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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浣玉(修)

碧纱别歌 山海 2025-01-12 19:15
『他也许是个恶人,也许真有你说的那么十恶不赦,可是当这些罪全是为了你一个人犯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是你被卷在急流中时踏着的唯一一块实地。』
段奚霜和伽昙相互对视一眼,伽昙默默喝茶,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了解了大致情况,伽昙与段奚霜向鸨母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暂且回了落檀阁。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段奚霜果真听见了隐约的风铃声,像鬼差引路时招魂的动静,乍一听去声音还十分好听,像他们这种天生就和不明不白的东西有牵扯的人,细听听这种声音不免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让伽昙留在落檀阁,自己挑着一盏灯笼往笙月坊那边走。不知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夜凉如水,寂寂的春夜里透着的凉意直往心底钻,段奚霜一袭蓝衣融成了刚化冻的河水一般清润冰凉的夜色。
而今晚的笙月坊显然不止要接待段奚霜一个客人。
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男子站在笙月坊的门口,黑色的长衣十分轻易地将他隐在黑夜里,即便是摘下兜帽以后,他的发色也如夜色一般漆黑。
一声"浣玉"轻轻地落在夜色中,像干净无瑕的玉珏沉在清清透透的水底。
女子的长发一直垂到手边,被风吹起的纤细发丝带出格外妩媚的风情,"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谢你的。"
来人眼中看着如此美貌的女子,表情却没半分动容,“那我们说好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做?”
“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要见伽昙一面倒不是很难,只是段奚霜太精明,不好瞒过他。”
“没有办法瞒着他?”
“没有段奚霜,我只是个地缚灵,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怎么去找伽昙?”
“你自己有数。不管怎样,只要做到就好。”
“只是我真想不到你居然下得去手,这可是丧心病狂的大逆呀,死后可是要下地狱的。”
男子轻声笑道:“我不怕。”
浣玉沉默了一会,眼中有了隐隐的泪,“你真像他。”
按说笙月坊这样的风月场所,到了夜里也应该是灯火通明的,然而此时坊间两层居然没有一丝灯光,只有一个女子独自靠在染着朱漆的窗子上坐着,两条长腿悠悠地搭在外面晃来晃去,偶尔露出裙间白嫩的小腿。段奚霜抬起灯笼放在头顶照了照,烛火映出的光在她脸上跳动,却映不出影子。
这就对了。段奚霜微眯着眼睛想,这女子她是认识的,的确是当年占尽了一时风光的笙月坊有名的花魁。
"浣玉姑娘。"段奚霜抬着头,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浣玉同样笑得动人,“段公子,好久不见。”
“时间过得可真快。姑娘当年名噪一时,段某还曾有幸在笙月坊中得过姑娘亲手沏的一杯清茶,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成了这样的境地。”
“谁能料得准世事呢?就像我也没料到我死后会成了一个困在这里找不到出路的地缚灵。”
段奚霜的神色陡然变了,仿佛连眉梢上都挂了冷硬的风雪,“浣玉,你骗骗伽昙就算了,在我面前,就别耍心眼儿了吧?”
浣玉也隐去了脸上的笑,“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前对伽昙说你是个地缚灵,她就真以为你是。然而地缚灵又怎么能离开笙月坊在骆家小姐的新婚当夜吃了她的心?”
“你凭什么说我吃了她的心?”
“因为你想要伽昙的镜子,但你的魂魄就快散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持形体。”段奚霜这人像是天生不会冷笑,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他脸上再露出笑容也还是温柔得能化尽一池寒冰,“我在江夏郡呆了二十年,这里是什么状况,我心里最清楚。江夏郡一向太平,就算有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又有哪个不知道我段奚霜的名声,敢在我眼皮底下闹事的又有几个?”
浣玉摇头,轻叹一口气,“段公子,我确实是个地缚灵,是不能离开笙月坊的。敢在你眼皮底下闹事的没有几个,别人不敢,我怎么就敢?难道我不怕魂飞魄散么?”
“好,好。我们且不说这个。”段奚霜微微眯着眼睛,迷离的风情丝毫不逊于浣玉,“你想要青歌镜,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记不清以前的事了,只想用青歌镜看一看罢了。看完我就去轮回,绝不拖沓。”
“你这样子哪像是记不清从前?你想让我帮忙,却不说实话。“段奚霜歪着头笑,像个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万年老狐狸,浣玉,你不肯拿出诚意,让我怎么帮你?”
浣玉收起那副风尘女子的样子,陡然认真的眼神才真正让人看见了她亡国公主的影子,“我要去幽冥司带一个人走。”
“你想用青歌镜保住他前世的记忆,私自抢了他的魂魄入轮回道?”
