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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邪魅乱天下 钟鼓楼 2025-01-23 12:58

窗外天气压闷似是要降雨,而此时我与幽涯亦终于将新药方制成,却不想最先自告奋勇来试药的竟是璟儿。
幽涯将药碗递到璟儿面前之时,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打鼓,其实我并不担心璟儿服用过这药会出现什么不适,只是担心着若此药无用,那我与幽涯这几日的期待岂非又是虚空一场?而我们给璟儿的承诺,又将何时才能兑现呢?
我和幽涯战战兢兢地看着璟儿端起药碗,随即将碗送至唇边,她闻到药的气味先是皱了下眉。这药的气味冲鼻难耐,莫说将其喝下,单是嗅一下都会觉得苦不堪言。
就在幽涯想要问问璟儿是否改变心意时,不料璟儿倏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手中一仰便将碗中的药全数倾入了口中。按照璟儿一般的习惯,我从袖中取出一颗蜜饯递到璟儿面前,而璟儿却在将药碗放下的同时,将我执着蜜饯的手一并推到了一旁。
我疑惑地看向璟儿,却正好瞧见她泪汪汪的水眸,不觉笑出声来:“瞧璟儿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给了你委屈受呢!”言罢,幽涯和医馆中其他的患症之人都笑了起来,我随即又问道:“你若是觉苦,奈何不服下我这颗蜜饯?你不是一向喜爱这冰糖蜜饯的吗?”
璟儿用力地努了努嘴,终是含泪抿唇道:“璟儿今日不吃这颗蜜饯,幽涯哥哥说服药之后什么都不食才最好,因而我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将这些蜜饯和美味佳肴一同享用!”
不知为何,璟儿童真的言语令我心中深深一动,看来她确是相信她的好日子一定在后头的!既然璟儿都能这样明义,为何我还执着不解?往后的事情无人能料,既是无人能料,我又奈何这么计较?
为了能够观察药效,我们让璟儿一直坐在床榻上,她在服药不久开始头上发汗,我慌忙着手搭上了她的手脉,然而气血平和并不见异样。璟儿额上汗水如豆,然而嘴上却叫喊着“冷冷冷”,我与幽涯便让她躺下又为她掩了层棉被。
天闷气热,无论璟儿再如何说冷,我与幽涯也不能再为她添加棉被,只因怕她体内热气难出,若是血脉气结则难以根治了。
床榻之上的璟儿一直不停地辗转反侧,我与幽涯便不断喂她水喝,只怕她体热发汗以致体内水分不足。眼前这个不足十岁的女童让我亲眼看到了生命的顽强,试药的过程从来都是痛苦的,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成年的大人尚且不堪承受,更何况是这么娇弱可爱的璟儿?
璟儿将身上的被子裹作一团,双手极不安分地挥舞着,满口胡乱叫喊着些什么,我小心地将耳朵附到她的唇边,只听得她声音压抑,沉沉叫喊着:“爹,娘,别丢下璟儿,别丢下璟儿!璟儿乖乖的,璟儿不用吃很多东西的,只求能和爹娘在一起!”
我听闻璟儿所言,仔细地咬住了下唇,此刻尤想将璟儿唤醒,将她带离那个不愿往还的噩梦。心中气郁难耐,脑中顿时感觉些许眩晕,脚下更是一个突然的踉跄,我手扶住额头,往后步步退去。
周围见状的百姓一起将我架住,轻声关问道:“离姑娘,你没事吧?可是太过疲累了?快些坐下歇歇罢!”
