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千江有水千江月

未出几日，李承权那边果然派人传来了左相病愈归朝的消息，我心中苦笑，终究是让他们两人归和了，也不算辜负我费尽心力地去舞那一曲。
我在永宁宫中坐得安稳，乐得与檀黎共论茶道，她时而为我带来新采的花叶，再依照我的方子将它们制成干茶。指间的竹镊夹着几片梅瓣缓缓放在鼻下轻嗅，这是檀黎将将送来的梅瓣，透着一股清新的水润，我望向榻下的檀黎笑道：“如今越发会采茶了！瞧这几瓣梅花选得甚好，晶润含水，制成茶后必然入口清香！”
檀黎闻言不由得垂下双眸，她低声回道：“谢娘娘，奴婢断不敢当，只是跟着娘娘的时间久了，娘娘指点得方，奴婢也只是遵照娘娘的描述去将这些花叶寻了过来。不过娘娘真是对陛下有情，陛下在前朝政务繁忙，娘娘便在宫中为陛下制茶解乏。”
“若说解乏，没什么方法比休息更加有效了，只是陛下忧劳国事，我亦当以天下为重。如今能为他做的，便也惟有制这些茶了。”我言间忧郁，语声娓娓道着对冷思寒的忧心。谁让他是国主，谁让我是国母，谁让我们生是为了天下？
檀黎不语，她默然望着自己绣鞋之下的青砖，一时间永宁宫中的空气便要如此僵住，她倏然笑出声来：“娘娘，你都要将梅瓣放入口中了！”
她一言将止，我方才发现手中的竹镊已经近至唇边，不禁自嘲自己的这种不经意，现今对制茶竟然是满心的不在乎，以往的执着善思全不知去了哪里。听罢檀黎的笑语，不觉凝眉道：“瞧你，竟敢笑我了不是？看我不治你个大罪！”
言中不怒自威，但檀黎仍是看出了我的佯怒作威，因而匆忙屈身下跪又小心抬眸望着我，直到我们难以自持地笑出声来，檀黎似是满腹委屈地抿唇道：“娘娘，奴婢自小孤苦，可否饶过奴婢一个全尸回乡，奴婢也算是对爹娘有个交待……”
语罢，她佯作可怜地朝我眨了眨双眸，实难想象在宫中多年的檀黎也会有如今这般俏皮的模样，我再难收敛地掩唇轻笑：“瞧你那面带欣喜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恳求主子饶命的罪婢？再者说来，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哪里还去找这么会采茶的宫人？”
我与檀黎如此言笑着，宫外太监长声禀道：“陛下驾到！”
本以为冷思寒应在宁乾宫中被冷思平他们牵住叨扰国事，却不想不过早朝之后的时辰便到我宫中来了。我朝檀黎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云至我身旁将我搀起，随即一同缓步往宫门步去。将见冷思寒轻步迈入宫门的身形，我即掠开凤袍福身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冷思寒疾步过来将我扶起，眼眸深沉似是在疑惑我的行径，我则向扫视了下他身后的宫人，意在宫规不能破，必得让宫中众人看到熹帝与皇后相敬如宾。熹帝勾唇会意，他手中力气不减，同时沉声道：“皇后不必多礼，快快起身罢。朕知你心中忧念瑾儿安好，于是将左相他们一并引来了。”
他稍一侧身便让出了身后静立的皇甫宜道三口，我见他们心中甚喜，随即再次向冷思寒福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圣恩！”
“你们几个先行下去罢。”冷思寒朝檀黎他们挥袖，屏退了宫中当值的宫人，静待着宫门在宫人的手下幽声阖上。
宫门轻掩，冷思寒缓缓步至我身边将我环住，皇甫宜道几人见状朝我拜身行礼道：“皇甫宜道携夫人、幼子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当即将皇甫宜道几人扶起，继而阖眸轻笑道：“大哥这是做什么？你与长嫂这样是要折煞忆雪了！忆雪当初多亏了大哥的照拂，如今却要与忆雪这般疏离了？还有，这个孩子，莫非就是瑾儿？”
笑儿的身后站着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子，他面容皙白稚嫩，双眸犹如垂天皓月般光亮，小小的鼻梁已如青山连绵，双唇红润犹如樱桃。他的个子不过到笑儿的膝盖，虽已可以自己独立一处，只是脚步还稍显不稳，然而可爱有余。
闻言，笑儿将身后的瑾儿拉直面前，俯下身子在瑾儿耳边轻声道：“瑾儿，这是皇后娘娘，快些给娘娘请安。”
