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将步凡唤来,我教他去军营暗中帮衬着冷思寒他们。果不其然,他将至军营便帮着冷思平和冷思玄拿下了匈奴第一刀客,耶齐。
我坐在王府小院中,细细地读着安玖手下送来的战报,心中对于自己的决策很是得意,然而下面的文字却使我再无欣喜的心情。寥寥几个字落在我眼中却似触目惊心:玄王与耶齐相斗受伤,耶齐斩月刀之刃带奇毒,玄王至今昏睡不醒,军医束手无策。
信笺缓缓从我手中落到地上,我随即站起身便要往院外跑去,幽涯骤然出现在门边一把将我拉住。我疯了般用力地甩着他的手,叫喊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必须去那里,十四有危险,我必须去!”
“我若让你去,你可是又要直接用自己的血为玄王解毒?”幽涯狠狠地将我的身躯扳过来,他眸中满是恼怒与不安,怒声道:“你纵然不想想你自己的心疾,也要想想是否能够撑到寒王成事的那一刻!你且知放血会对你的心力有多大的伤扰!”
我闻声终于不再挣扎,神情全无地望向幽涯道:“幽涯,我需要你陪我去军营,只有你我二人,救了十四之后,我们便回来。你知道我必定要救他,正如我当初若是还能够救静儿和琥珀,我决然不会放弃!”
幽涯淡淡颔首,低叹道:“我知晓你是要救他的,因而便想先去医馆取了药囊,再同你一并去军营。匈奴的那两个人,你还需对幽时和幽轶他们交待一下,是否需要琉璃一起去照拂你?”
我摇了摇头,与他并身往医馆行去,唇间低喃道:“不必让琉璃同我们一起去,路途遥远,只有我们两人去反倒能够快去快回,若是带上琉璃少不得还要担心。”
置身四月楼中,我将幽时几人唤到舞樱轩来,他们几人得知我与幽涯要单独去军营都决然不许,幽轶更是担忧道:“宫主,请恕属下无礼,属下决不能安心您与神使独往军营,请宫主三思!”
我心知拗不过幽时几人,只得无奈道:“如此,便让安琰同我去罢。你们几人之中,论武功安玖是最好的,但我要安玖留下看守思觉与思达慕他们。其余众人武功不相上下,幽轶将安琦送回宫去照顾我爹,幽时与琉璃留在四月楼照拂。我与幽涯这些时日不在医馆,幽时再去请几个郎中去医馆为百姓医症,我们付他们银饷便是了。”
动身往军营去的路上,我不断问着幽涯“十四会不会撑不到我们去的时候”,幽涯断定道:“不会,若是玄王没了,步凡和安玖的手下都会及时向我们报信,如今他们没有出现,便说明玄王仍在。”
在又如何?冷思玄中了毒,可不知是怎样的毒症,有的毒会让人痛不欲生,若真是那样,死反而是一个痛快。我是否该派人去临云谷通知妙非言?毕竟她是冷思玄的心爱之人,可这是否冷思玄的心意?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妙非言做这样的担心,一时间竟没了分寸。
及至军营大帐,守帐的将士不知我是何人,于是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遮遮掩掩必不是善人!”
“放肆!你还没有资格这样说我们主子,这是看在寒王的面子,若你不是寒王的将士,我今日必得叫你身首异处!”安琰面对将士这样的厉问也不甘示弱,安离宫一向不容自己的宫主受到他人的冒犯,更何况是这样的浑言。
眼见着冷思平疾步而来,我抬手示意安琰不要与他们太过争锋,只听冷思平呵斥道:“大胆!有人前来竟不禀报,可是休息久了错落了军规?”随即他望向我,眸中忧虑道:“你终于来了,莫要与他计较,快去看看十四罢!”
我轻轻点头,与幽涯和安琰跟随着冷思平往大帐走去,将要入帐时,幽涯抬手拦在我身前,凝眉道:“进去后,你先不要接近玄王的床榻,待我确认无碍时再唤你进来。”这是幽涯对我的纵容,他明知我看了十四的样子必定会激起心疾,但是一定要让我发疾的可能降到最低。我默认了幽涯的言辞,缓步与几人往大帐行入。
进了大帐,心中陡然漏跳了几拍,冷思寒正站在屏风前等着我们到来。步凡立即朝我迎了过来,我抬眸向步凡问道:“那个耶齐可是醒了?有没有问过他解药的事情?”
