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亭前春逐红英尽

归程途中，我始终在思忖着如何与思达慕应对，然我心知他与思觉浑然不同。初见思达慕时，纵使他身中噬心散沉沉昏睡，然而余下的一番风姿仍让我看出了他心中不俗，比起思觉，他倒是更有统领之风。
“忆雪，听闻你将思觉抓了起来，你意欲如何处置他们？”冷思平纵马至我身旁，他一张豁达俊秀的容颜让我想起了他前几日冲动的模样。
思及至此，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原以为十四年纪最小该是心思最少的，却不想随着几次变迁，十四已经成就了一胸深邃的思绪，反而是十二更加冲动莽直了。于此，关于我心思的种种，我并不想让冷思平知晓。
我瞧着冷思平不无担忧的模样笑道：“你呀，只要想着到时候去圣宫为你父皇护驾便是了，其余的不要担心，自有我来算计。来日你入宫与成王的御林卫相抗，少不得又是一场费心耗力的恶战，冷思成这个人不好对付，你且得小心。”
谁知冷思平听罢反而笑了几声，他满不在意道：“你放心好了，四哥纵然狡黠，我也不会让他轻易得手，好歹我也跟着七哥征战多年，对敌的经验总是有的。”
是吗？我心中不禁暗问，管你有如何的经验，冷思成到时会否一不做二不休，谁也不能料定。如今他且是将明帝囚禁了起来，又以明帝病重为由暂代明帝掌政。名不正则言不顺，一日两日可以，日子一久，难免大臣们心生疑虑，那时便会是冷思成翻脸的时候了。
且得说明帝此刻尚有意识，虽然冷思成现下业已迫宫，然而还未得明帝圣旨立为储君，由此看来，宫中情势可谓迫在眉睫。此时此刻，我倒念着明帝能够多撑着一段时日了。
及至明曦城，我让冷思平先行去打探宫中的情况，冷思成虽然派兵守着天乾宫，但守卫交替，期间必有空隙可循。而我，便先去医馆料理思达慕的事情。
“你是何人？我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为何要将我绑来至此？”思达慕服了噬心散之后全身无力，然而我多给思觉服了一味沉吟丹，故而思觉现在睡的正香，而思达慕却是清醒着，但仍无反抗之力。
我头戴着面纱看向思达慕，他身处不明之境却不惊不忧，言辞更是不卑不亢，这无疑让我心中生出了几分赞许之意。我浅笑道：“小可汗不需知道我是谁，我与小可汗也本无恩怨，只是你们匈奴惊扰了圣朝的安宁，将你与思觉可汗请来，也实属我的无奈之举。”
思达慕沉思片刻，眸光深邃不知几许，随即凝眉道：“姑娘将我与汗王一起绑来，不像是无意之举吧？姑娘有什么事情，不妨明说罢。”
“好得很，小可汗爽快，我也不免再多做遮掩。我知道小可汗心中的谋略，愿以三个承诺助小可汗如愿，不知小可汗意下如何？”我当着思达慕的面前探出纤指明数为三，现只等着思达慕的回应。
“不知姑娘所言的三个承诺是什么？我对你的心思概已明了，姑娘不妨直言。”思达慕沉沉地望着我，他心中思忖如何我不得而知。他心知我是在用他的性命相邀，人在屋檐下，何尝有不低头之理？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的行径。
我勾唇低笑，幽阖凤眸道：“第一，但凡冷氏在朝，匈奴需守君臣之道，不得进犯中原。其二，但凡冷氏在朝，匈奴不得以任何缘由蓄意叛乱，不得干扰吐谷浑族人安宁。第三条我还没有想好，日后自会与小可汗应对，而我能承诺小可汗的是，只要小可汗在位，圣朝绝不主动与匈奴干戈，不知小可汗意下如何？”
“这看起来让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想要壮大匈奴，未必要从侵犯中原开始。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很感兴趣，你非但力保冷氏皇族，且捎带了吐谷浑的安宁，你究竟是哪里的人？你究竟是中原人，还是吐谷浑人？”思达慕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他眸中的疑惑丝毫不减，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其中利害，对于可知可惑的事情，不会费太多的力气。
思达慕未必觉得我会应答，故而他似乎并无太多的期望，只是我觉得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妨碍，因着我并不是圣朝的子民，也不是吐谷浑的牧民，我是谁？这还要让命运的旋轮来告知他。
