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烨这些年一直有个心愿,便是成仙。可他既没特长又没有门路,成仙这条路就像他喝多了酒到处找茅厕的路途一样漫长。』
几乎一夜未眠。
其实他本来也管不着奚霜的事,伽昙要喜欢谁也是她自己的自由,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晚上奚霜从伽昙房间里出来的情景一直在华温眼前晃,晃得他心烦意乱。烦着烦着,他居然在窗边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苇烨这座宅子算不上多么大,但装潢布置绝对称得上奢侈。从华温这一间房间的窗子看出去恰能看到他花高价修造的温泉水池,清晨风凉,吹散了水面上一层袅袅娜娜的薄雾。华温专注地看着水池,眼帘中蓦地闯入一蓝一白两个人影。他稍稍犹豫,刹那间居然想躲,但被伽昙发现了。
伽昙起床后发现她的眼睛随着天亮渐渐清晰起来,不由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十分兴奋地说想在宅子里四处看看,转到这处温泉,她一回头恰看到华温在窗边坐着的身影,挥手喊道:“华温你醒了!既然醒了就收拾一下行装罢,奚霜说一会吃过饭让我与你先回江夏郡。”
奚霜——奚霜——
有时候华温甚至会想,她跟自己也算是熟了,如果他的名字不是华温而是别的什么,别的三个字的名字,伽昙会不会也像喊奚霜那样自然地喊出他的名?想过之后华温又觉得自己要幼稚死了,怎么会把这样的问题拿出来想。
他们吃过早饭就往江夏郡去了。
段奚霜和苇烨也随后离开,照着伽昙的描述去找那个男妖所住的地方。
苇烨极不满道:“上次你把我往轮回道里一塞,折损了我不少的修为,这次你若再想坑我,最起码先跟我招呼一声。”
段奚霜笑眯眯道:“你说什么呢,若较起真来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折损点修为怕什么?我们这种人,什么都可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修为。况且,当初可是你主动来与我达成交易的。”
苇烨这些年一直有个心愿,便是成仙。可他既没特长又没有门路,成仙这条路就像他喝多了酒到处找茅厕的路途一样漫长。他当日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芦苇妖,稀里糊涂地遇上了一个人面兽心没半点人情味的段奚霜,一时脑筋没转过来与段奚霜达成了交易,苇烨做段奚霜的跟班,必要的时候要折损自己的修为来帮段奚霜,等时机到了,段奚霜为他争取一个升仙的名额。这些年来他同段奚霜一起出生入死不少回,可段奚霜逮着他宰起来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一晃近万年过去,足够沧海桑田来回倒腾个几十回了,他们两个却还是容貌依旧,人前谈笑风生互揭老底,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哪家富足的公子哥儿,生了一副好相貌又富贵荣华不愁吃穿,是享福的命。其实他俩都是跑腿受累的劳碌命,必要时说不定还得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这么互相羞辱又互相怜惜着,那么多平淡无奇的日子倒也过来了。一转眼,过得跟风一样快。
欺负伽昙的那个男妖住得还甚是偏僻,他们找了一路好不容易找到,苇烨率先踹开门进去,转了半天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他想问段奚霜,一转脸却见段奚霜脸上一副淡然表情。苇烨一瞬间毛骨悚然,“段奚霜,你,你不会叫人把这个兔崽子弄死了罢?”
段奚霜瞥他一眼,“你倒是把我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苇烨咽一口唾沫,“仙家可是沾不得血气的。”
“你见我杀他了?就算你见了,邪妖难道还斩不得么?”
苇烨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案,指着他鼻子骂道,“段奚霜!你这人怎么拼命作死!人在做天在看啊!”
段奚霜“噗”一声笑出来,“放心吧,哪天我真的作死作得死了,是绝不会把你一人孤单留在世上的。”
到现在苇烨还是不习惯段奚霜这种性格,表面上看着温暖温暖的,内心里其实阴冷阴冷的。他背地里在打什么算盘,他自己若是不说,谁也猜不出来。
两人一进新房,段奚霜立刻察觉出了异样,“是妖雾。”
妖雾是用死去的妖脂燃烧所产生的有毒雾气,不同的妖雾所针对的人或妖伤害也不同。段奚霜察看了香炉里插着的半截没燃完的香,里面应当是混了妖脂的。
段奚霜摇头,“这下不好办了。伽昙化成人形的时间毕竟太短,八成还不知道妖雾是什么,当然也不知道提防。”
苇烨似乎是有话想说,犹豫了半天,迟疑说道:“伽昙的人缘并不坏,不管精怪人仙,凡是跟她打过交道的都愿意跟她交个朋友,奚霜,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有点巧?”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会不会是天界安排的。”
段奚霜的眼神一下子锋利如刀割,“司命簿在我手上。”
苇烨苦笑,“司命簿在你手上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终究也是天界中的一个。其实我觉得上次顾青衣说的挺对,尽管你不愿意听——不管做人还是做仙,活在尘世,还是不要逆天而行的好。给自己积德,也给别人免了活罪。”
段奚霜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有点发红,不知是不是在气苇烨,有些激动地反问他:“你不是在逆天而行?苇烨,你是妖,你本来连妖也成不了,可你为什么能有这一天并且还想飞升?你所做的这一切,哪一件不是在逆天而行?你跟我说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文昌帝君会什么都不知道?”