步凡闻言抱拳躬身道:“回宫主,耶齐倒是醒了,只不过不言不语,也不食任何东西。按理说他已经饿了很久了,但他当真是有骨气,无论怎样威惑利诱他都不张口,不愧是匈奴第一刀客。”
到了这个时候,我全无心思考量耶齐是如何的有骨气,任他如何的厉害,我只知道自己此刻恨透了他,可两军交战,又确实是兵不厌诈,心中真真矛盾不堪!
冷思寒漫步至我身边,沉声道:“十四就在里面,不过此刻仍在昏睡,先让幽涯进去看看他罢。”言罢,幽涯提着药囊绕到了屏风的后面,而我便与冷思寒几人留在了外面。
步凡见状对安琰道:“我先带你去寝帐,一路风波,你在那里休憩片刻,随后再与我去看看那个第一刀客。”安琰随后望了望我,得我允准后便同步凡一起走出了大帐,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却是对冷思玄的忧心。
冷思平恼怒地攥拳道:“这些匈奴蛮人,只会用这些暗毒来暗算我们!也怪我大意,若非如此,十四也不会遭到耶齐的暗算!”
屏风后面传来幽涯的低声:“忆雪,进来罢。”
我闻声步至屏风后面,冷思寒和冷思平也随即跟了进来。抬眸望去,幽涯的手边便是床榻,虎裘铺就的床榻之上,冷思玄无声无息地躺在上面。他眉宇紧锁,我不知他此时是在受着毒症的折磨,还是沉陷在可怕的梦魇之中。
还是昔日那张俊朗非凡的面容,透着几分孩童的稚嫩,即使他已经有了成人的思维,纵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他此刻沉睡的面容却依旧让我念及他往昔的孩童模样。
我心中一阵抽紧,随即脚下似是难以站稳地走了几个踉跄,双眸亦不禁微微阖上。冷思寒连忙上前扶住我,待我睁开眸子便瞧见了冷思寒担忧的容色,而我已是处在他坚实的怀抱之中。
我忽地抬手将冷思寒环住,深深将头埋入冷思寒的衣襟,我的声音已在轻微颤抖,不由得语带抽噎道:“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十四?十四已经坠落山谷一次了,他理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为何此次又是他中了毒?”
幽涯见我踉跄,略带担忧地回眸看了我一眼,轻声道:“玄王的毒并非无解,但这毒恐怕是匈奴人特制的奇毒,缓缓侵入人的心脾。玄王之所以此刻仍在残喘,正是因为这毒还没有渗到他的脾脏,但只怕他很难撑到制出解药之时了。”
“不!我现在就去找那个耶齐,我不信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不说!我一定要找他拿回解药,我一定要!”冷思平怒声向外走去,只见幽涯手中飞出一针直中冷思平的穴道,冷思平随即昏睡在地。
冷思寒望着幽涯微微颔首,继而朝着帐外喊道:“来人!将平王抬到寝帐中休息,派人看着,若是他醒了随时来禀报!”
