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市中最繁华的地段,倚靠在临江的栏杆旁,远处依稀可见的点点船影,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仿佛能从那浪浪涛声中见识到这个城市的兴衰荣辱。
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在这里聚集、流散。
开车到约好的地点时,因为周末,人多的根本没办法停车,苏易涵只好将车停到较远的一个停车场,然后步行过去。
虽然拥挤,苏易涵还是一眼便看见人群中安静地坐在桌前,细细品尝咖啡的男人,他也的确像贝萱说得那样,英俊不凡,气宇轩昂。黑色修身薄衫,铁灰色休闲长裤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少了份西装的沉闷,多了丝亲近柔和,举手投足间尽是洋溢的自信。
“等很久了?”苏易涵在他对面坐下。
这才看清,衣浩洋泛着红丝的双眼中掩不去的疲惫和落寞。
“没有,我也是刚到,喝点什么?”衣浩洋抬手招来正在忙碌的服务生。
“一杯黑咖啡。”
目送服务生离开,“没想到你能受得了黑咖啡的酸苦,很少有女人喝这种咖啡。”
“我能不能把你的意思理解成,在你眼里,我不是个女人?”
衣浩洋先是一愣,随即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
“黑咖啡不是只有酸苦,它还甘醇,而且那种咖啡的原始香味,是其他咖啡比不上的,”苏易涵看着他,笑了笑,“就像人一样,不管他的生活充斥着怎样的黑暗与不堪,只要他还能保持善良的本性,那就值得所有人珍惜。”
衣浩洋的笑容一点点敛去,神色黯然。
“你的答案,有没有改变?”苏易涵轻轻地问。
“答案有没有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她现在电话不接,也避着不见我。”他身上哪还有往日里的沉着冷静。
“那你打算放弃?”
衣浩洋因为听到“放弃”两个字皱皱眉头,“放弃?怎么可能。”
不是没有想过放手,他试过,可是做不到。
“那你现在这副样子是给谁看呢,我认识的衣浩洋,向来胸有成竹,不会这么没有自信。”
衣浩洋闭了闭眼睛,“她不一样。”
服务生刚刚送来的咖啡,还飘着热腾腾的白气,苏易涵闻着那特有的香味儿,细细品尝,舌尖慢慢回味其中耐人寻味的原始粗犷,其实,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感觉。
“她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难道你也没有勇气再靠近一点。”她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都在原地打转,却都看不到对方的怯懦,只等着对方的靠近。
衣浩洋猛然睁开双眼的动作,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喝下去的咖啡直接呛进气管,那种瞬间窒息的感觉让她猛烈的咳嗽,杯子翻倒,咖啡洒的满桌子都是,顺着桌沿滴落到她身上。
她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拿起纸巾快速擦着桌上的咖啡,同时还不忘瞪着衣浩洋,眼神里的责怪毫无遗漏。
愣怔了好几秒,衣浩洋倾身,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过纸巾,低头专注的擦拭桌子上的污渍,人来人往的街头,已经有许多人的目光往这边瞧来,苏易涵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泛着红光,一直延伸到耳根,她从未想到,这个平日里言辞冷峻的男人竟然还会脸红。
“你们两个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难道你想就这么一直耗下去?”苏易涵语调低低地。
“我也不想。”衣浩洋深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她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躲着你,那是她懦弱”,琥珀色眸光幽深明亮,“你呢,害怕她误会你的感情彻底离开,所以面对她的躲避,你反而有了借口掩饰自己的胆怯,如果是这样,那你们俩还不如分开,那样对谁都好。”
本来他们应该是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现在却突然形同陌路,他可以在谈判桌上理智冷静的分析对手,找到弱点一击致命,可面对她,总感觉有些无力,而且他也的确胆怯,害怕以后的漫漫人生再无这样的一个她陪在身边。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衣浩洋情绪有些低落。
苏易涵瞧他神色,无奈地叹口气,决定不再跟他拐弯抹角,“你们俩在一起纠缠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跟她求婚吗?”
“求婚?”惊疑的看着苏易涵,衣浩洋认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求婚”,见他犹疑的神色,苏易涵皱眉,“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赶紧摆手,生怕她有什么误会,“只是她现在压根不见我,我怎么求婚?”
苏易涵深呼吸,慢慢压抑内心的烦躁,“那你今天找我来就只是单纯看你这副鬼样子的?”
这次,衣浩洋彻底无语。
阳光照射下,江面波光粼粼,已到了深秋的季节,也正是浪漫的好时候。
阳光下温暖的沙滩,寒冷的海风,还有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咸咸的味道,闭上眼睛,倾听海水拍击沙石的声音,每次到海边,苏易涵都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这里的一切总能让她放空思绪,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易涵?”背后疑惑的声音响起,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转身,看着几步之遥的金贝萱,虽然已经告诉她,衣浩洋对她的那些事不在乎,可她始终解不开自己心里的那个结,仅仅一周的时间,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脸色很差。
苏易涵转身的瞬间,身后的阳光射下来,光线强烈,她身前的阴影愈加黑暗,金贝萱站在那里面,脸色苍白如纸,刺骨的海风吹过来,似乎有点冷,搓着双手汲取一点点温暖。
“你怎么会约我来这里?”金贝萱拢拢身上单薄的衣衫,冷风吹过,一阵瑟缩。
苏易涵看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时,眸子亮起来,嘴角泛出淡淡的笑容,“某个人害怕你不见他,所以才假借我的名义约你出来。”
见她始终盯着自己身后,金贝萱心里了然,连头也没回径自走过苏易涵身边,想着赶快离开。
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慌乱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面对他,况且还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脚下的步伐越加杂乱无章,面对绵延数里的茫茫沙滩,她不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
她背影里的茫然无措,深深刺痛了衣浩洋的双眼,他不曾想过,再见面,竟会是这样的情况,看那踉跄的步伐,他的心里隐隐作痛,恍神的片刻,一声惊呼,刚刚还跑在前面的人此刻趴伏在沙滩上,站不起来。
停下急切的脚步,慢慢靠近她身边,衣浩洋的视线正好与她相对,她好像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往日灵动的双眸此刻黯淡无光。
不愿他瞧见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金贝萱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任海风吹乱身后的长发,正好掩去滴落在沙滩上的眼泪。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躲着我?”
