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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望断空山新雨后

邪魅乱天下 钟鼓楼 2025-01-23 13:10

此生若缘,你我可为也。此生缘浅,为亦不可为也。
“娘,你看看我今年插制的这尊茱萸花盏,玉姨说做的不错,我也觉得比去年好了很多呢!”又是一年重阳日,已逾五岁的卿儿将她今年新制的茱萸花捧至我面前,绣眉杏眼越显出几分灵巧的风姿,俏挺的鼻梁更露出一丝同龄孩童不应有的精明。
我双手接过卿儿递来的花盏,茱萸团簇却不显拥乱,花团中簇拥着未绽的花苞,鳞次栉比,依约得当,实在是很用心思!琉璃本姓为玉,是而卿儿喜爱唤她为玉姨,抬眸便见她笑吟吟地望向我,我颔首莞尔道:“我心知你功不可没,多谢你们将卿儿调教得这样好!”
身后安琦牵着秋儿急急走了过来,只见秋儿与卿儿相似的眉眼却更添一份俏皮,嘟着粉润的双唇娇声道:“娘,那秋儿呢?秋儿今年不想弄花盏,娘来听听秋儿的琵琶弹得可好,秋儿苦练了许久的,终于在今日练成了一曲《茱萸吟》,娘过来帮秋儿听一听吧!”
如是,我苦笑着望了安琦和琉璃一眼,旋即被秋儿拉到了厢房之中。还未等身下坐实,耳畔便想起一阵喧闹声:“快将剑还我!那是娘的凤唳剑,若是折损分毫,你看娘怎么教训你!”
“你们两个小子!宫主的凤唳剑也敢动,可是想受罚了?一人去墙边倒立一个时辰!”这下是步凡的厉声,他身后还跟着神色漠然的乔乙。那日我与幽涯回安离宫,步凡早已在明曦城门等候,于是便一同归去,现今则与乔乙一同教养非儿和云儿的武功。不过几年时日,非儿和云儿以孩童之躯,内力却真真增进不少。
步凡和乔乙当真是千好万好,唯独太过严苛,看在我眼中确是百般矛盾的。幽涯调侃的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可是心疼了?回宫之后尽看他们受罚了,心中是否不是滋味?”
我不怒反笑,语带打趣道:“我心知怎样对他们才算是好,只是想来冷思寒幼时与宜道一同在高人那里苦练武艺,必然也是像非儿他们一般受尽磨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乔乙他们罚得不错,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想得到一件中意的东西,全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正大光明的本事,而不可如同今日偷拿我凤唳剑的情景。”
“宫主倒是舍得,只是看的咱们心里却舍不得,秋少主和卿少主自是可爱,独独非少主他们多受责罚,宫主还是该多关护他们一些才是。”琉璃仍旧帮卿儿摆弄着手中的茱萸,卿儿心思细腻,喜欢做些小玩意又多是独具匠心,因此很是受琉璃的喜爱,琉璃亦愿意时刻点拨她几分。
琉璃的言辞我听进了心中,身旁随即响起一阵灵动的弦音,转身便见着秋儿怀抱着半人高的琵琶略显笨拙地在拨弄着。姿态虽是稍有欠缺,然而音律却是有条不紊,嘈嘈切切错杂谈,大珠小珠落玉盘,时急时缓颇显重阳思亲的心境。
只是秋儿作态风姿之间,在孩童稚嫩之余,却看出了几丝寓情于音的意味,指间更是行云流水。这形态,这眉眼,怎么都让我念起了早该忘却的故人,一个善弹琵琶的多情女子,可是唯独痴情难寄,生不逢时罢了。
“宫主,宫主!小少主在寻你,此刻正哭闹着,我们谁也劝不住,快些去看看罢!”安琰的疾呼引回我的沉思,转身但见他三步并两步地向我们行来,唇间言语急躁异常,似是遭遇了什么令人抑郁的大事。
小少主,是我那个幸运的孩子。我不再愿提起当初产下他究竟有多么不易,亦不会再提起自己在鬼门关前行了一遭,只是我们全是幸运的,上苍到底还是眷顾我和我的孩子,阎王殿没有收了我,也没有收了我的孩子。
我寻找那个正在哭闹的孩子,他年纪小了非儿他们两岁,如今也是个可以行走的孩童的了。见我来了,他便摇摇晃晃地向我跑来,挣脱了一旁安玖的束缚。我本以为他是要向娘亲撒娇,却不想他是拉着我的衣摆将我往房外拖去。
“娘,娘,来,来!”他的语句自不比非儿他们通畅,然而依旧向我表明了他的意欲,我只是跟在他的引领下,深一步缓一步地行着,担忧一不小心便会踉跄了他。
与我同来的幽涯几人都跟在我身后,安琦牵着秋儿,琉璃牵着卿儿,步凡和乔乙都跟在非儿和云儿的身后,一时间所有的大人全跟在那一个孩童的身后,谁也不知道他会带着我们去向何方,只是他并没有再继续哭闹,我们便也由着他。
终于孩子停了下来,他回眸望向我,我环顾瞧了瞧四周,朝他莞尔道:“离儿,你带着娘到宫门这里做什么?可是想出去玩?”