幽涯本是坐在床榻旁切问璟儿的情况,见我似要昏厥便赶忙站起,我继而连声道:“你莫要离开璟儿,我只是没有站稳罢了,无妨。”幽涯闻言抿了抿唇又坐了下去,然眸中的担忧分毫不减。
我随后被一个少妇扶至一旁坐下,她看我神色微定,便安下心来随口说道:“哎,离姑娘为我们真真是受累了!璟儿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她家里原住在明曦城郊,家里实在贫穷又连生了几个女儿,她是最大的那个,想来是她爹娘还打量着想生个小子,举家迁到乡下去了,却将她一人丢在了明曦。”
闻言,我缓缓转眸向床榻之上被众人围住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还这么小却已不知关爱为何物。我不知道在她初被遗弃时,究竟度过了一段怎样的日子,她是如何饮食,又在何处入眠?我只知道她最初来到善堂中,是被善堂的人发现昏倒在街头,全身的衣物破败不堪,今天未有进食以致羸弱昏厥。
然而醒来后的璟儿决口不提之前的事情,从不提自己的爹娘,我们只当她是个活泼烂漫的孩童,却从未深究过她以往的痛楚。再开心的人亦会有不堪回首的痛楚,连这样无邪的孩童竟也不作例外。
我幽幽阖眸平复着自己的心神,方才一时气血涌动袭来以致眩晕,现下暗暗运了内力,确实好了很多。与此同时,床榻之上璟儿的声响却渐渐低去,我心中忽地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担忧务必地往床榻那里望去。
幽涯双手始终扶着璟儿的脉络不敢松懈,他要确定璟儿的情况,他要确定璟儿是否还在我们身边。待到璟儿呢哝软语的声音全然消去,我的心却整个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但是幽涯似是轻松了一般舒了口气,他将璟儿的手放入棉被中,阖眸轻叹道:“高热散去,心中气闷郁血尽褪,血脉顺流通畅,她无恙了,此药可用。”
幽涯的声音使众百姓喜出望外,他们一个一个都笑着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痊愈了,我们终于能够回家了!”其他人也一并附声道:“是呀,太好了!真真多谢幽涯公子和离姑娘了!”
不知为何,我眸中有晶莹顺着脸颊滑落,从得知热毒之症到今日,虽然这种病症不足致死,却足以让一些人家难以团聚,也确实让一些百姓为之尝尽气闷之苦。若是受极了爹娘的宠爱,璟儿也不致体质柔弱被传染疫症吧?
冷思寒那边已经将疫源之地的虫鼠灭尽,等到我与幽涯将制成的药送过去,那里的百姓也理当无碍了。想来明帝那里会算作冷思寒大功一件,可是冷思寒兴许会更加谦逊受教,不能让明帝看出他急于立功的心思。而此次热毒之症,不曾染疫的百姓得了病需要寻医,便会往冷思湛开设的医馆去,所以明帝心里应当也会念着冷思湛的一份功劳。
也罢,若是冷思寒一人受功出了风头反而不好,此时有冷思湛一同承赏必不会让冷思寒惹人多生疑虑。
“你在想什么?”幽涯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同时将手搭上了我的手脉,眉宇之间全是忧思和不安,唇间却说道:“璟儿已经无碍了,我们稍后再用新方法多制些药出来,医馆中百姓喝了,想必也就可以回家了。”
我安坐着让幽涯给我号脉,心中想着方才璟儿服药之后的症状,低声问道:“方才璟儿服药,虽然如今疫症全除,但似乎药性太过疾劲,我们不妨在药中再加一味石岚草调和下药性,他们服用起来也更加温和。”
幽涯说罢放下我的手,语声微怒道:“这个我方才已经想过,忆雪如今当做的便是回去休息,再不要问医馆的事情。疫症得治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无需再担忧了,若是你不想我气恼,就快些回去王府罢,我自会唤安琰过来帮我的!”
我闻言撇了撇唇,探问道:“忆雪便听你的,幽涯切莫不理忆雪啊!待璟儿醒来后再调养几日,我们便带她去四月楼好吃好喝一顿如何?此外,我希望把无心请到明曦来,她自有君府的营生,可我想让她见见璟儿。”
言罢,幽涯似是顿时明晓我的用意,他摇头无奈道:“你想要让君无心认璟儿作义妹,你总是喜欢为他人周道得很好,明知你心疾发作,我能让你回去休息,却止不住你心思灵活啊!”
“她到底是这样可爱的一个孩子,但愿她不要一直责备自己的爹娘,若是她能够忘却前事投目当下,应当是最好的。”我起身振袖,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准备回王府。
幽涯将我送至门口,低声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爹娘遗弃她一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孩子性情极好,若是她心中责备爹娘,也不会有现今的快乐了。只是她心中的悲伤到底还是在,希望君姑娘的到来能够给她一个新的活法。”
步出医馆已是将近正午,原本还是乌云压闷的天空早已云消雾散,阳光漫天铺地般穿过街巷与房屋,亦是投入了我心中。将至王府见到琉璃站在门前,她瞧见我的身影赶忙迎了上来笑道:“宫主,恭喜宫主!”
