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秦景焕还是输给了段宸,他心知肚明。』
赵云遥的病情比想象中的似乎还要严重一些。她开始整日整日地发烧,就算服过药勉强退烧之后,再过一天仍旧还会烧起来,她开始每天缠绵于病榻,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清醒的,梦境想必也是痛苦的,因为她的脸上时常会露出痛苦或是皱眉的表情。然而战事的鼓点也一日比一日紧迫起来,秦景焕并没有时间每天都陪着她,他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书房之内与大臣议事,大部分时候也只是贴身侍女和太医待在紫微殿照顾赵云遥。她烧得糊涂了,时常会在睡梦中说一些朦朦胧胧的胡话,有时她喊“陛下”;有时喊的是“涵之”两个字,她渴望在梦中与九年的好友再温存一会,但是往往梦中的一曲舞蹈还没有跳完,顾涵之便会化作狰狞的死相,梦境被鲜血淹没;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喊的是段宸的名字,喊着喊着眼角便滑下泪来,眼泪濡湿发丝和枕头,这件事被秦景焕撞上那么一两回,他便极其火大地一连几天不再来了,但是又由于赵云遥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便发作,只能将怒火积压在心里。
或许秦景焕只是奇怪,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一个女人这般念念不忘,而他自己又究竟比段宸差在哪里,居然到现在都赢不回一个女人的心。他却忘了感情这回事本来就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就像有人也许会爱上一个路边的乞丐,也有人就爱上王府里的贵公子,有人会爱上隔壁的丑姑娘,也有人会爱上高墙之内的佳人——更何况段宸还不是一个普通的乞儿,赵云遥也不是隔壁的丑姑娘,他们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本应是那般的天作之合,却只因为一道旨意而不得已分开了,秦景焕就算再优秀,在这样一段相守相护了整整十八年的感情面前也仅仅只能是好奇一下了,有的时候他会怀疑,若是将赵云遥的心脏剖出来,没准儿会看到就连她的心上也刻着“段宸”两个字,那是她永远断不了的红尘。
一晃半月过去,赵云遥的病情却还是没有太大的好转,就连呈给赵云遥的食物和茶水都经过了太医署的细细检查,菜色也经过了细致的调配,当太医署做到如此,仍然不能使赵云遥好起来的时候,秦景焕冲太医发过一次火,期间赵云遥稍微退烧清醒些的时候,太医向她询问了从前的病史或是有没有对某些东西有过敏的症状,赵云遥皆摇头。秦景焕看着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俯下身对着赵云遥冷笑道:“你想见段宸?你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你想让他陪在你身边?赵云遥,你醒醒罢,现在能救你的命的是我,不是你的段宸哥哥。”赵云遥神情冷漠,不置可否。
正当赵云遥的病情没有眉目的时候,段宸却意外地从伊南国送来了信,非常简单的一个字条,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却看得出来字迹虚浮,再也不比以前他那般如行云流水般曾让赵云遥羡慕的书法了。
赵云遥躺在床上,看着纸条上“偃月曾忌木兰”几个字,心中一阵酸涩——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到了何种程度,同样是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这境况听起来有些惹人发笑,段宸却还有空惦记她,他先前连回一封信都困难,都要找人代笔,现在却亲自给她传来了这短短的字条。但是赵云遥却莫名地心安了许多——先前她一度考虑着她可能是要死了罢。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只要有了段宸,她便什么也不怕了,即便是真的要死了,她也不怕。赵云遥手里紧紧攥着这张字条,把脸偏到靠墙的那一侧又哭又笑,一想到现在她手里捏着的字条是段宸曾触摸过的,她心里便没有那么悲伤了。
然而这件事情对于秦景焕来说却着实憋屈得很,不知道赵云遥的病情到底出在哪也就算了,居然还再次被情敌抢了风头——还是个同样缠绵在病榻上的情敌。但是就算秦景焕心里再气,他也不会拿赵云遥的命来开玩笑,一得到消息,他便马上让人彻查紫微殿里的所有物件,从赵云遥平时用的胭脂炭笔,到她梳头的梳子、簪发的簪子发钗,无一不细细察看。最后却没找到什么与木兰花相关的东西,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还是赵云遥身边的一个小侍女说,帝后大婚的时候,好像哪宫的娘娘曾送来了香料,但是因为当时送来贺礼的人太多,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送的了,只知道那香料与普通的沉香之类不太一样,是别致的花香,先前一直也没有用,直到一个月前才放在香炉中,当时赵云遥和秦景焕对于换了香料这件事都没有过问,所以也就一直点了下去。现在想来,那香料的确有可能是木兰花研制的。
