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声不禁心想打趣,于是凝眉笑道:“左不过一些小事,你在御医院可是忙碌?御医院中老学究不少,你医术如此精湛,他们必不会轻易放过你这个活医典的!”
幽涯闻言蹙眉,他佯装恼怒,却又不可自已地笑出声来,想来是被我说了个正着!然而他随后改去玩笑的模样,颜色危正道:“今儿个找我来,必不是为了研究针法的罢?如是为了左相的事情,我倒愿意为你走上一遭。”
这般说来,幽涯已经对我的心思了若指掌,我颔首望向幽涯,眸中尽是感怀之色,抿唇道:“不需太过繁琐,你只便告诉他,如今能够调养他身子最好的方法便是舞剑。”
言至于此,幽涯已然明晓了我言中之意。念及曾经我与皇甫宜道将见面时,他提及自己的武艺师出名门,他因为自小体质较弱故而习得一套踏凤剑法,而他的师弟则习得了另一套飞龙剑法。是时,皇甫宜道手中的正是凤唳剑,而他师弟手中便应是继传了叹龙剑。
而在我深陷危急之刻,有一银具蒙面人手执叹龙剑相救,现今已然知晓了那人是冷思寒,如此推算,冷思寒便该是皇甫宜道口中的师弟。怨不得皇甫宜道执意要襄助冷思寒登上九五,他们既有师门之情,那么应当相知至深。
既是同出师门,若要复回他们往昔的同门之情,唯有将旧事重提。而他们之间的旧事,在我知晓之中,便是那两套阴阳相生的剑法。剑法之中玄妙百出,若是一套剑法单独使用,虽然其威犹在,却不比双剑同出来得更加慑人。然而若使双剑同出,必得要两人同门默契。
我并不想让冷思寒与皇甫宜道使出双剑来御敌制胜,况且圣朝天下,断无人敢与当朝左相为敌,更无人敢对至高无上的熹帝不利。我希冀皇甫宜道在府中日夜舞剑,只是要让这个消息传到冷思寒耳中,而他亦能够念起自己熟知的飞龙剑法。若无飞龙,踏凤何依?
幽涯默然感叹,随即阖眸回应道:“此计倒是不错,可若是要让这事情来得顺利,你须得在熹帝面前下点功夫。依你所言,你可要?”
他不再往下言去,而纵使他不做言声,我亦明晓他有何担忧,于是浅笑垂眸道:“你不必要太过忧心,这踏凤剑法本就是用来将养生息的。而为了非儿他们,我已然多时未曾舞剑了,现今有这样的机会,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你且说是求之不得,心疾的事情可是全忘了干净?幽轶他们面前我自是没说罢了,你自己现在也不放在心上吗?”幽涯言间多是对我的责备,全是因着我的言辞全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中,他亦是忧心我的心疾被熹帝知晓。
我兀自苦笑,瞒又能瞒得住多久?真的能瞒得住吗?能够到我再次离开时,也不让冷思寒知晓我的事情吗?谁能知道,谁又能说得清以后,以后会将怎样何必早早念清,倒失了未知的好处。
幽涯黯声离去,我随即唤来门外的檀黎遣人将我随身携来的凤唳剑取来。檀黎闻言面露难色,我垂眸厉声道:“莫不是这偌大的永宁宫不再是本宫做主了?陛下将日特允我习用此剑,如今却见此言不实,真真让本宫心怯。”
“不不不,奴婢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斗胆,恳请娘娘降罪,奴婢甘愿领罪!”檀黎当下屈膝落地,伏地之声甚重,听在我耳中便像是一记狠锤砸在我的耳边。
虽然知晓檀黎并无僭越之心,然而我话中言意不过是让檀黎心中有个厉害,我拂手向跪地伏身的檀黎道:“罢了罢了,若真要惩治你,怎容得你此时在这里言语?便罚你速速将我的凤唳剑取来,不得有迟!”
檀黎当即应声叩首,随后迅速起身往藏室步去。后宫一般不许妃嫔藏纳匕首之类的凶器,全是为了皇帝的安危忧心。然而冷思寒却特许我将凤唳剑安放在藏室中,凤唳剑被挂在藏室的门后,不消多时檀黎便手捧长剑反步而回。
她并不知晓凤唳剑的奥妙,也不知此剑于我有何玄机,而我则径直从她手中将凤唳剑接过,回身往永宁宫的前庭步去,檀黎只因不知我所往便只得息声跟在我的身后。自方才的一番言辞之后,她再不敢对我的行径有何质疑,全是一味秉承。
前庭秋至,落叶纷飞,不知是否当值的太监偷了个懒,故而树下的积攒的落叶看似较往日多了不少。头顶约有鸣声呼唤而过,小心避着霜躁的秋光抬眸望去,竟是一群大雁向南飞去,一人字变,结伴成群。想来是近冬的最后一群大雁了,这个时辰南飞是否对北方依有不舍?
