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个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妖很难落得一个好下场?不是因为真心不能换真心,而只是因为它们太高估了真心这个东西的价值。』
“奚霜!”伽昙惊叫着醒来,眼见自己躺在房间的床榻上,指缝间渗过的阳光明媚得虚恍。
外面有人听到响动向伽昙房间这边走来,来人是华温,脸色有些奇怪地说:“奚霜在前堂。”
伽昙想起昨晚他们俩那档子事,看着华温猛地脸红了,然而华温却似乎并没在意她脸红没脸红,似乎将昨晚的事情忘记了。她可不相信昨晚的事情会是场梦。伽昙掀了被子就奔到前堂去,“段奚霜,段奚霜!”
段奚霜同往常一样安安然然地坐着,安安然然地端着茶杯,神色淡然,伽昙一瞬间站定愣住了。那身鸢尾蓝色的衣袍落在伽昙眼中不知折成了什么样的景色,竟让她觉得莫名熟悉。她兀自摇摇头,清理了刚才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头,自她化成人形以来一共才没几天,她是这几天才认识的段奚霜,哪来的熟悉一说?她径直走到段奚霜跟前,“昨晚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一场意外的妖化事件。”
“那女人呢?你送她入幽冥司了?”
“她本来就只是一缕精魂,精魂哪能入轮回?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幸运?”
“那她……”
“伽昙,”段奚霜将茶杯向桌上重重一顿,带着莫名的邪火,“比起打听别人,你能不能多在意在意自己的事?”
“我……”伽昙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原先她对着段奚霜还带着盛气,这次居然被他的火气噎住了话头,委屈嘟哝道,“一大早的,奇奇怪怪发的哪门子火。”
段奚霜压了压火气,尽量试图平心静气道:“往后没搞清楚事情状况前,再不要莽撞地往前冲了。”说完将手中一块中心赤红的玉石轻轻放在桌上,“那女子单名一个玄字,原先是棵成了精的古檀木,化成了人形在人间滞留了一段时间,遇上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名叫卿珏。那公子喊她阿玄,二人几番来往生出了感情,后来阿玄的本体出了意外被大火燎伤了,她所化的形体身上落下了疤痕,卿珏也并没有嫌她,而是依旧专注于她。然而他是知道阿玄的身份的,阿玄也知道二人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在一起,最终卿珏娶了一门亲,却在成亲的第二天就不吭一声地背井离乡去参军了。那时正逢战乱时节,阿玄本想等他回来,却不想他走了没几日,他娶的那房夫人就带着道士来作法封了阿玄的精魂,又将她本体砍断了当作普通的檀木卖到了市面上,阿玄得知前些日子烧伤她的大火也是那女子放的。许是机缘的巧合,阿玄残存的精魂在落檀阁通过燃烧的檀香重新生出了形体,昨晚是来找你借镜子想看看当年那人究竟有没有活着回乡,而今转生魂魄又去了哪里。”说到这,段奚霜突然似是叹息,眼睛瞥瞥伽昙,“这一个个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妖很难落得一个好下场?不是因为真心不能换真心,而只是因为它们太高估了真心这个东西的价值。”
这一句话戳到了伽昙心里的痛处,“谁说真心没有那么高的价值?”
“我自落檀阁开张收故事以来,从不以真心换取事物,也不以别人的真心为交换条件,我情愿他们付给我的是真金白银。”他接着阿玄的故事说道,“阿玄要借青歌镜,可其实青歌镜碎了不打紧,卿珏本身就是一块玉石。落檀阁非有故事的物品是不收的。恰巧,许久之前,我听过那么一个故事,得了这么块玉石。”
“许久之前,是多久之前?”一直静静听着的华温突然开口问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段奚霜,似乎要窥出什么秘密,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伽昙忽然记起昨晚华温喝了酒说的话,“我认识你二十年,二十年,初见你时,你便是这般的风华这般的年纪,二十年,你却未曾变老过一分一毫。”
这件事情,别说华温,就是伽昙也挺好奇的。
段奚霜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还真是凑了巧了,两个故事竟还就真的合起来了。我有很多秘密,与我相处得越久,你就会发现我有更多你想知道的秘密,正如伽昙有秘密一样。”
“你不一样。”华温的语气冷冰冰的,平直得仿佛一条直线,“伽昙是妖,段奚霜,你呢?”