“对。不过现在青歌镜已经碎了,记忆保不保得住也没关系了。我只求你想办法让我能离开笙月坊,我可以去带他走。”
“你既然这么急迫地想去抢那人的魂魄,说明他的魂魄必定不知在哪一层地狱受罪,你觉得我会帮你解开束缚去救一个十恶不赦的魂魄?”
浣玉带着哭腔说:“你不懂。他也许是个恶人,也许真有你说的那么十恶不赦,可是当这些罪全是为了你一个人犯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是你被卷在急流中时踏着的唯一一块实地。”
你不懂。
段奚霜,你不懂。伽昙也曾经这样说过。他有时也真想做个恶人,即便十恶不赦,如果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也无所谓。但他本质果真还是个大善人,怎么都狠不下那份心。啧啧啧,就是因为他心地太好了才被人坑了那么多次。若是苇烨在一定又要“呸呸”骂他不要脸了,还要一一数落自己坑过他的事实。
“你之所以有心愿未了,在这里做地缚灵,就是因为不能将他的魂魄救出来,要想解开束缚自由活动,只有将你的心愿实现一个办法。这不是一个死循环吗,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是段奚霜,你一定有办法。你若帮我这个忙,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浣玉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段奚霜,那对瞳仁清澈得让段奚霜不忍。
“好,我回去想想办法。”段奚霜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转身慢慢往回走,“事成之后,我要你的心口血。”
浣玉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其实你不是和我一样么,面对再可怜的人,只要是为了她,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别人一竿子打得魂飞魄散。”
“我和你不一样。”段奚霜在风中紧了紧领口,“我在人间百载,向来只会收魂,从不害人。”
浣玉在他身后大声喊:“就算不是魂魄,就算是活人,只要为了她,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会做!”段奚霜已经走远了,她低下声音哽咽,“就算是杀人取心,就算要万劫不复,你也会做。”
段奚霜在冷风中走着,从怀中取出那一面青波荡漾的镜子,看见镜子中隐隐地现出了两个人形,一男一女,像是镜像浮现在水面上那般。没错。从青歌镜中可以看见求愿者的心愿,镜中的女子是浣玉,而镜中的男子,想必就是她的心愿。
江夏郡中有关华温的妻子新婚夜惨死的传闻已传得沸沸扬扬。伽昙出去买个东西逛个街,耳朵里听的全是讨论骆家小姐的闲话,听得她心里除了烦还是烦。要留在落檀阁不出来吧,段奚霜一连几天又好像丢了魂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一想就是入神,要不就是翻书翻得入迷,从早翻到黑,伽昙喊他他也听不到。
这天刚吃过了晚饭,段奚霜又迫不及待地坐着发呆去了。伽昙正调侃段奚霜“究竟是被哪家公子把魂儿勾走了”,再一抬眼就看见落檀阁门口落了一顶轿子,富贵的用料,轿顶四角上挂着五彩羽毛的流苏,轿帘撩开走出一个人,白衣黑发,面色沉静。
华温走出轿子,吩咐轿夫先回去,自己则走进落檀阁。
段奚霜一手托着腮翻书,像没看着他一样。
伽昙微微扬起笑容,“哟,今天是什么大吉大利的日子,华公子怎么有空来落檀阁?华公子且等一等,我去给您沏一壶好茶来。”
“不必。”华温竟丝毫不避讳地牵住伽昙的手,“我是来找你的。”
伽昙面色一紧,一股怒气窜上来,想把手抽出来。华温握得紧紧的,不容她挣脱,一面又把脸转向段奚霜,“我要带她出去说点事情,奚霜你看,没什么不妥罢?”
段奚霜这才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说,不行呢?”
华温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出乎意料地难说话,他一只手圈住伽昙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强行扳起她的脸,对着伽昙的唇就咬了下去。
伽昙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早就忘了反抗,别说怒气,她现在就连思考都不会了。她突然想起华温喝醉那晚,他也是这么没任何预兆地吻了她。段奚霜也惊呆了,他认识华温二十余年,显然没料到他会对伽昙来这么一出。
华温放开伽昙,重又牵住她的手,像是挑衅般地问段奚霜:“现在行了么?”
说完也不等段奚霜的回答,拉着伽昙就走了。
段奚霜一人留在店里,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年轻,果真是太年轻。相比之下,他真是老了。继续翻着他的书,眼睛扫到哪一行,段奚霜脑袋里突然一道灵光闪现。他又想了一会,等天色更晚了一些,吹熄了前堂中的蜡烛,关了店门一个人向笙月坊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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