得知这件事之后,秦景焕眼里噙着森冷的笑意——他不在乎到底有没有人还记得送来香料的人是谁,他只要知道问题出在这香料上,便一定能查到送香料的人,只要他想,天下还没有他秦景焕查不到的事情。从此以后,紫微殿中的香料便被撤掉了,而后赵云遥再按时服药,果然过了几日,病情便有所好转,也不再几日缠绵高烧。而那位将香料送来的娘娘自然也是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按理说连赵云遥自己都不清楚的弱点,是更加不可能让一个别的国家的妃子知道的,但是这位娘娘却如此神奇的知道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便是她背后所倚仗的权力已经猖獗到了某种程度,想要知道如此机密的消息,必定是要在伊南国有自己的暗探,并且是多年的暗探,至少从赵云遥小的时候,这暗探便已经存在了。这样的力量足以与天照国的皇帝所抗衡了,这正是一个扳倒对抗势力的好时机,秦景焕自然不会放过,索性借着这件事情将后宫的那位娘娘扳倒了,前朝的大臣也一并受了牵连,虽然一个谋害皇后的罪名还并没有完全将其整个家族清除干净,但是这只是秦景焕的第一步。秦景焕的手段太过果断狠辣,以至于让赵云遥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究竟真的是那位娘娘做的,还是秦景焕故意布下的局,而她只是被秦景焕有惊无险地利用了一番。但是对于这些,她都不在乎。她不在乎秦景焕究竟是不是在利用她,也不在乎想要害她的究竟是宫里哪位娘娘,反正她只要在这深宫中活过一日算一日便可以了。
处理好前朝的事情之后,秦景焕再腾出空来看赵云遥,看到她红润了许多的脸色,秦景焕怒气冲冲地将脸贴在她面前,问道:“先前太医问你有没有病史,你为什么不说?难道你就这么想死?”
“……不是。”赵云遥低声开口,“我只是自己也没记起来曾对木兰花过敏……”她是真的不记得,当时她还很小,皇宫里不知从何处移植了几株木兰花,她见那花开得甚是好看,便过去摸摸嗅嗅,顺带摘几朵带回自己宫里,小孩子往往都会这样,但她却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她便起了烧——当时比这还严重,不仅起烧,她那时身上脸上还长了许多红疙瘩。但当时她好像也没有细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生病,只知道自己是病了,反正过了一段时间便也好了,后来便将这件事忘记了。也许她还以为自己是吃了什么东西,反正,从来没有被她放在心上过。但是她却没想到,同样是五六岁的年龄,她不记得的事情,段宸却为她记了十几年。也所幸,段宸还记得。
而显然,秦景焕已经在这其中寻找到了重点,眯起眼睛颇有些危险意味地问道:“你不记得自己对木兰过敏,段宸却记得?”
赵云遥低下头,仓促地考虑了一下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不太会惹他生气,“也许是他命人查了宫中的病史记载,才查到了这件事。”
这一场,秦景焕还是输给了段宸,他心知肚明。
秦景焕坐在赵云遥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本来就贴得极近的双唇慢慢地靠了上去,温软相对,气氛顿时紧张了不少,也只有这时,他才会稍稍地温柔一些。当秦景焕的手开始别有意图地磨蹭她胸前的柔软时,赵云遥轻轻别开了脸,“我还在生病——”
出乎意料的,秦景焕并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一反往常地有些深情地抚摸她的脸,半晌,对她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赵云遥的喉中莫名哽了一下,“去哪儿?”
秦景焕觉得她问出的话有些好笑,便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亲征。”
赵云遥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瞬间抓紧了他有力的手腕,她怔怔地看着他,“可是现在正是寒冬……”
“正是因为现在是寒冬,才更需要鼓舞士气。我不能只选在自己觉得舒适的季节去上战场,而让将士在严冬里熬日子——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
赵云遥微微翘了翘嘴角,一瞬间仿佛又有了那种高傲的表情,“我仿佛有些喜欢你了。”
但那表情也只是一瞬间,下一个瞬间,秦景焕面前的赵云遥又恢复到了那个低眉顺眼的她。他只能继续安抚般的摸摸她的脸,叮嘱道:“你好好养病,等我回来。”
赵云遥抬起头,她想起了自己请求秦景焕去打听段宸的病情的夜晚,怀着相同的心情,她对他说道:“我有个条件,想说给你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