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西边一处偏僻的小院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细听之下原来是丫头画屏的声音。
寂静的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风拂过窗前的芭蕉,发出簌簌的响声。夏日的午后热得人透不过气来,主卧里的窗户却紧紧地闭着,瞧着就觉得闷。
画屏一手托起镜溪的身子,一手把碗里的催吐药喂给她,眼泪流了满脸也来不及去擦一下,发白的嘴唇颤抖着说着什么。
“娘子,快吐出来,吐出来就没事儿了,你怎么那么傻呀,呜呜……”镜溪渐渐发凉的身体让她害怕,素白的手颤抖个不停,碗里的药汁被她弄洒了不少,粉色的裙子上都染上了难看的褐色。
唐蓉觉得自己仿若身在一团棉花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一团浆糊,恍恍惚惚间一股大力袭来,把她狠狠扯下。紧接着,身体仿佛找到了落脚点,软绵的感觉渐渐退去,身上的力气也随之回来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胃里就传来一阵急剧的收缩,刺激得她忍不住吐了起来。身体被人扶住,有人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着些什么。眼睛睁开一条缝,唐蓉疑惑地想,怎么回事儿?难道是红药及时回来救了自己?
焦急等待的画屏见镜溪终于吐了出来,心中大喜,忙去拍打的她的背部好让她好受些,口中安慰道:“太好了,娘子终于醒过来了,快快快,吐出来就好了……”
娘子?唐蓉皱皱眉,对这个称呼疑惑的很,然而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让她无力多想再次俯身吐了起来。痉挛的胃部一阵发疼,唐蓉两眼发晕,虚弱地靠在扶着自己的人身上。
见她不再吐了,画屏渐渐放下心来,起身倒了杯水喂给她。
唐蓉就着杯子漱了漱口,又一口气喝了一杯,才觉得舒服了些。抬眼看向照顾自己的人,唐蓉愣住,这人哪里是红药?再看看自己身下略显破旧的床,屋子里简单朴素的摆设,唐蓉吃惊地坐了起来。
这根本不是自己之前住的地方!
难道说何氏不肯轻易放过自己,想在这里好好折磨自己?不、不可能,要是何氏根本不会找丫头伺候自己。
唐蓉深吸两口气,定了定神,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屋子。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味,疑惑地看着紧闭的门窗,耳边响起一个沙哑的女音:“娘子对不起,奴婢忘了把门窗先打开了,您快躺下,画屏先给房间通通风再来打扫。”
“你叫我什么?”唐蓉转头看向画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长的还算清秀,瞧着倒是个胸无城府的。
“娘子啊,”画屏快手快脚地打开窗子,一边清理着地上的污秽一边说:“您怎么了?莫不是那药有什么不对?”
药?是了,那碗药有问题!唐蓉的眼里突然出现刻骨的恨意,何氏,老天爷不让我死,我定然要你付出代价!
心中思绪翻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便见画屏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唐蓉心里一暖,试探着喊道:“画屏?”
“嗯,娘子可是要喝水?”画屏没有注意到她不确定的语气,还以为她渴了,想给她倒水又有些忙不过来,不禁骂道:“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到哪里躲懒了,整天不见人影,娘子且等一等,我把这些弄完就给你倒水。”
对于“娘子”这个称呼,唐蓉大约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又不敢确定。那是大户人家没有名分的侍妾的称呼,难道何氏为了羞辱自己把自己卖给商贾了?唐蓉一边暗暗猜测一边对画屏道:“你先别忙了,我有些话要问你。”
等画屏走近了些,她斟酌着说道:“我刚刚醒过来,脑袋晕的很,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好些事儿都模模糊糊的不清楚了,你先跟我说说我这是怎么了?”
“娘子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画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摇头摆手的才道:“娘子要先答应画屏不再寻短见才行。”
寻短见?唐蓉心里一惊,自己明明是被何氏一碗药灌下去毒死的,什么时候寻短见了?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唐蓉忙道:“你放心我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可不敢在寻什么短见了。”
画屏想了想,觉得唐蓉肯定是死过一次害怕了,犹犹豫豫地解释道:“这是还得从王爷王妃说起,西蜀人都知道咱们王爷宠爱王妃,不许府里的妾氏偷偷生下子嗣,只等王妃为王爷生下嫡子,娘子是一个多月前进府的,前几天您身子不舒服,奴婢便悄悄请了女郎中给您看看,结果、结果……那女郎中说您有喜了!”
