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世人睡得正香时,虚弱的冰凌却忽然心生警觉,猛地睁开了莹亮如秋水的双眼:“谁?!”
床前,三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依次站好,像护卫似的守着冰凌。那锃亮的金毛在月华下灼灼其华,看在冰凌眼里无比熟悉——这正是被她干掉的那三只修妖狻猊!
女子刚要一跃而起就发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因为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三只妖兽,霍然察觉,它们的神情呆呆傻傻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像是凡尘俗世间人的离魂症。
也是,它们已经被她干掉了,按照“妖不入轮回”的天地法则,没有仙魔在它们死后一个时辰之内为它们招魂的话,那要还魂就会很麻烦了。很有可能就像她看到的这样,缺魂少魄。
在虚惊一场后静下心来,冰凌便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陛下,您打算休战到什么时候?”
“三日后再战便是。”
“陛下……仙帝陛下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那就无需交代,你知道我的规矩。回去,还有,不准再来这里!”
“是。”
谈话戛然而止,冰凌的双眸内却是异彩连连,因为短短数语,她的收获却是不小。
“三日后再战”?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三日指的乃是天上的三日,那在凡尘就是三年!三年……足够她将陈年旧疾养好了!
而且,她没听错吧?素来云淡风轻的帝释天居然会在说“不准再来这里”的时候出现情绪波动!嗬,这所谓的“规矩”还真是不小!会是什么呢?
冰凌的嘴角上挑,帝释天好大的胆子,对自己的父帝帝凌虚的话居然都可以不买账!如果她给他们来一个祸起萧墙……
冰凌一念尚未转完,房门已经开启,面无表情的男人沐浴在凉凉的月色,清华浅浅,宛如冰玉芙蕖。
“你醒着?那正好,出来吧。”帝释天倒没对冰凌产生什么多余的想法,直接招呼她道。女子看着他招向她的那只完美无瑕的手,忍不住怒火万丈。
他/娘的,这小子以为他在招呼狗呐?!冰凌一头卧倒在床/上,根本就不理会帝释天。
“毛团。”男人突兀地淡然开口。冰凌刚想,他在说什么,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竟然被床边三狻猊中的一只给连人带床地搬了起来!
名叫“毛团”的狻猊没有丝毫犹豫,扛起大床就大踏步往外走。
“姓帝的,你想干嘛?!”冰凌咬牙切齿。“砰”,帝释天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狻猊已经将床狠狠掼在地上,这一带顿时尘土飞扬。
“咳咳——”冰凌猝不及防,捂着口鼻连连咳嗽。冰冷的手指搭上女子的手腕,帝释天沉吟半晌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月华下练功,借助月华的力量修复受损筋脉吧。”
月华?冰凌狐疑地抬头看他,就见他的脸在沉沉的黑夜中忽隐忽现,冰冷依旧却显出几许迷醉人心的、别样的温柔。
“你……为什么救我?”冰凌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份柔色所蛊惑,早忘记了自己的本来心境,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他应该是真心想救她吧?然则话一出口她本人就先出离愤怒了——为什么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地问这种一个比一个傻的问题?如果不是怕丢不起那个脸,她估计会劈面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因为无聊。”帝释天的回答让冰凌将“想抽自己”的念头换成了“很渴望抽他一顿”。心湖之上刚刚荡开的涟漪霎时被巨浪覆没。
因为无聊!?
“姓帝的,你给你姑奶奶等着,看我好了不教训你!”冰凌叫嚣,完全不顾自己的小命还在此人手中捏着,很有点不怕死的劲头。
“我姑奶奶已经魂飞魄散很多年了。”
“你——”冰凌刚要继续叫嚣,帝释天似乎已经不堪其扰,也不想再搭话,决定还是索性封了女子的说话能力一了百了,便出指自指尖点了一线白光。
白光直直撞向冰凌,堂堂魔尊又迅速变成了一个哑巴。
“你运功吧。”帝释天撂下一句话就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山坡上走去。
冰凌这才发现,这个房屋所在的地方很是开阔,却又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如果不是一直爬到半山腰,估计根本没人可以发现这个平原一样的地方。
绿草如茵的山原间,白衣飘飘的背影让冰凌没有由来地感到一阵凄凉与哀伤。冰凌自问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如果换一个人如此,她估计还会趁机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可看着这个出尘的背影,她却在如此残夜生出些许不忍。
她的爱憎素来皆如烈火,且时不时便喜怒无常。当心绪悄然改变,之前还一门心思想对帝释天喊打喊杀的女子不顾一切地冲破穴道高声问:“喂,姓帝……帝释天,你去哪里?”话语中竟是蕴着从所未见的关心。
男人远去的背影一顿,旋即飞快地掠回,稳稳落到冰凌的床边:“谁让你自行冲穴的?”他的声音依然不起波澜,手下的动作却极快。冰凌只见眼前雪花如练般倾世而落,身体于微凉之后便再度动弹不得了!