苇烨很多年没再见过段奚霜情绪这么失控的样子。大部分时候他都和华温一样,平平和和,安安静静,冷清得像一池寒水一般不近人情。他以为这样的人也是不会有感情的,所以像段奚霜,像华温,天生就容易沾染仙缘佛缘,天生就容易六根清净不沾染尘俗,天生就适合做仙成佛。而他,天生就是一副卑贱的骨头。连一个妖的身份都是求来奢来的梦。就连做妖,都有人嫌他脏,嫌他卑贱。
苇烨喃喃自语道:“你当初就不该起这个心。我也是。”
落檀阁已经关门好几天了。去落檀阁的客人许多都是找段奚霜做奇奇怪怪的生意的,伽昙应付不来,而且段奚霜不在落檀阁,留着伽昙一个人也容易出事。所以,伽昙跟着华温回了太守府。
因为眼睛的缘故,天色一暗伽昙就不愿意出门了,呆在太守府给客人准备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府里的下人来喊她吃饭,她也推说不舒服没去。她不想给华温看出端倪来。
谁知那个声音脆生生的姑娘刚走了一会儿,华温就来敲门,“伽昙,在不在?”
伽昙硬着头皮答:“在。”
“方不方便?我进来了?”
伽昙继续硬着头皮应声。华温推开门,见伽昙正襟危坐在床上,惊了惊,问她:“你在练功?”
伽昙赶忙摆手,“没没没,我练的什么功……你来了?你来了就坐吧……”
华温上前探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在周厉国被吓着了?”
“……”
“听下人说你不舒服,我就过来看看,倒是看不出哪里不舒服的样子。不过你既这么没胃口,索性我带你出去吃,外面女孩子爱吃的零碎甜点多,我知道一家馄饨也不错。”
华温乍一关心,伽昙有点不习惯,“你今日怎么这么不对头,如此关心我?”
“临行前奚霜再三交代我好好照看你。”想到段奚霜,他心里蓦然一凉。
“是这样……”伽昙微微失落。
“怎样,我们现在就走?”
“我……”伽昙没来得及拒绝,华温的手已经覆上她的手腕。
鬼使神差的,伽昙已经管不了别的。她不想拒绝。好在她的眼睛还只是模糊了些,伽昙想,她还是可以应付的。
半路上华温扣着伽昙手腕的那只手一松,顺势手指滑向伽昙温温的掌心,指尖相触,伽昙心里融了满满一心窝子的忐忑不安。今日华温肯定不对头了些。
吃过饭他们悠闲地便散步便打量街边的小玩意,华温有一搭没一搭看似不经意地问伽昙:“伽昙,我以前见过你罢?”
伽昙一愣,“没,没有罢。”
“没有?”
“没有罢……”
“你再好好想想,我小的时候,你有没有与我见过。自我在青渊湖边见你那面起就觉得眼熟了。”
伽昙继续厚着脸皮否认道:“没有与你见过。”
她一面否认又一面心中暗自估量,华温这么聪明的人,该不会是已经觉出了什么罢?再一想却又怎么可能,人一入了轮回可是什么也不会记得的。纵使他前几世见过伽昙几面,这一世最多也不过就是个看着脸熟罢了,其他的什么也不会有。
正说着,他们前方的人群一阵熙攘惊慌,伽昙看不清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面前扑来一阵风。华温见她没反应,将她猛地向自己怀里一拽,伽昙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华温胸口,撞得她一阵头晕眼花。飞奔的马蹄声贴着她的脸颊擦过去,伽昙在华温怀里惊魂未定,谢字还没说出口,华温两只手强行托着她的脸将她的头抬起来,细细打量后心立刻凉下半截,怒气森森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不清,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