冷不离,是这个孩子的名字,你不离,我绝不弃。离儿怔怔地瞧着山下的方向发愣,随即脱口道:“娘,离儿不想出去,离儿想让娘和离儿一起等在这里,因为,因为,因为爹要来了。”
众人闻言大惊,我瞠目望向乔乙,问道:“乔乙,他可曾遣人给过你什么消息?离儿说的可否属实?”
乔乙垂眸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宫主,乔乙并未收到任何消息,逐雁山山路繁琐,我的手下根本上不来,而我们这几年来,亦从未打探过任何山外的消息,这也是我们当初离开时,他特意交待的。”
我听罢默然,再次望向翘首企盼的离儿,是他的错想?正待几人思忖间,一阵脚步声自山下传来,安琰在身后提醒道:“宫主,不是我们的人。”不是安离宫的人,那会是何人?
“是爹来了!是爹来了!”离儿说罢匆忙地往脚步声的方向跑去,我们几人也急忙跟在他身后。及至近前,方见到一袭雪色青袍正缓缓往山上步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蓝袍的俊秀男子。
那穿着雪衫的男子许是听到了身前的声响,幽幽抬眸,双目对上我的水眸,我唇间浅笑,他亦勾起想来冷漠的唇角。望见我周身的几个孩子,他似是先有滞愣,随即会意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对我的无奈,然而全掩不住眸间的欣喜。
我终是将他等来了。
——全书结————追思集出嫁头顶凤冠,身穿霞帔,火玉珠帘垂在眼前,行步间如同朝霞飘逸。本该是如同烧云的鲜红,然而天公泣霜,偏偏下起了一番鹅毛大雪。
便衣着这般的艳丽,我透过脆红的珠帘打量着周遭喧嚣的一切。仙乐司的演奏依然是此音只应天上有,纵使梅汐若外出寻音也不能掩去仙乐司原有的风采,只是昔时在人前领奏琵琶的姣好身影,今朝难复寻。
思及此处我缓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仙乐司中惟一的一个琵琶女,依稀有几分伊人的身影,我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初始抚乐的时刻。兴许是我的停滞太过明显,身旁的姑姑轻声朝我说了句:“公主,时辰到了,还是快些走罢。”
如此,便快些走罢。圣宫东门,昭示着新旭永盛,公主出嫁向来是从东门被迎娶。而此时的东门,太后和明帝都守在那里等着,全宫上下都以礼静守,门外是思觉可汗的轿辇,抬眸便是众人期待的眸光。
我掀开珠帘向明帝和太后叩拜,鲜红的裙裾垂落在雪地上,看着便像一片滚热的鲜血。双手抚掌行着大礼,我阖眸轻声道:“忆雪拜别父皇,拜别太后。”
这可是彻底的别了,自此一别,我对明帝再无任何怜悯和顾盼。伴君如伴虎,他让我看到了太多帝王的阴霾,所以我禁不住要狠下心去帮助冷思寒翻天覆地,因为我知道,冷思寒不会如此。
明帝仍是有些轻咳着,然而眼角含笑道:“好好好,快起来。今天是初一的日子,朕会在宫中摆上年关酒,宴请文武百官,算是为你庆生,也算是为你送婚。”
太后更是轻轻抬着锦袖拭去眉眼中的晶莹,她噎声道:“忆雪,孩子,快起来。当初把你留在宫中便道是让你有个归宿,如今你就要远嫁匈奴,虽是离圣朝远了些,却也是个可汗夫人。静儿这孩子命薄,你可一定好好的啊!”
是吗?要我好好的?明帝许婚的事情,太后一定晓得,她们算计着所有的皇子,算计着皇甫宜静,算计着后宫的妃嫔,自然我也难以逃脱。这双母子在我眼中算是极尽了,她们的戏码演得老套,却也算是时兴,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欣赏下去。
不愿再理会她们的过多话语,我拂下顶戴的珠帘,轻轻向明帝和太后三叩首。在我与明帝和太后道别之后,各皇子先后向我嘱托,第一个便是冷思言和仲清诗。
冷思言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将一幅丹青递到我的手中,随即便拂袖转身。我们在承云山庄的情分和冷思卿几人是一样的,他们待我好,我自然会加倍相报。
只是仲清诗,这个军营中长大的巾帼女子,此时只剩下满目的泪水,泣不成声道:“忆雪,匈奴,不比中土。爹爹去过那里行军,短短几月时间回来人都苍老了许多。而你,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受得了那个穷山恶水之地?”
