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一诺千金（上）

众人前前后后走出养心殿，说不出的小心谨慎，外头艳阳高照，虽然天气变冷但头顶的阳光却依然刺眼，我将手掌搭在额前透过指缝看着倾泻而出的光线，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暖。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我的手臂，一把将我拉扯的转过身去，我看着凌岫阳面无血色的脸颊，开口询问：“娘娘有什么事吗？”
凌岫阳手上用力，捏的我手腕生疼，她镇定的问道：“是你做的对不对？那些情诗证据是你给本宫的，你早就知道那些是蒋美人要送给皇上的寿礼，对吗？”
我朝她微微一笑，双眸凝视着她美艳却惨白的脸，缓缓说道：“娘娘可别错怪臣妾，臣妾只是告诉娘娘蒋美人寝殿中的确有许多情诗，但臣妾记得当初还提醒过娘娘有可能是写给皇上的，是娘娘自己认定那些是蒋美人怀恋苏大人写下的，臣妾也无可奈何啊！”
我虽然言语恭敬，但聪明如她，自然早已明白我的所作所为，脚上本就受了伤，如今被杨柔和纪晗左右搀扶着，直气的浑身发抖，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瞪着我看，纪晗在一旁突然跳出来，道：“德妃娘娘，依臣妾看，这个汶贵嫔分明就是记恨当日在昭阳殿门前您害她受了罚，这是来报复您呢。”
我瞥眼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编排我的纪晗，心中暗笑，这小丫头空有一副好样貌，不过就是绣花枕头罢了，凌岫阳艰难的向我靠近了两步，握着我手腕的手丝毫未松，道：“你若真是为了那顿板子来报复本宫，本宫倒安心了，只是汶贵嫔，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帮着苏氏，倒让本宫有些怀疑了，你该不会是为了皇后来与本宫为难的吧？”
这凌岫阳从初进宫起，一直表现的直言直语，坦率可爱，却不想心机如此深沉，先是安排了那样缜密的计策陷害我，如今就凭这件事便怀疑我的身份，我心中着实有些不安，面上却依然显得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笑道：“娘娘真是说笑了，臣妾与皇后素未谋面，又何必因为她跟您过不去？看来臣妾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了，既然如此，臣妾也就不打扰您了。”
“汶贵嫔，本宫今日请姐妹们去宫中用膳，妹妹可要同去？”曹绾突然出现打断了僵局。
我盈盈拜倒，道：“还未恭贺贤妃娘娘晋升之喜，娘娘款待，臣妾自然同去。”
曹绾柔柔一笑，看向凌岫阳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不屑，“妹妹，你如今腿脚不便，本宫便不勉强你去了，想必妹妹也不愿意见到本宫管理后宫吧。”
凌岫阳冷笑了两声，目光在我们脸上转了转，道：“本宫说呢，汶贵嫔怎么有胆子算计本宫，原来是早有人在后头撑腰了！倒是本宫大意了。”
曹绾只是看着她笑，待她说完，也不反驳，而是亲昵的扶着我的手转身一同离去，边走边道：“妹妹，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表明立场，叫她知道你是我的人，也免得她日后加害于你。”
“多谢娘娘。”
曹绾转头看着我，目光如水，耳边挂着的翡翠耳环亮晶晶的直晃我的眼，“你不必谢我，反而是我与蒋妹妹都该谢你才对。”
我看着曹绾客气温柔的一面，不禁想到她给我的雪上一枝篙，如此厉害的毒药，她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想要加害凌岫阳，她认定是凌岫阳害死了她的孩子，所以才如此恨她，但是我真的要帮她吗？如今凌岫阳被斥责，也撤了管理六宫之权，我是不是应该到此为止？
晚膳时分，在启祥宫正殿内，围坐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天气渐冷，御膳房特地制备了炖锅子，鲜嫩的羊肉配着多种多样的时新蔬菜，散发着阵阵香气，惹的人馋虫大动。
趁着还未开锅，蒋雨诗端起酒杯，走至我的面前跪下，我急忙就要扶她起来，刘玥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你就别拦着蒋妹妹了，这次若不是你想出这个主意，怕是蒋妹妹就要被冤枉了。”
蒋雨诗看着我道：“是啊，娘娘，臣妾倒是其次，若是连累的我的族人与苏家的族人都被处死，那臣妾真是无颜面见先祖。”
我生怕她将自己与苏氏的渊源不小心说出来，急忙向她使个眼色，说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你只是被人算计，即便没有我，皇上也会查出真相为你做主的。不过，既然妹妹有心谢我，我也就不推辞了，这酒我喝了，妹妹快些起来吧。”
说罢，我端起蒋雨诗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许慧娴见状，也端起酒道：“今日是庆贺贤妃娘娘晋升之喜，咱们姐妹就敬娘娘一杯。”
曹绾笑着端起酒杯也不推辞，只道：“许妹妹素来不爱与人亲近，如今也来给本宫的面子。”
许慧娴面上一惊，急忙跪下去道：“从前只是臣妾胆小怕事，并非故意攀附娘娘，臣妾今日是真心祝贺的。”
曹绾“噗嗤”轻笑出声，急忙伸手扶她起来，“妹妹也忒小心儿了，我不过玩笑一句，我们与皇后、杨柔四人是一同入宫的，好歹也同住了那么久，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许慧娴这才放了心，顺着她道：“是啊，咱们四人唯独皇后娘娘最得宠爱，但臣妾可是真心高兴的，半点记恨也没有，如今皇后娘娘就这样被奸人所害，臣妾也是想略尽绵力。”
曹绾但笑不语，转头看向我们几个，说道：“皇后娘娘从前救过我与孩子的性命，而几位妹妹却是与皇后私交不深，尤其是冷妹妹，你如今正得宠，也不必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你们也要与本宫同仇敌忾吗？”
我们三人相视一眼，并无异议，“臣妾愿意听娘娘的。”
