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膳之后,寝殿内只留下了灵兰守夜。
许若依梳洗沐浴完了,长发垂于腰间,穿着件鹅黄长衫坐在那架古琴前面。
手指有意无意拂过琴弦,古琴发出铮铮的声响。
灵兰上前低声道:“此事只传话到赵侧妃那里是否还不够,王爷那边也该漏出点风声,依着王爷的性子若是知道此事的阴谋诡计,必然不会饶恕,何况事关南宫一脉的子嗣香火,纵然她父亲是前朝重臣,皇上和太后那里怕是也容不得了!”
许若依手指停驻在琴弦之间,琴弦犀利迁细,稍有不慎就会划伤手指,可是只要掌握好指法,不但不会伤了自己,还能弹奏出优美的曲子。
“赵月如上次诬陷我推她,这次却真的被人害得失去了孩子,雍和王府是乾元朝历代皇后的母家,雍和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孩或者女孩,地位之显赫已经是尽人皆知的,如今赵月如失了孩子,定然恨毒了害她失子之人,一旦得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我们还怕没人闹到王爷和太后那里吗!如今,王爷早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王爷,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好自己的位分和在他心中的纯善面目,今日我能在这次的波云诡异中安然无恙,就是依靠着王爷对的信任感,若一旦被王爷觉得我也用尽心思算计争斗,那么,只怕就彻底失了他的心!”许若依说完停顿了片刻,随即手腕翻转十指拨动琴弦,悠悠弹奏起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洗净了沉闷阴霾几日的天空,许若依立在依悦轩的殿中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碧蓝如洗的天空,几缕云彩悠然悬挂在蓝天的怀抱,那样优雅惬意。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人生真正能做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境界该是要多难!
灵兰悄然靠近身旁,语气平静的说道:“雨过天晴,园子里的花也该竞相争奇斗艳了,您若是错过了这样的精彩,该是遗憾了呢!”
许若依收回目光,扶着灵兰的手缓缓朝后花园走去。
钱玉敏一袭藕粉色衫子,身后带着两个丫头正在园子里赏花。
钱玉敏抬眼看到许若依进了园子,丝毫没有半分想要躲避的意思,迎着许若依莲步轻摇的走了进来。
“王妃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连害得赵氏小产后都能推托的一干二净!”钱玉敏微微福身算是行了礼,语气却依旧是骄纵而无礼。
许若依目光漫不经心的越过钱玉敏,飘向园子的另一个入口处,一袭月白衫子的身影略微清瘦单薄,显然她也看到了正立在一处的许若依和钱玉敏,步子本能的停住了,瞬即却又加快脚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若依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妹妹终究年少,就连什么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都不懂,那日你贴身的杜鹃光天化日之下换走了赵侧妃的食盒,难道妹妹以为真就没人知道了吗!”
一抹惊愕骤然浮上钱玉敏姣好的面容,她惊疑不定的瞅了许若依片刻方才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你告到王爷那里,任谁也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辞!”
许若依看着那隐在花丛中却骤然顿住脚步的身影,不禁摇头苦笑道:“纵然有多大的仇恨也罢,赵侧妃腹中孩儿何辜,你竟然忍心这样残害,红花是何等厉害的药物,一不小心损伤了肌理,此生可就再也无法受孕……”
未等许若依的话说完,花丛中那个月白身影却一下子蹿了出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个猛然冲出的人厉声尖叫着扑向了钱玉敏。
钱玉敏一下看清扑向自己的人竟然是赵月如,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就要躲避。
赵月如不顾一切的抓住钱玉敏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你这个蛇蝎女人,竟然敢害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的命来,今日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钱玉敏被疯了一般的赵月如撕扯着,惊慌失措中脸上也挨了几耳光,不禁也是羞恼不肯,好不狼狈!
灵兰拉着许若依缓缓退后两步,看着眼前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一旁的丫头皆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许若依轻轻朝灵兰使了个眼色,灵兰这才点点头然后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两个侧妃如此成何体统,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她们拉开!”
灵兰的呵斥声叫醒了惊呆住的丫头们,纷纷上前好不容易将她们分开。
赵月如被几个丫头拉住不能靠近钱玉敏,歇斯底里的尖声叫骂着:“你这个狠毒的贱蹄子,我诅咒你整个家族都没有好下场……”
钱玉敏被这一番撕打竟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赵月如,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整个人气的脸色通红却终究没有回嘴。
许若依扫了她们一眼冷生吩咐道:“此事非同小可,纵然是我也牵连其中,为避嫌疑,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寝殿,等王爷回来自会处置!”
钱玉敏的目光从赵月如脸上冷冷划过许若依,然后大摇大摆的拂袖而去。
一旁的赵月如也丫头被搀扶着离开了园子。
黄昏时分,南宫睿回到了王府,在依悦轩里坐了一盏茶功夫就匆匆离开,径直去了钱玉敏的寝殿。
许若依手中拿着一把小银剪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蜡烛芯,灵兰取过针线坐在榻前的小兀子上为许若依绣一个香囊。
灵兰见许若依有些愣神不禁低声道:“小姐不必多虑,此番王爷已经知道真相就不会轻纵了作孽为害之人,只怕用不了天明就见分晓了!”