明明他的声音很低,很小,几乎被海风掩盖过去,可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面对她的沉默,衣浩洋微叹口气,伸出手想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用你管!”最糟糕的样子,他也已经瞧见,金贝萱反而坦然不少,原来跟他在一起时的一些小性子也就自然的使出来。
很熟悉的感觉,她低着头,衣浩洋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脑子里却浮现出此刻她脸上委屈难过的神色,索性在她身边坐下来,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把她凉透的身子紧紧揽进自己怀里。
直到这一刻,金贝萱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念这个温暖的怀抱。
深秋季节,白茫茫的沙滩上已经很少有人,两人并排坐着,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阳光下。
“贝萱,现在告诉我,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把她冰凉的双手握在手心里暖着,衣浩洋哑着嗓音问道。
金贝萱面无表情的凝视他半响,慢慢扭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声音平缓的说:“易涵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
“我想听你自己说。”
愤怒的盯着他认真的神色,金贝萱知道他没有开玩笑,用力抽出双手,没了温暖的热源,暴露在冷风中,那刺骨的寒意随着指尖一点点侵蚀到心里,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残忍,残忍地让她再次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甚至还亲口讲给他听。
他扭身面对她,深黑的眸光紧紧盯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眼底带着丝丝温柔还有心疼,再次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对你来说,那些回忆都太痛苦,可如果你不讲出来,它就会一直存在我们中间,成为我们都不敢去触碰,无法跨越的问题,终有一天,它还是会爆发出来,到时对我们的伤害会更大。”
他的眼神带着几丝脆弱彷徨,金贝萱心里一阵酸楚。她何尝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都在她,可真的面对他讲出那段她自己都不愿记起的往事,真的太难。
衣浩洋看她的脸色渐渐缓和,再接再厉的说道:“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他望着她,神色温和。
最后,金贝萱终于在他鼓励的眼神中开始讲述那些年沉痛的过去,讲她十八岁生日父母开始跟她要生活费,讲后来无法承担他们庞大的开支,父亲把她送进酒吧工作,讲苏易涵无意中把她带出来,讲她是怎么熬过那段精神崩溃的日子,还有她和苏易涵如何将快要歇业的“简”餐厅发展到如今的模样。
“那时你们肯定很辛苦吧!”
“嗯,”金贝萱点点头,“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异常艰苦,可每次看到来用餐的客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们总能感觉到希望。”
“跟我说说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衣浩洋语调平缓地说起金贝萱的父母。
金贝萱看了下他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印象中,妈妈跟我向来不亲,小时候不懂事总是爱黏着她,高兴的时候她会塞给我一堆玩具,让我自己玩,不高兴的时候总是狠狠的把我推到一边,嫌弃我是拖油瓶,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她捡来的孩子,可爸爸总会把我举得高高的,说我是他的小公主,才不是捡来的野孩子,那时我也会放声大笑,说他是我的大英雄”,仿佛陷入那段回忆里,唇角淡淡的笑,是衣浩洋今天见她唯一的笑容,只是没有坚持太久,“后来,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向来疼爱我的爸爸也开始对我冷淡,直到十八岁生日,他们以还清多年的养育费为借口开始跟我要钱。”
“恨他们吗?”
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实话,恨过”,深呼吸,平复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其实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他们,所以样貌都已经模糊不清。”
“很多年没见他们?”衣浩洋疑惑地看着她。
“是很多年了,这些年一直都是易涵帮我拿钱给他们,我告诉过她,不让她再管这件事,可她总能帮我处理得很好。”她没有说,她不见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见他们,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觉着,他们只是离她远了些,现在她有能力了,应该做这些,应该承担他们的生活起居,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还是爱她的,特别是爸爸,她一直是他的小公主,他也一直都是她的大英雄。
眼底一片潮湿,金贝萱仰起头望着天空,有人告诉过她,当你想流泪的时候,努力仰起头看着天空,眼泪就不会淌下来,她试着不让它流出来,没想到却直接流进心里,又苦又涩。
衣浩洋握着她的双手慢慢收紧,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手骨会不会被他捏断,“没事,以后你有我。”
金贝萱一直以为她会很难面对那些过去的事情,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自己讲出来,就像聊天一样,讲完之后再也没了那种沉重的感觉。
那些曾经令她痛苦的过去,随着海风飘向大海深处。
熟悉的手机铃音在寂静的环境里突兀响起,苏易涵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愣了几秒,然后接通,“喂,苏易涵。”
“易涵,是我。”那端传来秦亚风低沉暗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