想我离开圣宫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瑾儿也不过一岁的年龄，如今却要让他给我请安，这样小的年纪便要被宫中的繁文缛节拘束，怎让我心中舍得？但是宫规便是宫规，我即便要尽快将他们行礼的身子扶起，也要待他们行礼之后。
然而瑾儿却似乎没有被这许多事情叨扰，他将食指含在口中，并没有依照笑儿所言，却是摇摇晃晃地云至我身边，他一把将我的衣摆拉住，童声喃喃道：“姑姑，姑姑，皇后姑姑，瑾儿想要姑姑的珠珠。”
瑾儿探出一只手指指向我的腰间，众人便随着他的指向看去，只看见我的叠金腰带上系着一颗晶亮的墨珠，此珠安宁，墨光盈盈，原是萧城兰淼寺方丈赠与我的，谁知今日竟被瑾儿瞧上了眼。
皇甫宜道心中一惊，随后拉过瑾儿的手喝道：“瑾儿不得无礼！陛下请恕罪，请皇后娘娘恕罪！”
他言至于此便要拉住笑儿和瑾儿向我们下跪，冷思寒挥袖止住他们的身形，沉声道：“这有什么要紧？左不过是孩子想要个东西罢了，瞧你们夫妻二人这样惊骇，莫不成我与忆雪已然无道至此了吗？”
我心中失笑，冷思寒不过是要他们不要太过拘谨，然而言辞却不能如心中安顺，因而我取下腰间的墨珠，与冷思寒笑着对望了一眼，轻抚皇甫宜道怀中的瑾儿莞尔道：“原本的墨珠我已然赠与无心了，这是无心比照那墨珠的样子为我特制的，如果瑾儿喜欢，姑姑便送给瑾儿，只希望大哥和长嫂不要嫌弃。”
瑾儿战战兢兢地望了眼身后的笑儿，直到笑儿含笑点了下头，瑾儿这才欢喜地将墨珠收下，他望向我咧嘴笑道：“姑姑待瑾儿真真好，瑾儿不愿和爹娘回去了，瑾儿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留下瑾儿吧！”
“瑾儿真真会选人，不过朕可不能答应，你皇后姑姑是朕的，若留了你，朕可要去哪里住？”冷思寒唇角轻勾，直接拉过瑾儿紧抓我衣摆的小手，他将瑾儿正对向他，语声全是不由言说的醋意，直教瑾儿凝眉不解。
我闻声几乎是哭笑不得，未曾想冷思寒会在皇甫宜道面前如此言说，他一向漠然沉稳，谁知此时竟露出了对我的紧张，且还是由瑾儿激发而出。我俯身至瑾儿面前，轻轻环住冷思寒的手臂笑道：“瑾儿想和姑姑一起住，姑姑自然是高兴，只不过爹娘一定会很想念瑾儿的。不如瑾儿想念姑姑的时候，便让你娘带你来见姑姑，姑姑给你做梅花糕可好？”
“宜道，不若今日便在永宁宫小饮一番可好？”冷思寒一手将我的柔荑握住，一手轻抚着瑾儿的后脊，他随即朝我问道：“忆雪，宫中可有好酒？”
我唇角浅笑，回道：“天凉入秋，我自是备着茶酒随时候着，白梅将开，宫中正有新鲜酿制的惜梅酒。”
惜梅酒轩辕奕成举盏向我示意道：“此酒惜梅酒，酒味尚好不易醉，是采取初雪后的梅花酿制，幽竹不妨一试。”海眸幽阖引人入胜，削眉横挑宛若黛蟒，为何此时我竟感到了一分安和宁静？与轩辕奕成共处一地，还是第一次教我浅生防范。
我执起酒盅递至唇边轻呷了一口，果然入口甘醇温婉不灼口舌，及至唇边时即可嗅到其婉约醇香，我唇角微勾道：“真真好酒，入口似有甘雪化舌之感，再加上几分梅花的幽芳，香醇不刺喉舌。”
“不想幽竹对试酒也有如此深究？如你所言真是分毫不差，这盏中惜梅酒共此碧月皓空佳人当前，真是人生美景！”轩辕奕成深深啧了啧喉中美酒，似乎此行邀我无关风月琐生，仅仅饮酒赏月而已。
便若轩辕奕成所言，假使不顾日里情势相迫琐事云云，且相邀同饮无关乎风月记事，能得一人如是月下对酌又何尝不是人生极大乐事？我执盏送入喉中使惜梅酒潺潺流过，轻声站起云步至亭畔栏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世人说得真好！望着亭外清月如玉，不知所寻之人如今方何，不知所别之人如今方何，更不知所念之人如今方何，我手握杯盏低声道：“天涯共此生明月，流云如絮影人薄，婉转酬勤天道盼，举盏邀月对饮时。”
“若说还是幽竹有感触，像极了皇甫山庄的那位姑娘，一身的灵气教人无法驾驭，但最难得的也正是无法驾驭，如若逆来顺受便与所有女子皆无两样了。”轩辕奕成提壶将惜梅酒如潺流泻下，听闻于我耳中便只得浅笑以对。
碧玉翡翠的壶身镶嵌雕梅银花以防中物含毒，手中所执酒盅与壶身相同质地，由之可见轩辕山庄对入口之物的仔细。如是一来我却更是奇怪轩辕奕成的真正身份，究竟何等地位才需如此防范？难道轩辕奕成真真仅是轩辕山庄少庄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