夏日的夜本是极短暂的,可是因为南宫睿进了钱玉敏的寝殿就再也没有动静,一夜的等待叫许若依不禁觉得长夜漫漫。
晨起,灵兰从外面进来看着妆台镜子里许若依眼下的一片乌青,低声开口:“刚刚打听了,钱侧妃怀孕一个多月了,昨日被赵侧妃那番厮扯,说是惊动了胎气,王爷昨夜留在钱侧妃那里陪着了!”
许若依手中的螺子黛骤然失手掉落在身上,精心描画的远山黛眉毛也缺了一角。
墙角的更漏无声细数着时光的空隙,殿中静默是时光叫人窒息般憋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若依轻轻拾起那截螺子黛,重又将眉形中缺了的一角补画完美。
看着镜中被描画精致的容颜,早已不复昔日清丽纯净,透着淡淡愁绪的清冷妖艳,是她如今喜欢的妆容。
拉过妆台一旁的花梨木匣子轻轻打开,细细的绸布上安静躺着那枚莹白的羊脂玉扳指。
许若依伸手轻触扳指,蛟首犀利的图腾雕刻带着冷硬的气息。
这曾经是他留给她唯一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今,她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唯有这个蛟首扳指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猛然抓起那枚扳指握在手中后才发现,竟然铬的手心都生疼。
她起身来到灵兰面前轻轻打开掌心,那扳指就躺在她掌心中温润晶莹:“你把这个交给青峰,只告诉他我要见寒枭,旁的不用多说!他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灵兰觑着许若依的脸色,郑重的接过那枚扳指:“灵兰明白!”
月光炼白如水的仲夏夜,满天繁星辉映着埋首抚琴的女子。
月光的清辉将她的身影越拉越长,终于拉成了寂寥哀伤的模样!
一曲终了,许若依举目看着垂花拱门外的暗影:“今日我有事相求,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暗夜中无声走出一个黑色身影,带着清冷的肃杀之气缓缓进了园子。
“王妃拿出蛟首指环召唤寒枭不知所为何事?”清冷的声音一日他的人一样不带一丝温度。
许若依轻轻打量着寒枭:“这世间的事能瞒过你的几乎没有,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如今已经不记得我跟他的昔日情分,王府里两个侧妃皆是各怀心思,这样的勾心斗角设计陷害我已经看够,如今,我要你出手助我一劳永逸,永解后顾之忧!”
寒枭眼中精光一闪瞬即又恢复暗沉低声道:“寒枭只听命于王爷,王妃凭什么要寒枭瞒着王爷做这些!”
许若依轻轻起身将蛟首指环慢慢戴在自己拇指上,对着月光,那指环泛出幽冷的光泽,许若依清冷开口:“王爷如今被情蛊摄住心魄,我亦是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做不做在你!”
寒枭抬头看着缓缓消失在月色下的身影,头也不回的离去带着坚毅孤决!
钱玉敏身怀有孕,就连太后都极为重视,每日遣人送来各种安胎补气的滋补品。
而钱玉敏在王府中也更加不可一世,每日只要南宫睿在府中必然是缠着不放,撒娇撒痴极其骄纵。
七月里,风已经带了丝丝凉意,吹的天空也越发高远起来。
许若依靠在回廊的石柱上仰头看着高远明澈的天空,她已经有六日不曾见过南宫睿一面了!
钱玉敏不到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在王府可谓举足轻重,就连南宫睿也默认了上次赵月如小产之事的不了了之!
“王妃,风口里站久了仔细腿疼!”灵兰柔声说着上前搀扶着她坐到一旁的石凳子上。
“王妃不要等了,刚才青峰来回说王爷已经去了敏妃那里!”灵兰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怜悯之意。
许若依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我们这依悦轩如今真是冷清!”
灵兰脸色有些艰难,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开解的话语。
许若依抬眼望着依悦轩右侧隐隐露出的宫殿一角:“就连依悦轩都如此冷清,赵月如那里情境相必更加凄凉!”
灵兰目光微微一亮:“您的意思是?”
“她沉的住气,我可不想再等了!吩咐白太医不要光顾着敏妃的身孕,得空也该去给赵氏请平安脉了,不能再有孕的事总是瞒着也不是办法,是时候该让她知道自个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了!”许若依的话语淡淡的,如同这个季节的风,带着不易察觉的凉意!
