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神世界传说,这条江本是混沌之初困于混沌诸先天神魔的泪水所化,蕴载着他们受困亿亿万年的孤寂、苍凉、疲乏。
水面之下却是漩涡不断,帝释天偶一低头便被那漩涡中的图案吸引了去,因为,那竟和他与冰凌的种种相切合!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碰……
“敛神凝气,不然你会因为诱惑而投水自尽的。”帝释天的手被人死命握住,他疯了一样想要挣脱,却换来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他霍然清醒,双眸再无迷蒙。
“多谢。”淡淡地冲眼前其貌不扬的男人道谢后,帝释天挣开男人钳制住他的手,席地盘膝而坐,但显然有些神思不属。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冷淡,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很自来熟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也不待他回答就扬声冲犹在船沿优哉游哉喝小酒的白衣文士道:“姓吕的,贡献点佳酿出来!”
白衣文士哼了一声,眉眼间却并无半点不悦,抬手丢了一个小小的葫芦给他:“接着!”
男人接过:“这个可不算给我的啊。”白衣文士瞥了他一眼:“这么多仙酿任你挑选你又不要……真是教人难以理解。”
男人拔去葫芦上的塞子将之递给帝释天,口里却回着白衣文士的话:“仙酿?呵,俗物罢了。此间皆俗世,何处寻仙魔?”
白衣文士大笑:“也就只有你会怎么说!喂,寻了这么久,你到底有没有寻到你的那些兄弟?”
“倒是寻到了老二老三他们几个,可惜没寻到老五老六和老幺……尤其是老六,你也清楚他本就神形俱灭了,又不知道会重生在哪里……”男人随口答了一句,似乎谈到这个就有些心神不宁。
帝释天也不好奇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顺手接过那个看上去仅装有约莫三只小酒盏那么多佳酿的小葫芦,毫无芥蒂地凑到嘴边猛灌了一口。
这一口下肚就开始没了止境,他情不自禁地将酒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倒。嘿,可别看这葫芦小,内里有乾坤也——起码足够帝释天这样肆无忌惮地鲸吞狂饮了。
白衣文士和一旁的男人谁都没有阻止,甚至干脆假装不知,任由帝释天在那里喝得烂醉如泥。
“咚”,最后,不胜酒力的帝释天不得不倒在甲板上酣然而卧。
那个男人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但他依旧没有管帝释天,只是遥望天际喃喃道:“书一卷、诗一篇,万里独行俗世厌。暮钟声里看余年,方知此心难弃也……最痴缠,独‘情’之一字;最惆怅,梦——里——共——相——思——”
白衣文士挑眉看他,最后视线落在沉眠的帝释天身上:“你不管他了?这可是‘三生醉’啊,若无解酒汤,任谁都得一梦三百年!”
男人回头看他,其貌不扬的脸孔上写满了无辜:“我是这样的人吗?放心吧,不过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个三天三夜,以酬这一场相逢罢了……这小子苦闷郁结于心,久了会成心魔,让他安歇片刻于他大有裨益。”
他说完随手一招,便有两截古朴的大刀从帝释天身侧飞出,最后直直落到他的手中。
“久违了……‘血阳’!”目中蕴泪,男人低低地叹了一声,双手缓缓抚上自己曾经的佩刀。
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到绯色的刀身上。阖眼间,男人仿佛又依稀看见昔年那个倾世丽人风华绝代的倩影,吞下满腹苦涩黯然无言。
白衣文士只是看着他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男人的眸中射出骇人心魂的光亮:“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老五老六他们,这样方能再进混沌!”
