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奈何参商陌

前无路，后无途，凌云分不清东西南北，更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他只知道他走多少路就会洒下多少血。
可惜，哪怕淌出再多的生命之泉，风沙都会将那些开在大漠的绝艳花朵瞬息遮掩，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就像他凌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腿下一软，凌云扑倒在地，他无力再爬起来，却还是将怀里的慕霜桦紧紧抱住，不愿意让她受到一点点损伤。男人浑身上下都是硫磺箭灼烧出来的黑焦伤口，而慕霜桦身上却没有一处这样的痕迹。
“初阳……我们生来不及同衾，死却可以同穴……我很欢喜……你呢？”凌云搂住怀中早已经变得冰冷的躯体，喃喃自语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狂风骤然大作，卷起滚滚泥沙，可不知为什么，却是始终没能掩埋两具紧紧交缠在一起的身躯。风沙越舞越急，在漫漫黄沙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孔，看不清那张脸的具体模样，仅能看出尖尖的瓜子脸轮廓和那双熊熊燃烧着愤恨火焰的明眸！
樱唇翕阖，飘渺的清音含着无边无际的怨毒：“帝尊！你真了不起，居然能瞒我这么久！你以为经历十生十世的波折便能同冰凌这个贱女人相守了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你是我凤凰的，只能是我凤凰的！如果我得不到你，那我也要冰凌得不到你！虽然凭我的法力暂时还无法彻底灭了冰凌，但不久以后，我就会让她永远消失……现在，我可以修改你的记忆！哈哈，你会以为是为了我下凡历情劫去的……”
一道火红的光亮骤然落到凌云的尸身上，旋即隐匿不见。同时凌云尸身上的一缕亮闪闪的丝线状物被抽了出来。不多时，风沙止息，那张脸孔也随之消灭了踪影。朗朗清空，哪里有半点遗留？
不久，天空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漩涡，从中钻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他们一人拖着一条长长的舌头，手中各持着一只造型古怪的钩子。原来乃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到了！
“时辰到，罪魂还不速速跟我等二鬼差下地府？”黑无常阴气森森地喊了一句，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各自轻轻一颤，两个魂体便飘飘摇摇地飞离了肉体。
“慕霜桦”睁开勾魂夺魄的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左近的“凌云”，她欣喜若狂，甚至来不及回忆、来不及思考就扑了过去，想要拥抱自己深爱的人，谁知道她扑了个空。
不是她碰不到“凌云”，而是“凌云”在即将被她触碰的那一刻，间不容发地躲了开去。“慕霜桦”怔住，有些难以置信：“……阿凌？”
“凌云”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目中无悲无喜，更不带半点感情，似乎只是瞥了一眼什么风景。黑白无常心知有异，来不及开口就发现天地灵气骤然涌来，目标正是他们面前这个古怪的魂魄！
“砰砰”，两名鬼差甚至因为挡了天地灵气的路而分别被实质般的天地灵气冲撞了一下，险些双双落到地上！
二鬼差面面相觑，在各自的眼底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惊骇！
神仙中，下凡历劫者素来不乏，一旦历劫完毕也总会通过天地灵气的灌输恢复原有的法力，可是……两人做勾魂使者千千万万载，从未见过如此浑厚的天地灵气！那这个神仙原本的法力该高深到什么地步？！
“凌云”忽然飞升到半空中，双手合十开始吞吐将他完全包绕的天地灵气。他的容貌气质在三“人”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改变。绚烂的仙辉渐渐在他周身流转，他原本虚浮的魂体也开始变得凝实，他竟然在没有借助灵丹妙药的情况下凝聚出了仙体！
“慕霜桦”没有理会两名鬼差的叹为观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凌云”一点点蜕变成她完全不熟悉的人，心口越来越凉。
魂体明明感觉不到任何冷然酸甜的滋味，她偏偏宛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连思绪都被冻住，再也无法转动！魂体无泪，她却骤然感到些许温热的液体从眼中弥漫开来，带着无边无际的悲凉和哀伤。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爱的人会就此消失不见？还是说，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终于，悬浮在半空中的人将所有的天地灵气尽数吸收，此时，他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属于“凌云”的痕迹了。