我瞧着思达慕似笑非笑的模样顿觉轻松，绣眉轻挑笑道：“小可汗不用多猜了，我既不是圣朝子民，也不是吐谷浑人，我只是希冀这天下能够多些安宁罢了。纵然你们征战是为了广阔疆土，可到底遭殃的还是天下黎民。”
“你倒是比我和圣朝皇帝的心思要大，不过没有野心的人，当不了天下之主。”思达慕眸中稍含反对的意思，他坚信唯有敢于牺牲的人，才终是天下的霸主。
无需多言，我对思达慕的言辞自是不以为意，我闻言摇头道：“小可汗所言自是有一番道理，不过奉劝小可汗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惟有施以仁政才是长久之计，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思达慕亦是对我所言有些不明所以，话不投机半句多，匈奴的天下能够走到何时，自有命运论断。他眼眸探看着四周的环境，继而问道：“你何时将解药给我？何时放我回匈奴？若你迟迟不肯教我走，只怕这收兵之令，我是断然难下。还有，你预备将思觉怎么处置？”
“思觉是我送给小可汗的见面礼，他的下场全由你来决断。小可汗大可说是无名歹人将思觉可汗劫去，可汗不幸被害，而歹人亦不知何往。到那时，拥立小可汗的人便可让小可汗顺利坐上匈奴汗王的位子。”我将心中思索娓娓道来，但不提给思达慕解药之势。
“凭你的谋略，若不是个女子，倒确是个谋略之士。若非你现今是我的敌手，我倒想让你做我的汉王夫人。”思达慕与军营被囚的耶齐倒是相貌相似，可是匈奴人天性放荡，同样是干净的容貌，却一概说出如此不尊的言辞。
我唇角浅笑步至思达慕身边，取出袖中一个小玉葫芦放至思达慕的鼻下让他轻嗅，思达慕未几开始活动起了手脚，我相劝道：“小可汗现在已经可以活动了，但奉劝小可汗不要动念内力。你的内力仍被封住，刚才的药不过是让你可以活动罢了，若你转念内功，你体内的余毒便会让你肝肠裂断。”
思达慕本觉身体无碍想要活动一二，听罢我的言辞，忽地眸色大变，惊声道：“姑娘心思何毒？这是何用意？”
“我既已与小可汗约定，自是希望与小可汗击掌为誓，所以便要准了小可汗的行动。但是匈奴现今与圣朝征战的兵马未退，我如何能放小可汗回去再下令与我圣朝将士为敌呢？”我言罢朝思达慕伸出右掌，只待思达慕以掌为誓。
思达慕似是不情愿地与我相击三掌，随即眸光冷冽，恶言相向道：“姑娘心思缜密，为圣朝谋了这许多，却不知后果将何。若有朝一日圣朝不容你，我思达慕必然在匈奴随时恭候大驾。”
我冷眸望向思达慕，抿唇轻叹道：“如此，小女子多谢汗王盛情了。我等下便会让手下护送汗王与思觉回匈奴，直至匈奴兵退，我的手下自会为汗王解毒。我虽非君子，但也看重一诺千金，汗王大可不必担忧。现在，还要请汗王恕小女子无礼了。”
一言已尽，不及思达慕做出回应，我手立成刀直直往思达慕的颈后劈去，思达慕随即昏倒在床榻上。俄而，幽时步入房间，他看着思达慕昏睡的样子问道：“宫主，怎样处置他们？直接送回匈奴吗？”
我抬手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幽时，轻声道：“你和几个手下将他们送回匈奴，这一包是解药，等匈奴兵马撤了之后再给他，若是他想反悔，你便毁了这解药。记住，无论成与不成，你们务必要安然脱身！”
幽时应声后同几个人将思达慕与思觉带了出去，继他们之后，冷思平夺门而入，直说道：“忆雪，我已打探清楚了，每天朝圣的时刻守卫会交替，那时四哥也在朝堂，是守卫最薄弱的时候，我们可直接从天乾宫的守将下手。”
不错，先是将天乾宫的守将下手，自可将天乾宫作为退居之地守住，而冷思成若是得了消息必会出动御林卫将圣宫围住。我便在等待着安玖的线报，等待冷思湛行将回宫之日行动，直待那时，冷思湛的兵马便会一举将冷思成的御林卫围困。由此一来，冷思成便是进退两难了。
正待思索之际，安琰跻身步入房间，他眉眼间有些振奋，随即抱拳道：“秉宫主，安玖线报，湛王三日后必入明曦。”
“好，我们便在三日后的早朝时分乔装宫女与守卫入宫，十二着将天乾宫守卫拿下，将天乾宫守住，我则进入天乾宫看看明帝情况。”我闻言起身，眼眸依次望着冷思平与安琰，天时地利人和，了解之时已到。
我随即默然垂眸，明帝，该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了。念在过往的时候，便让我入宫，去送你最后一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