“我是斩妖师。”
“斩妖师也是人,不应该如你一样。”
华温一个劲地不领情,与段奚霜较劲,伽昙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按她的了解,华温平时是绝对不会这样不依不饶的,他的性格绝不是如此。那要把秘密从地下三尺掘出来的劲头可不像是针对段奚霜的,更像是要迫切地得知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想到此,伽昙脑子里回忆起一个片段。昨晚阿玄要吸华温的精魂,她上前去救,居然被弹开了。
落檀阁中天天燃着檀香,伽昙呆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华温一来,阿玄就出现了呢?这是疑问一。
若说阿玄的出现是巧合,她为什么落成了人形没有找伽昙索要青歌镜或是请求段奚霜帮忙,而是冒着被段奚霜斩断精魂的危险先去吸取华温的精魂?这是疑问二。
华温只是个普通的人,命格再奇怪也是个凡人,为什么伽昙上前去救他却反而被华温身上的力量弹开了?这是疑问三。
伽昙并不算真正的妖,她在下界本身就是精魂,更何况本体还受过观音净水的洗沐,更加不存在有什么妖类避讳的东西将她弹开。
而段奚霜刚刚的描述当真只是个故事而已,明显地是刻意避开了重点,没有跟她讲实话。段奚霜究竟在向她隐瞒什么?
伽昙被眼前这两个人僵持得心烦意乱,索性丢下他们自己冷着脸相对无言去,“我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顺便买点食材回来。”
那两个冤家显然是僵持得出神入化了,居然没一个人搭理她。伽昙乐得如此,转身出了落檀阁,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好整理一下思绪。
若阿玄的出现不是巧合,阿玄要吸取华温的精魂这件事也是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在段奚霜眼皮底下冒险的,那么华温的身份必定不凡,而且相当不凡,阿玄是要借助华温的精魂来完成什么事情。伽昙之所以会被那股奇怪的力量弹开,可能不是华温一个凡人本身的力量,而是别的人为了保护他不凡的身份,特意加在他身上的结界。能做到这个的人,除了段奚霜,伽昙想不出别人。可她想不通段奚霜为什么要设计让阿玄有机可乘,那结界显然是不对阿玄起威胁作用的,总不会就单单是为了得到一个故事顺便把那块玉石还给她。
华温这个人奇怪的地方固然多,但段奚霜的秘密更是一箩筐。伽昙不想去管,但她现在与一个自己什么秘密也不了解的人朝夕相处,怎么想都是件十分悚然的事情。
伽昙买了些食材拎着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华温已经离开了。他们两个有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伽昙倒不是很关心,她更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趁着店里没人互相掐脖子。伽昙故意忽略了那抹蓝,一步不停地向厨房走去,段奚霜偏不遂她的愿,喊住了她,“伽昙,你过来。”
伽昙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见段奚霜摊开手,掌心躺着她刚才看到的那只红心玉石,“这玉石不是卿珏么?”
“这玉石是卿珏,阿玄托我将她的精魂与卿珏封在一起。”
伽昙猛然想起昨天段奚霜和阿玄的对话,“代价是阿玄的心口血?这玉石本来是清透的一块,这其中的红色是阿玄的心口血?”他之所以会利用华温,给阿玄接近华温的机会是因为这个?
“修补青歌镜的条件并不简单,却总也不能为了修补一面镜子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阿玄的事是个好机会。”
伽昙心猛地一缩,第一次觉得修补青歌镜这件事居然给她带来了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段奚霜也没有,但她却总觉得这事情残忍。她倒退一步,神情稍微恍惚,“这个你先替我拿着罢,反正青歌镜我也是委托了你来修补的,这个由你来保管也没什么不妥。”
听了这话,段奚霜张开的手掌又轻轻合上,宛如一朵叹息着闭合的花,“也好,那就先放在我这了。”
伽昙抬脚往厨房走,再次被段奚霜喊住,“你出去思索了半天来龙去脉,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我跟你说过,你觉得该告知我的便告知,不该是我知道的我不会多问。只要能将青歌镜补好,其他的我即便不知道,也没什么。”
段奚霜沉默了一会,道:“下个月是华温的二十岁生辰,太守府要办宴会。你随着他这么久,没参加过他的生日宴,到时我会带你去,你这些天准备一下。”
伽昙淡淡点头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