白衣文士叹息:“混沌重生胜似欲火涅槃……帝乾,祝你好运了。”
帝乾没有回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拦腰断成两截的开山大刀,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沾染了那么多下界的气息呢……安阳,我已经满足了你留在自己家乡亿万年的遗愿,这一次既然已经重逢,我就不会再给你离开我的机会了……安阳,相信我,我会复活你的,一定会的……原谅我、原谅我……”
那个时候的我太骄傲,所以才狂妄无知。
我时常想,投身烘炉、以身铸刀的时候,你该有多么惶恐、多么痛苦?可你那个时候却笑得如此张扬。
安阳,后来我恨不得那时用血肉之躯铸刀的人是我自己,也好过独自一人品味这长长久久的孤寂……你可知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生平不曾知悔,方才知悔,便即言悔。
——此痛入髓。
……………………
帝释天醒来的时候,船即将靠岸。他抚额支撑起沉甸甸的头颅,双眸却神光清冽,淡然而又执着地盯着坐在船舷上的帝乾。
“这么看我做什么?”帝乾没道理觉察不到他的眼光,笑吟吟地询问,言谈举止煞是慵懒。
帝释天伸出一只手:“麻烦阁下将我的刀还我。”他直觉是这个人拿来他的刀。而他会这么说话不是示弱,只是不想在这个当口再惹风波。
“啧啧,真是无理啊!居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么说话。”若心魔郁结心底久之,便可能再也不治,帝乾的话倒也并非虚言。
帝释天微微蹙眉:“你可以要我的命,但不能拿我的刀。”
那是冰凌留给他的纪念,对他来讲,其珍贵重逾性命!
帝乾闻言忍不住双眼一眯:“这么说,你是宁可要刀不要命啰?”
帝释天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要拿我的刀就必须先要了我的命!”话音刚落,厚重的黑色长剑如暗夜之蛇,轻盈却带着致命的杀机向帝乾袭到!
“呵,还动真格啦!”帝乾一手轻抚下巴,身形微动便躲开了这一击。
但是,他自得的神色很快便是一变——衣袂拂动间,但觉左袖口一凉。帝乾抬腕一看,便见袖口上一道平平整整的划痕张牙舞爪,仿佛是在嘲笑于他。
帝释天则眉目黯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全力发动的一击竟然只划破了对方的衣袖!
“我说,你们两人在干什么呢?”白衣文士含笑挡在帝释天面前,看向帝乾的眼神则带着询问。
负手于背后,帝乾的衣袖迅速复原如新:“我只不过拿回了原本就属于我自己的刀而已。”
白衣文士来不及开口,帝释天已经难以置信地抬头:“那把刀是你的?!”
帝乾颔首,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高傲:“千真万确!我最爱的人以通身血肉铸就了这把刀……会将它留在小世界不过是出于她临终的愿望……但是,它是我的,原来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它是我的命!”
他说得固然情真意切,帝释天却从中听出一些色厉内荏。
帝释天默然,半晌后突然开口:“最爱?那……你可曾最珍惜?”
帝乾双眸瞪圆,目中精光大作,显然帝释天的这句话狠狠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他怒极低吼:“你说什么?!”那是他最痛最悔的往事,逆鳞所在绝不容许任何人触碰!
帝释天的嘴角掠起清冷的弧度:“那就是没有?呵,捧着她的血肉说‘爱’……阁下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帝释天何等聪明?他早已经通过江月客在小世界的一席话和帝乾此时说的话得出了某些蛛丝马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江月客那时有说,“血阳”的主人曾经携刀啸傲天地。如果那个人就是眼前之人的话,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什么遵从遗愿的意思!那说明什么?!
如果这人因为真心而殇情,帝释天不介意一让成全之,但现在看来,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让他相让的资格!
白衣文士听到帝释天的话就知道事情不妙,可惜他阻拦不及。
“啊——”恍如重伤的兽王在咆哮,下一息帝乾快若闪电地欺近帝释天,杀意腾腾地逼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伸手反拧住帝释天的双臂,像押解囚犯一样将他困锁在方寸之地!
“咔嗒”、“咔嗒”但听两记让人牙根冒寒的骨裂声,帝释天以断骨为代价挣脱了帝乾的钳制!
他面无表情地垂手退开,一字一顿道:“你敢做,我便不敢说么?或者,没人提起你就可以自欺欺人?!”
“啊——”帝乾的凛然气势、尔雅风度荡然无存,他蹲下身猛地开始以头抢地,那响若擂鼓的声音几乎堪拟惊雷!
白衣文士刚想上前制止帝乾的作为,帝释天拦在了他跟前:“且慢。”
“为什么这么做?”白衣文士蹙眉,所谓倾盖如故放在他和帝释天身上倒是再好不过。所以他不认为帝释天会是那么狭隘的人,故意刺痛帝乾就为了一把刀?
他却是不知道,若是放在千年以前,这样的事帝释天焉会做不出来?可如今心境已变,当然不会如此了。
“忝居神医之名,倒是不算辜负这个称谓。”帝释天只是淡淡道,这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让白衣文士恍然大悟:“你是为了让他摆脱自己的——”累世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