我记得答应过幽涯不轻易动取血的念头,听到冷思平要去找耶齐要解药,我凝噎着抬眸望向冷思寒,轻声道:“或许我可以试试。”望着冷思寒疑惑的神情,我随后又道:“我让幽时他们去匈奴擒了思觉和思达慕。”
冷思寒登时明晓了我的用意,然而他着实担忧我的身体,凝眉道:“我先带你去找耶齐,但你不要太过勉强,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尽快让幽涯看看。”
幽幽阖眸,我正了正神思道:“放心,我必能取得解药。若是十四不好,我必得要匈奴的这些人陪葬!”不知何时,我竟有了这样心中不善的念头,亦学会了以暴制暴的念头,这着实让我自己大大吃了一惊。
“哈哈哈,看来圣朝是不行了,竟然找了个女人来审问我!不错不错,长得倒是倾国倾城,我很是喜欢!”耶齐俊逸的容貌实在不宜说出这样的话语,与耶齐对视的时刻里,我只觉他的心思平白玷污了他干净的容貌。
看来冷思平他们并没有对耶齐严刑逼供,因着耶齐全身除了捆束的绳子之外毫无伤口,他们对待耶齐着实是够善良了,想来全是由于冷思寒的阻拦。冷思寒是个能够看透全局之人,若是冷思平与步凡一时意气伤了耶齐,许会坏了后面的大事。
与耶齐见面时不用带着面纱,只因他不认识我,我也不需担忧被他见识。听罢耶齐的言辞,我不怒反笑道:“说得好,不愧是匈奴第一刀客,不仅在刀上有一副好本事,这嘴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也不知思觉可汗有没有你嘴利呢!”
听到我提及思觉,耶齐的容色稍有怔忡,他故作毫不在意道:“若是姑娘有兴趣,大可直接与我们汗王去谈论,只是耶齐一个败军之将,实在不配提及汗王的是否。”
“这自是不用你担忧,不瞒你说,思觉可汗此刻正在我府中做客。还要告诉你,思觉可汗现今与玄王是一样的处境,他们都处在昏睡之中,这要不要他们醒,全在你一念之间。”我双手轻抚着袖囊中的一只玉葫芦,随即故意将它取出,在耶齐的面前晃了几下。
耶齐闻言色变,他眸子顿张,惊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把我们汗王怎么了?你竟敢擒了我们汗王!你大胆!枉你这样一张独步天下的容貌,竟是个蛇蝎美人!”
我毫不在意地勾起了唇角,摇头道:“壮士谬赞了,我只不过是学了你而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身上同样中了毒,不过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你们汗王的性命呢?”
听罢我的言辞,耶齐的容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忽地笑道:“你以为我真会相信你一个弱女子的话?我们汗王怎会如此容易就被擒?笑话,真真是笑话!”耶齐的言语向我证明了他亦是思达慕党羽的一人,他早就认清了思觉昏庸无道,若我所言属真,他巴不得借用我的手将思觉除掉。
“好吧,信不信在你。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去‘请’思觉可汗的时候,正巧遇到你们的思达慕小可汗正在与群臣谋逆,于是我们便把他也一起‘请’了回去。”我轻松挑眉,将思觉与思达慕两人同时擒来是一个双重保障,此时便可见其功效。
果然,耶齐眸色倏地暗了下去,他眉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唇间低声道:“你所言属实?小可汗现今如何?若你对小可汗不利,我们匈奴族人必不会放过你!你不过是想我救玄王罢了,若我如你所愿,你可能保我们小可汗无恙?”
我闻言不急不缓道:“是否属实,倘若你还有机会走出这个大帐的话,自会知晓。但我能够向你保证,若你献出解药救了玄王,我必会让思达慕安然无恙地归去匈奴。或许你仍心有怀疑,不急,我给你时间考虑。”
言及于此,我迈步转身将要往外面走去,身后耶齐忽然疾声道:“慢着!不用考虑,我现在便将解药给你!”语罢,耶齐将我唤了去,沉声道:“解药就在我左腿中,你自可用刀划开取药。”
我唤来帐外的幽涯,取了止血药,这才用刀仔细地在耶齐的左腿上割下。耶齐着实是个硬汉,我利刀所至之处,他从无一声叫喊,眉头都不见皱一下。直至找到一小袋被鲜血包裹着的解药,我将解药放置一旁,随即为耶齐上了止血散,又包扎了他的伤口方才离去。
再次步入大帐,冷思寒从我手中接过解药递给幽涯,幽涯小心地将解药打开,放置鼻下轻嗅了嗅,随后释眉道:“是解药,玄王服了解药应当无碍了。”
幽涯声落,我唇角浅笑,忽然脚下发软往一旁倒去,我确信自己倒入了冷思寒踏实的怀抱,然而思绪却再也不可作为,眼前昏暗,我终于心中无思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