我垂眸望向自己衣着的一身行头,生平最是讨厌繁琐,可今时却不得不承载着这些混沌的沉重。十二支凤尾攒金步摇分插在玉环飞仙髻的两侧,发髻的前方正中插着一尊凤头金冠,凤喙含着一串东珠直缀至额前,一把半月白玉梳立插正后。身上穿着的是金色的蜀锦绣袍,全身以蕾金纤丝绣出一只袅娜金凤,袖口处又纹以淡雅的青丝海棠。
金袍拖曳在地,回眸处也是绣袍扫过的痕迹,檀黎瞧见我若有所思的目光,于是向我躬身垂眸道:“娘娘,前庭寒凉,娘娘华服多有不便,可需要奴婢为娘娘整理一下吗?”
我闻声摇了摇头,唇间不禁浅笑,却不知所笑为何。也许是在笑自己的一时失神,也许是在无奈无人能够解我心语,又或者是在笑这一身的行头平白束缚了我的行动。蓦然回首,耳间垂着的紫玉昙花耳坠随形晃动,我不理檀黎的言辞倏地将凤唳剑一把抽出,顿时剑风呼啸而过。
未曾想凤唳剑被我遗落了这样许久,此时出鞘仍然锋利异常,可是我取剑却不在其锋利与否,我只是想将当年萧城皇甫山庄中抛至已久的剑舞重新拾起。至此,我将手中悬着的剑鞘随手掷去一边,手持凤唳剑在空中轻轻滑动起来。
我将凤唳剑在空中半划圆弧,眼看剑尖要往右脚落去,剑锋一转却忽然急转直上又向左边驰去。若不是此刻身着沉重多有不便,我定能配合着皇甫宜道教我的落雪无痕一起并用,将时以剑舞配上轻功,远看去便如一只灵巧轻盈的燕子在空中翩然起舞。
广袖裙摆在我的舞动中随身飘飞,襟前衣袂飘飘,看呆了一旁欲语还休的檀黎。估摸着她心中所思,大略疑惑着我究竟是何样的皇后,能够在宫人面前坦然起舞,可是前一刻还能不怒自威地对他们言声呵斥。
“皇上驾到!”
门外太监的禀报并没有让我将手中的剑放下,檀黎也因着我方才的呵斥不敢多说言语,只是她懂得宫中的规矩,此刻我不去接驾实在不是皇后应有的行径,故而她面露难色,看来心中是纠结得很。
耳边有檀黎将说未语的言声,想来是冷思寒此刻已近至身后,我却没有任何停下的心思,一味地与凤唳剑在空中翩然生风。身后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愈行愈远,不难想象是冷思寒直接让檀黎带着宫人退出了门外,直至此时我方想对这一连串的剑舞有个了结。
“你许久未曾舞剑了,为何此刻想着拿出凤唳剑来了?”冷思寒言声响起,我终于将凤唳剑挥至一旁收向了臂后,他步至我身旁揽过我肩头,带着我一同往殿内行去。他在抚上我的肩头后似是皱了皱眉宇,随即沉声问道:“如何穿的这样单薄,你身子向来不好。”
心头不禁一暖,纵然这样一句平常的关怀我依然心满意足,我依偎在冷思寒的怀中,勾起唇角浅笑道:“谁说的?看着一身厚重的,我只觉得舞剑都要被拖累了许多,你方才可觉得我身形笨重了?”
冷思寒闻罢我所言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对我依约有些无奈,语带宠溺道:“以前不是如此浑说不讲理的,现今倒像是孩子一般了,究竟何样的性子才是你?”
“哪样都是我,便要说我在柒郎眼中究竟是何样子,你心中愿意如何对待我了。”我似是将心中所想言出,他心中如何待我,我便是何模样。他心觉我乖巧,我便可乖巧;他心觉我襟怀,我便海阔天空。
“什么样都好,只要你我同在即可,你愿意如何,我便守你如何,不由得你有半分的委屈。”冷思寒放在我肩头的手掌仿佛加重了几分力气,他言语的确定让我深信不疑,况且单是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便足可以让我欣慰。
我抽出手来将凤唳剑置在桌案上,回眸望着冷思寒浅笑道:“柒郎既是心中有情,怎会愿意轻易将深情抛却?凤唳剑长久地不出鞘,此刻仍然锋利无比。一如柒郎心中的情,纵然深掩多时,也定然不会减却丝毫。”
听我所言,冷思寒沉思片刻,随即望向我皙白的容貌,唇角敛开一丝温存。那海眸深邃,犹如春暖泽湖一般温润,我心明他已然明晓了我所言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