画屏前面的话唐蓉都知道,后面的话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有喜了……怎么可能?姜和已经两个月不肯见自己了……不对,自己堂堂肃王妃,什么时候成了妾室了?
“你说我是一个月前进府的,我怎么没印象?”唐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娘子您连这个都忘了?”画屏有些吃惊,但还是解释道:“还是杜侍卫亲自把您送过来的,您都不记得了吗?说起来您还是王爷第一个带回王府的人,如今有了王爷的孩子,王妃现在又……总之娘子您得多在王爷面前转转才行,就凭您这容貌,还能抓不住王爷的心……”
画屏又说了些劝她讨好姜和的话,唐蓉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了。姜和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只有一个,是一个叫镜溪的平民,听说长的天仙似的。只不过那时自己缠绵病榻,依着规矩见了她一次,并没有什么印象,后来也没再见过她。
“去把镜子拿过来给我。”唐蓉吩咐道,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子很快被拿了过来,铜镜里的人长了双勾人的桃花眼,峨眉淡扫,琼鼻樱唇,肤若凝脂,发如泼墨,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儿——却不是唐蓉的脸。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唐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了另一个人!原来的自己怎么样了?
“死”这个字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猛地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岂料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画屏心惊肉跳地扶她到床上坐好,皱眉问道:“娘子要做什么?您方才吐了那么久,气耗的厉害,可别乱动,有什么事儿吩咐奴婢就是了。”
唐蓉,不,现在该叫镜溪了,镜溪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会儿,才安慰自己似的连声说道:“我没事儿,我没事儿,府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听到镜溪的话,画屏以为她终于听进自己的劝了,开心一笑,正要说话,便听院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当下皱皱眉,对镜溪说道:“娘子现在床上歇着,奴婢去看看怎么了。”
镜溪虽然心里着急,却又不好拦着她,只得点点头让她去。
画屏走了,镜溪一个人倚在床头,静静地发呆,以后自己就是镜溪了吗?一个肃王府不得宠的侍妾?好像离姜和越来越远了……
画屏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换人了,她走出房门一看,就见管家李忠带着几个侍卫和婆子站在院子里,心里一惊,暗想莫不是王爷知道娘子偷偷怀了孩子,派人来拿她了?
“李管家,您这是?”画屏强压下心里的惧意,迎上去问道。
李忠也不废话,直接了当地说道:“王妃薨逝,王爷还没回府,两个侧妃觉得有蹊跷,命我等搜查一番,好找出些蛛丝马迹。”
“什么?王妃薨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画屏吃惊地问道。
“今儿晌午,”李忠见她脸上的吃惊不似作伪,又想到这里的主子整日也不出去见人的样子,心里渐渐放松下来,脸上却仍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行了,侧妃说了府里每一处都要搜查,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画屏收起脸上的吃惊,眼珠一转道:“李管家别见怪,我们娘子不大爱出去,还不知道呢,娘子今日病了正在床上休息,还要劳烦李管家照顾些,别惊了娘子,改日娘子病好了一定好好谢谢李管家。”
李忠本就不打算在这里耗时间,肃王府那么大,他身为管家又有一堆事儿,根本忙不过来,又听画屏话说得好听,他素来会做人,当即点点头对身后的人道:“娘子在养病,你们都轻着些,莫要惊着人。”
后头的人都点头应是,四散开去搜查了。画屏见他们都轻手轻脚的,松了口气,踌躇着对李管家道:“多谢李管家,您看娘子在屋里没人伺候……”
李忠会意,抹了抹下巴上的小胡子道:“你去照顾着吧,这不用你,搜完了我们就走了。”
画屏又谢了他一次,才转身回了屋子,一进来就见到镜溪在发呆,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只听画屏压低了声音道:“娘子莫怕,王妃薨了,王爷觉得不对劲儿,让李管家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查呢!”
镜溪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自己死了……这就死了?
画屏见她又呆住,以为她害怕了,抓着她的手道:“娘子莫怕,咱们这儿离王妃住的地方远着呢,不会有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