不再是与生俱来的俊秀面容，其上更是再无由戎马倥偬历练而来的粗犷，现在这张脸，唯独以美绝人寰来形容才稍稍适合。
傲鼻、俊目、菱唇。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上天斧削刀裁的鬼斧神工之作，烜赫尊贵、处处张扬的同时又自有一种超凡脱俗、如影随形的清冷。如玉肤色衬上不知何时着于其身的月白色云衫，似乎连日月之光华都无法与之争辉！
他缓缓睁开双眼，霎时，天地间所有的景致都恍若消失不见了。在这双漩涡般深邃的眼眸的对照下，即使是那一张的飘逸出尘、空灵圣洁的脸都显得黯然失色，仅仅成为了陪衬。
眸光冰寒、如烟似水，清月粼粼、风霜陨落。四时山川、四方云海皆在这双眼眸之底！他款款起身，就这么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海一般的无痕狂傲便展露无遗。何为君临天地的威势？这便是最完美的诠释！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突然双双落地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高喊：“恭迎天帝陛下回归！”
不再是“凌云”的男人无可无不可地微微点了点头，束袖身后便要驾云离开，“慕霜桦”这才如梦初醒般追赶上去，火急火燎地拦在他跟前。
男人的高雅淡漠之处让人自惭形秽。他目无波澜地稍稍垂眸，墨色浸染的瞳孔黑得发亮也冷得决绝，其上倒映出“慕霜桦”的形与容。
黑白无常见状大惊失色，这可是整个三十六重天最尊贵的神仙！岂容一个小小的鬼魂亵渎？！他们刚要出手将这个碍了帝尊眼的“蝼蚁”拿下，却听“蝼蚁”颤抖着嗓音脆生生地问：“你……你不是我的阿凌……那我的阿凌呢？”
男人淡然启唇，音如九天洞箫：“那只是朕的一个分身而已，朕既然已经回归，分身自然该消失了。”“慕霜桦”颤抖着双手低声问：“那……你可还记得……我们的深情厚谊？”她知道她在奢求，可她不得不奢求！
男人的话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自然记得，不过对于朕上千万年的记忆而言，这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且，历情劫即是为了能更好地掌控情爱。‘凌云’已湮灭，‘凌云’之情自然也该烟消云散。”
“慕霜桦”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绝美的面容上乃是一片死色，她喃喃自语：“情劫……我懂了……我懂了——”她看了男人一眼，忽然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
“帝释天。”依然是无风无浪的平静。
在两名鬼差惊慌失措的注视下，“慕霜桦”突然狠狠扑了上去，一口咬在帝释天的嘴唇上！旋即，待感受到丝丝血腥味后，她又猛地放开！
不过片刻之后，她的魂体已经被冲上来的两名鬼差拿钩子穿透！
“你不生气？”纵然浑身上下痛如火燎，“慕霜桦”却浑似毫无知觉，依旧带着愉悦的笑意问帝释天。黑白无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算他们现在如何严惩这个胆大包天的鬼魂都没用了，因为她冒犯帝尊已成事实！
而且……她沾染了帝尊的神仙之血，不出一时半刻就会因为无法承受其中的力量而化为天地流光！真是可惜了，如此有福泽的一个魂魄！他们却是没有想一想，如果帝释天不想被人触碰，一只小小的鬼魂焉能捞到他的一片衣角？
“这是朕的补偿。”帝释天冷冷淡淡地道，说话间，他的嘴唇已经恢复如常。
他信手伸指一点，“慕霜桦”嘴角的那一滴鲜血便像活了一般，突兀地跃起，旋即附在了少女鬼魂的额头，宛如一簇肆虐在人心的烈焰。
两名鬼差大吃一惊。这可是帝尊之血啊，不仅百邪不侵，有此物护身，等闲神仙都无法对这女子不利！
而且，如若此女愿意，她甚至可以得到一些只有鬼神才有的能力，今后她若想修仙，此路定是一片坦途！所以，只这一滴由帝尊亲自出手压缩了力量的血，便堪称天大的机缘！
两名鬼差在一旁艳羡不已，“慕霜桦”却骤然暴怒起来，她不仅冲帝释天怒目而视，还高声喊叫：“你凭什么说补偿？！你不配！不配！这个世界上只有凌云才配对我说‘欠’！只有凌云才配给我补偿！你不是凌云！你不是！你凭什么说几句话、给我一些补偿就想斩断我和凌云的爱恋？你、凭、什、么？！就算你是神仙也没有资格！没有！！”
她说着话的同时，伸手狠狠抓向自己的眉宇！烈焰的光轮转移到了少女鬼魂手中——“慕霜桦”居然下得了手将牢牢契合在她魂体上的血色火焰标记给抠了下来！
要知道，魂体的损伤远比肉壳要痛得多！因为肉壳每世一换，灵魂却是世世的根本！谁也没有想到，“慕霜桦”竟会性烈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