“清诗不要挂念我,人自有命,忆雪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忆雪很欣慰,我们几人并不是没有人幸福。”我挽起了仲清诗的双手,我真的很欣慰,我们三个人之中至少还有清诗过活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
仲清诗听罢幽幽地颔首,几滴晶莹自她的双颊滴落到雪地上,留下点点印痕,她阖眸摇了摇头道:“忆雪,我知道这段时间,静儿是怎么受的。是她们,都是她们害的,都是她们!静儿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活路了呀!”说着,仲清诗垂眸往方来仪和杨柳依的方向示意我。
我并没有过多往她们的方向看,这些事情不用仲清诗告诉我,我也能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用力握住仲清诗微颤的双手,我凝眉道:“我明白的,总有一天,我会给静儿讨一个公道,静儿绝不会白死,相信我。”
似乎仲清诗并没有很明白我的话语,她不明白我一个将要远嫁匈奴的公主怎么还会和她们有来日,不过不重要,她终会明白我的意思。
放开仲清诗的双手,随即而来的是冷思卿和元凝潇,与他们的交往全因着冷思玄几人。冷思卿这个人生性小心,不喜与人争,最多不过是用点心思保护自己,故而我只是淡淡对他说了句:“莫失本性,自可周全。”只要冷思卿不介入夺位之争,他绝不会有安危之虑。
接着是冷思湛和元凝鸢,冷思湛不变的温文朝我微微一笑,随即双手奉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柔声道:“今日是平阳公主的生辰,小王奉上的礼不足道,还望公主喜欢。”
我向冷思湛莞尔示意,看着与秦清有着相同容貌的元凝鸢,我唇角的笑意不禁更深了些,而元凝鸢亦是笑着往我耳边低语了一句:“他还是忘不了你,可我如今是湛王妃了,既是你要嫁往匈奴,凝鸢惟有祝公主一路平安。”
她眼眸流露着诚恳,她和冷思湛的人生中注定不该有我,所以我此去,便还她一个冷思湛。我笑着向元凝鸢道谢,之后冷思成和杨柳依跟进而至,冷思成不置一词,反是杨柳依笑着细声道:“哎呀,恭喜平阳妹妹了,这一去便是可汗夫人了,真是好大的福气!”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与她是如此,与冷思成和轩辕奕成更是如此。我朝他们点了点头便直接转过身去,谁知竟看见冷思云和方来仪站在面前,冷思云唇角的笑意和往日一般阴邪,而方来仪还是依旧的森媚。
方来仪掩唇轻笑道:“真真是为平阳公主祈福了,我和云王大婚公主不曾来喝上一杯喜酒,今日来仪和云王特地来奉上一杯酒,也算是为公主践行了。”
我望着方来仪轻松的神情,思忖着她这一杯酒我能否喝得?当日平礼寺中,她一杯酒招来山中毒蛇险些要我性命的情景仍在眼前。然而思索一阵,我还是接过她手中的紫玉酒盏一饮而尽,笑道:“一直想着回味当日山中玫瑰沉香,不想今日忆雪真是应愿了。”
思觉可汗闻声走上前来,阖眸大笑道:“哈哈哈,无论是什么美酒佳肴,到了匈奴,我让公主全都吃个痛快!好了好了,时辰该到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说罢,思觉朝着身后的随从挥了挥广袖,他身后的一个侍从随即走上前来朝我低声道:“公主,请上辇。”他抬起左臂指向思觉可汗不远处轿辇的方向,我应声后跟随着他往轿辇步去。
耳后传来的是思觉和明帝等人最后的寒暄陈辞,然而我不再对这些事情有任何聆听的兴趣,只是安宁地走上大红色的裹绸轿辇,等待着思觉可汗宣告启程。而我的手中,紧紧握着回宫前幽涯给我的九乌离心散,无色无味,却能让人一命呜呼。
“幽涯,我食了九乌离心散之后,可会有什么发症?”临行前,我将一个吊坠大小的玉葫芦挂在胸前,里面的九乌离心散,便是要命的东西。
幽涯轻叹一声,笑笑道:“哎,这九乌离心散不仅看起来无色无味,而且就是吃了之后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你的腑脏,教人无从察觉。再有,食用之人即使死后,人们也查不出原因为何。”
是,我使用的是世上无人可断,无人可解的毒药。但是我敢用,因为我身边有幽涯,他不是世人,所以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敢。
锣鼓喧鸣,轿辇推动。撩开轿帘看着天外残雪,出了明曦城,出了明曦城一切都会结束了。四月楼的牌匾透着一股幽静的茶香,如今我走了,这家店又会在谁的手中?成为一家新的酒楼,茶楼,还是歌舞坊?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抬眸惊心,四月楼的屋顶上有人身着一袭华服安立着,那一身华白的武士服如此熟悉,熟悉到一切都回到了一年前我们在江城相遇的那个晚上。银色的半脸面具和往日并无不同,然而我心中不由得低问,他究竟是冷柒,还是冷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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