赵月如在雍和王的住处是坐落在依悦轩右侧的一处偏殿,名叫琉璃阁。
昔日赵月如入府后最先怀了南宫家的孩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琉璃阁里自然也是奢华至极。
只是,如今,越是奢华越是辉映着她今日失子失宠的的惨淡情境。
白太医立在琉璃阁外,脚步微微迟疑,过了许久,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举步走进了院内。
赵月如的贴身丫头一见了白太医不禁喜形于色赶紧福身行礼:“白太医今日怎么有空来咱们琉璃阁?”
白太医微微躬手客气的答道:“今日是来给侧妃请平安脉的!”
那丫头满脸喜色,赶忙笑着说道:“劳白太医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侧妃一声!”
那丫头进去了没一会就出来了,领着白太医进了内殿。
白太医低头刚要行礼就被赵月如虚扶一把免了礼,赵月如枯槁的脸色带着难掩惊喜的潮红:“可是王爷吩咐白太医过来看望臣妾?”
面对眼前赵月如一脸的殷切期盼,白太医不禁暗自叹息,他轻轻拱手道:“老臣来为夫人请平安脉!”
赵月如欣喜的点点头伸出右手。
许久,白太医轻轻摇着头撤回了手,赵月如急忙问道:“白太医乃是太医院的翘楚,如今我小产已经快两个月了,身子恢复可好,什么时候就可以再受孕!”
白太医听了这话慌忙跪了下去:“老臣惶恐,夫人请赎罪!”
赵月如不解的示意丫头将白太医扶起来问道:“白太医何出此言,可是我的身子尚未恢复!”
“实不相瞒,夫人服食了过量的红花早已损伤了肌理,小产之时就已经注定此生不能再受孕了!”白太医艰难的说完这些话拿起药箱告退出去了。
赵月如怔怔坐在那里竟然仿佛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白太医离开没过多久琉璃轩中就传出了凄厉的哭声,那哭声撕心裂肺如同鬼哭一般整整哀嚎了一夜。
许若依就在这样的哀嚎声中睡去,虽不沉稳却也终究是睡着了!
对于王府侯门中的女子,子嗣意味着一生的命运。
而如今,赵月如知道了自己再也不能有孕,无异于她从此以后彻底失去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以后漫长的寂寂生命中,只能是如浮萍一般飘零无依。
这样的命运不能不算凄惨,只是经历天上人间般的生离死别,许若依早已看透万千世事,心境也已经苍老。
初秋的微风和煦清爽,许若依悠然的坐在殿外的亭子里烹茶。
红泥小炉上滚着开水,她轻轻拎起水壶,滚烫的开水徐徐浇在紫砂茶具上。
“难得你有如此好的兴致!”身后响起爽朗的男声。
许若依唇角轻扬转头笑着道:“王爷来的可巧,快来这边坐!”
眼前的笑容嫣然明媚的没有一丝荫翳,带着恍若隔世般久违的温暖让南宫睿不禁微怔。
举步走到茶台对面坐下,他看着那双素白玉手正在布茶,她脸上神色认真而满足专注于茶具上,只轻笑着道:“臣妾要为王爷布茶,王爷就恕臣妾失礼了!”
“原是本王来讨杯茶喝,你无须多礼!”南宫睿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笑着说。
秋风夕阳下,她白衣胜雪,他笑容清浅,在云霞漫天的园中两人就这样安然笑谈,对坐饮茶!
许若依抬头看了看即将西沉的落日余晖,眼中不禁微微黯然随即又很快恢复笑颜:“人走茶凉,时候不早了!”
说完这句,她眼睛晶亮如秋水绕着他。
南宫睿早已将她眼中那抹言不由衷的黯然尽数收进眼底,继而轻轻伸手握住她的手:“今晚本王留下来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南宫睿并没有听到想象中会有的虚伪推让这类的话,他只是看到她略显意外的难以置信和之后紧跟着孩子样欢呼雀跃般的拥抱。
极尽温柔度缱绻缠绵过后,相拥而眠的温暖让许若依心中略微安宁了很多。
在这样秋凉露重的夜里,许若依兀自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美好。
只是在这样美好宁静的夜里,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却凸显的更加清晰。
“王爷,青峰在外面有事回禀……”外面灵兰的声音缓慢而轻微。
南宫睿微微皱起剑眉却并未睁开眼睛:“有什么要紧事?”
他的语气压得很低,却已然带着沉沉的不耐。
灵兰极其轻微的声音答道:“好似是钱侧妃那边身子不适!”
南宫睿轻轻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依旧酣睡的娇颜,黑暗中她的容颜并不清晰,他略一思忖轻轻抽出了被她枕着的手臂。
“王爷……要走了吗?”许若依睡眼惺忪的看着刚刚下了床榻的南宫睿。
“吵醒你了,刚才青峰过来说是敏妃身子不适,本王过去看看,你不必起来了,睡吧!”南宫睿说着已经复又走回榻前安慰的拍拍她的肩头。
许若依轻轻摇摇头:“敏妃身上怀着王爷的骨肉,事关重大臣妾怎能安睡,王爷不要担忧,此刻太医定然已经赶到,臣妾随王爷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