“你如何知道我与幽涯的方子成功了?”我扶着琉璃探来的双手与她一起往居住的小院走去,一路上除了站岗的守卫却不见冷思平几人,不禁心起疑惑。
琉璃闻言笑声不断,脆声道:“宫主自从天不亮去了医馆,王爷便一直在门前等你,直到早朝的时候王爷才去了宫中朝圣,十二爷和十四爷两个说是去给四爷帮戏去了,琉璃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王爷让琉璃在门前等宫主,并说宫主在正午之前一定会归来,而且制的新药必是成效的。琉璃本不明所以,不过现在见着宫主,确是觉得唯有王爷懂得宫主!”
我听罢心慰,原来十二和十四两人是去执行当初的计划,想来是我在医馆这几日匈奴已经开始行动了,冷思成必定是在明帝面前夸下海口,只要十二和十四在他们两军之中稍作手脚,原本的全无伤亡就会变成两败俱伤,我倒要看看冷思成怎么跟明帝交待!
“就你一副油嘴滑舌偏说了这么多,以前知道你有心思却不见得这么爱说话,如今怎的了?可是终于开了蒙了?”开蒙本是说幼童识字研学的初始,明知琉璃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我却忍不住要如此来打趣一番。
琉璃随即不满道:“哪有这样说的?是宫主问琉璃,琉璃才说的,如今宫主还要拿琉璃来打趣,琉璃真正是冤屈极了!”
及至房中,我坐到书台旁着手写信给无心,琉璃便站在一边满面笑容地为我研墨,她见我执笔写信便问道:“宫主这是要给谁写信啊?需不需要我去寻安琰他们来帮宫主传书?”
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是写给无心的信,我们走后她回了萧城,现今我想请她来一趟明曦。”余光望见琉璃高兴的样子,又不禁问道:“你怎的这样高兴?”
“琉璃是在为宫主高兴,王爷对宫主如此关问,宫主此后便能有所依靠了。”琉璃言辞恳切,令我想到了当初琥珀所言,若非当初入宫,我又怎会见到琉璃琥珀姐妹,又怎会得她们如此相待?
可见这一切全是天意,我不由得垂眸浅笑,思绪间又凝眸问道:“琉璃,我心中有一问,若是令你不悦,你可以不答。你与琥珀,可曾想过要追查杀害你家人的那些歹人,为你爹娘报仇?若是你们当初是被爹娘遗弃的,你们又可会怨恨你们的爹娘?”
琉璃听闻我所言着实沉思了片刻,终是抿唇道:“若我二人是被爹娘遗弃的,我们只会怨他们一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歹他们是赋予我们生命的人,我们以后会怎样其实全在我们自己的造化,即便是他们生养了我们也不能改变。而那些仇家,我与琥珀虽有心思,却毕竟是久居宫中的奴婢,无凭无据如何能追查仇人?况且爹爹生前一直是温和从容的,我们不想违背爹爹的生存之道,久而久之的,便作罢了。”
琉璃的心思到底是醇和的,她与琥珀继承了玉铸的铸造之艺,却宁愿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如她们所想,能够平静度日应当是一种福泽。她们不想追查自己的仇家,亦不想过于将自己的技艺公诸于众,只愿在宫中能够求得一席宁静而已。
平日叫着琉璃和琥珀惯了,顿时想起了她们的全名——玉琉璃,玉琥珀。难怪她们的心境如此纯和了,因着她们都是纯洁的白玉,洁而无暇。
思及至此,我禁不住笑出声来,琉璃似乎有些疑惑,问道:“宫主怎的也笑了?可是觉得心中高兴了?”
我停下手中疾草的狼毫玉笔,抬眸望向她笑道:“我心中自是高兴,你与琥珀当真是应该感激你父亲,当年的铸剑名师玉铸不仅是将精湛的技艺传给了他的爱女,还给了你们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琉璃闻言疑惑道:“什么东西?”
我唇间浅笑,望向窗外的玉兰道:“从容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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