该死的,这个男人又对她用冰息术!冰凌顿时觉得自己的不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呸呸的,这个臭男人有什么好值得她伤感的?!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帝释天双手抬起整张床,将之瞬移到了屋中,人也跟着跃进屋里。
“你干嘛?”冰凌没好气。帝释天不答,随手将一枚药丸塞进女子口中,然后伸手抵在她的后腰上,助她化开这枚药丸。
瞬息间,娇躯上宛如有沁凉的湖水一寸寸淌过,冰凌惊讶地调低视线去看自己的躯体,就见自己的身子居然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你……你让我服了通透丹?”冰凌惊呼。这是一种专用来辅助治疗中毒所用的药丸,可以使服用者身体内部的每一处瑕疵都被放大凸显。
唯独一点不好就在于,服用此药以后,这种通透的效果永远不会消除!所以后来几乎就没人再服用这药丸了。
“嗯。”帝释天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理会冰凌的悲愤,只是看清每一处瑕疵,开始着重辅以药石之力。
“这就是你的目的?”冰凌的声音很冷。从此以后,她对于天地中人来讲,将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她忽然觉得,自己会被帝释天所谓的眼神欺骗真是一种愚蠢。但,这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此前服用过冰玉水莲、浸过山河雨露之后,完全拥有了和帝释天一拼之力,可她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任由帝释天摆布!放松了警惕的冰凌等同于被拔掉牙齿的老虎,自然再无半点威慑力!
帝释天还在专心施针,冰凌亦不再说话打扰。直到男人放下银针才发现冰凌根本就是在眼观鼻、鼻观心,摆明了一副不想再理会任何人的架势。
“感觉如何?”帝释天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清静淡漠,冰凌却感觉得到,他在发颤。“当然很——不好!”冰凌冷声唱反调道。
“不好?不该啊……”帝释天难得有些奇怪,凑近一步在冰凌完全通透如玉的身躯上瞧来看去,还时不时伸出他冷得冻死人的手东摸西按。
一股股热流顺着他的手灌进冰凌的身躯,女子直感觉宛如置身火炉,虽然炎热却并不如何灼烫。热流消散,通体舒泰。
“现在呢?”帝释天松手又问。冰凌睁眼便见他苍白得风一吹就会化为尘烟薄暮的容色,唯独那双超凡脱俗的眼眸依然从容冷淡,漠视众生、俯瞰天下。她却忽然感受到一种柔软,一种被掩埋在冷硬外表下的慈悲。
女子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视线落在帝释天的脚边,那里赫然有一层浅浅的薄冰。这,多半就是从她身上拔除的寒气吧?这个男人竟然以自己的身躯为媒介和容器!
冰凌的瞳孔一缩:“你——”白痴才会损人不利己吧?!
“看起来是没事了?那你好好休息吧。”帝释天并不理会冰凌的反应,纵身往外腾云驾雾而去。
冰凌的躯体酥软如稀泥,暂时使不出力来。她恨恨地垂下眼帘看自己的胸膛,满以为会看见一处琉璃一样的地方,谁知不是!白光再度覆盖上每一寸肌肤,冰凌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去看,这才再三确认,这枚“通透丹”的效用有限!
本以为自己只能这么没有任何隐私地活下去了,谁知道柳暗花明,冰凌那个畅快欣喜就甭提了!
“叮铃”,一个音色清脆的东西挟着劲风朝冰凌飞来,最后“嗵”的一声掉在硬硬的床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冰凌不至于被吓到,她耸了耸眉尖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银铃铛。
咦?圆形,表面刻有斑斓的花纹……这个东西好像有点眼熟啊,在哪里见过么?
冰凌还在想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玩意儿是什么高明的法器,帝释天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你的那些铃铛我先还你一个,剩下的,等你表现好一点再归还于你。”
冰凌闻言忍不住咬了咬牙,难怪这东西看着有些眼熟,不就是她和自己的徒弟溯空尘打赌,然后一不留神输掉了赌约,被迫答应戴一个月的那些玩意儿?!她恨都恨死了,哪里还会想要回来?
不过……溯空尘那个臭小子不好打发呀。她自己无法无天,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无法无天的,那小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一般人的赌约赖了就赖了,那个臭小子……冰凌咬牙切齿之至,可暂时奈何自己唯一的宝贝徒弟不得,没办法只得把铃铛拴在了脚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