂的事情，更何况他进店以后就将过去的一切忘记了，就像重生了一样，而这个世界的本心也将他原本的存在抹消了。
这个世界，不再存在半泽，存在的只是作为代理店主，契约者的泽。
而泽，脑子里的记忆也全部没有了。
泽被千疏白拜托了寻找一个人的事情，自签了契约就一切以千疏白为重的他认真地寻找着。
由于是契约者的缘故，他也获得了千疏白身上的一部分灵力，可以轻易出门又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特殊能力的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
他引导着那人进了店里，尝到了千疏白手艺的他很快就流连于此，经常来店里。
那个人就是周琬琰。
不知是何原因，明明就是同一灵魂的他们在分裂后样貌也变得不一样了，不过熟悉的人，譬如千疏白还是可以在他们眉眼间依稀看到熟悉的影子。
经历过一世同样灵魂，样子和性格都不同的一世的千疏白已经没有初时那样大惊小怪了。
而灵魂的融合，必定需要一个合适的日子。
所以，周琬琰每个星期都来，千疏白却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她在等，等那个最合适的日子的到来。
明明她的内心是无比渴望那天的到来的，却又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恐慌。
她希望，那一天不要那么快到来。
灵魂的融合，意味着其中一个灵魂的意识将会消散，留下的意识只会是其中一个人的。
若是周琬琰的意识留下来，那么泽的意识将会消散，融合的灵魂记忆也只是周琬琰的记忆，泽的记忆会随着意识的消散而消散。
灵魂的融合仅仅只是魂魄的融合，那些个体的记忆只会保留其中一份。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千疏白对待泽的态度是极为冷淡的，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一点感情都不肯分出。
她害怕啊，害怕将温柔付出之后那个人会什么都得不到。
而一直不出面接触周琬琰的原因也是一样的。
——若是他注定消散，那么温柔还是不要给予好了。
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不如不要开始。
只要她不给予感情，那么他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然后在知道自己即将消散的时候陷进再也无法相见的痛苦中。
——温暖后面是更深的地狱，那么一切记忆都让我承当好了。
她知道，得到之后再失去的痛苦是最难受的。
既然如此，那么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这样，就不会失去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千疏白下意识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她那双抓着他衣服的手不知何时被一团温暖包裹。
抬眸就装进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里。
泽眼中的担忧和害怕浮现在表面。
千疏白不由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绪出现在他眼里。
因为伴随着那些情绪的出现，是自己心脏的抽痛，像是被人大力攥住，不一会儿又松开的感觉，那样的动作反反复复重复数次，从喉咙处蔓延的窒息感慢慢上升。
他的情绪总是能够轻易地牵动她的心。
而一直逃避不肯流露感情的她，却没有觉察到他对她也是一样的，能够轻易捕捉到她的感情，心里也会为她的伤心而伤心，为她的喜悦而喜悦。
千疏白以为只要自己对他冷漠一点，就不会让他产生喜欢的情绪。
契约者和店主之间总是会产生感情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做足了冷漠样子就不会有感情的产生。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契约的力量，低估了他。
契约是极为霸道的，即使她单方面的冷漠，对于契约者来说却还是会有一丝影响的，虽然是极低的影响。
若是泽一直都是那样和冷漠的千疏白一起，没有恢复泽漆的记忆话，那么他也许真的不会产生感情。
可是，在那一天他却忽然恢复了泽漆的记忆。
在千疏白从台上跃下跳到他怀里的那一了恢复了记忆。
而一片空白的他，脑子里也多出了许多的记忆，还有那个，名为喜欢的情绪。
时间缓慢爬动，千疏白今日一直盘踞在心里的不安也慢慢的越积越多。
在钟声响起的凌晨十二点，她和他身上的契约印记一阵炽热，接着就是一片刺眼的光。
——这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千疏白捂着眼睛，心里涌上来的不安在那一刻膨胀到最满。
她的脸上掠过一片温暖。
是泽的手。
“阿白，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你不必伤心，若是消散的是我也好，因为在最后的一刻能够回忆起我们的曾经，真的已经很好了。
泽的手轻轻擦拭着千疏白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那样轻柔的动作，像是怕极了将她弄疼一样。
“那也会是我。”
周琬琰再次去那间之前常去的店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地方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让他记忆中那杯蓝韵，却一直停留在脑海中，成为那间店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那也会是我。”
即使留下来的那个人不是我，那也会是我。
——你记忆中的我，将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