五个人围坐一桌喝了一阵子酒，又闲话片刻，便听有人禀报，说是侧殿的纪晗过来了，曹绾暗暗惊讶，道：“这纪美人虽与我同住，但却是德妃的人，今日怎会过来？”
众人正惊讶间，便见到纪晗一步三摇的过来了，她依旧打扮的明艳照人，尽管天色渐暗，却依然遮盖不住她那一身浮光锦织就的藕色宫装，似是散发着幽幽光芒，金线绣着的朵朵芙蓉随着她走起路来更是有波光流动之感，万分娇娆妩媚。
待她走近，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妆容，长发绾作繁复的连云髻，倒真似堆云般细腻，似乎可以看清每一根发丝，她发髻两侧累累各插一对碧玉芙蓉簪，与衣裳相得益彰，眉间用金箔点缀着芙蓉花钿，通身一色金灿灿的手镯项圈，华贵万分，本来倾心俊逸的小脸上遮盖了一层厚重的脂粉，显得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纪晗行过礼，曹绾也不叫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咱们姐妹今日只是寻常家宴，妹妹打扮如此隆重，该去皇上的养心殿才对。”
纪晗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盛装打扮失了礼数，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曹绾，说道：“臣妾只是想表示对姐姐的忠心，才特地盛装拜见。”
曹绾眉目流转，看了看我们，轻笑道：“怎么本宫今日才知道纪美人是忠心本宫，本宫还道纪美人对德妃忠心耿耿呢，你们说是不是？”
我看着这二人，并不言语，刘玥接口说道：“是呢，妹妹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今日也会对贤妃娘娘毕恭毕敬？”
纪晗安分的跪着，抬头看着众人，美目流连，似是有光彩暗暗划过，耳垂上戴着的一双玉石珠环润泽闪耀，隐隐散发出莹润的光辉，更加衬得她肤白胜雪，美玉荧光，“娘娘，臣妾自知愚笨，站错了队伍，但如今臣妾愿意永远效忠娘娘，更何况，臣妾跟随德妃多日，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一些。”
我与曹绾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心中自然知道她所谓的永远效忠并不能代表多久，只是如今凌岫阳不再相信我，我们的确无法探知她的目的企图，反正在这个后宫之中，也不过就是相互利用罢了，又怎会有真正的情意与忠心？
曹绾示意宫人将她扶起来，柔声说道：“妹妹坐吧。”
六个人围绕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相互夹菜，有说有笑，谁能知道这样的笑容背后是怎样的暗潮汹涌？谁又知道今日这六个人还是言谈甚好，姐妹相称，明日谁又会将谁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看着她们笑容满面的脸，只是默默喝酒，似乎只有醉了才能回到我的归宿……
酒过三巡，月色正好，我借着酒劲寻了借口先行离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边，不知被什么驱使，我缓缓坐在石子路面，脱了鞋袜，将双脚伸进冰冷的池子中，秋天的池水异常冰冷，我的酒意清醒了大半，看着对岸幽深的竹林，泪水就情不自禁滑落下来……
“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身后一个熟悉清朗的男声响起，我下意识回头去看，见到亦灵启模糊的身影，“小泡沫，你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他大步走近我，将我的双脚从冰冷的湖水中捞出来，随意在他衣袍上擦干，接着握着我的双脚塞进了衣服中取暖，他的手细腻温暖，怀中的温度更是如暖炉般让人舒适心安，面前这个长相妖媚的男子，虽然总是散发着天然呆萌的气质，却总能在需要的时候给我满满的安全感，我看着他说道：“玉儿喜欢你，我们不能这样。”
亦灵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们怎样了？我可是记得，我连亲你一下你都没答应。”
我脸上一红，不只是酒劲还是什么，只觉得全身燥热无比，看着他琥珀色魅惑的瞳孔只觉得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小灵子，我——我不值得——”
亦灵启并不理我，反问道：“你还喜欢姬佪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什么？”
亦灵启垂着眸子思索了一番，默默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与莫绝尘之间的误会，如今，你还喜欢姬佪吗？还是，你更偏向莫绝尘呢？”
“这个玉儿！”我暗自抱怨。
亦灵启放开我的脚，替我穿上鞋袜，拉着我站起身缓缓问道：“回答我，你心里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色，开口说道：“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从前我只想帮助姬佪完成他复国的大志，但如今我看到这样的莫绝尘，我不忍心——不忍心算计他，小灵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亦灵启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印上一个吻，温柔的道：“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他们的事，就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亦灵启，不知道应不应该拒绝，亦灵启突然笑了笑，揉着我的头发，说道：“别为难，反正我都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