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天早在庭院中等候多时,见下人远远地领着钱诗诗前来,不禁端正坐姿,顺便理了理本就整洁的衣襟。
庭院内山清水秀,花团锦簇,甚是清幽淡雅。
她见他坐在椅子上,眸光朝她望来,里头有几分隐隐攒动的古怪情绪。
他莫不是在打什么奸诈算盘?心中暗想,她还是有礼地上前,先向他恭敬地福了个身,随后下人被他挥手撤下。诺大的庭院内,就剩下他们两人相互对峙。
“怎么如此拘谨,坐下吧。”
她从容坐下,开口:“不是要谈太妃寿宴服侍的事吗?”
他咳嗽一声:“此事不急,看看这大好风光,谈正事可不是煞了风景?”
“若王爷是请诗诗来欣赏风景,那就免了。一路都赏够了,您可以直接说正事。”她态度坚决。
他吃了一鳖,但还是坚持不懈地道:“不赏风景,那钱姑娘不妨与本王聊聊天。”
她来这……可不是来聊天的。钱诗诗面无表情地道:“如果王爷没心思谈,那诗诗告辞了。”
“钱诗诗!”他眉间染上一丝愠怒,她就这般冷淡,连话都不想说吗?好歹他浩天是堂堂一介文武双全的王爷,多少女人对他爱慕倾心,他连正眼也不看,可他倒好,视自己如瘟疫般,能躲则躲,真是气煞他也!
她连眉没抬,便淡淡说了声:“诗诗不是聋子,听都见王爷您说的话,王爷没必要如此激动地大声说罢?”
看来对他,就要用冷处理。最好把他气炸。气得不想再见自己最好!
浩天也的确被她冷漠的态度刺到,骤然起身朝她走来,在她欲逃离之前抓住那纤细的手腕,沉声道:“你看着本王说话。”
她一惊,蓦地抬眸,但对着那格外熟悉而心痛的脸孔,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果然是如此,从方才她便一直躲着自己的眼神,根本不敢直视自己!浩天仿佛捉到她的弱处,陡然嘴角绽开一朵笑颜,故意倾身靠近她:“钱诗诗……你看着本王的眼睛说话。”
这个混蛋家伙,是故意靠她这么近,想令她分心是吗?她就偏不让他得逞!
霍地对上他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道:“王爷觉得这么戏弄诗诗可是很有趣?”那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受辱和委屈表情让他的手微微一松。
眨眼,他的胸口却升上一股无名闷气。
她觉得自己这样是在戏弄?他只是无由来地想要去亲近她,仿佛这种感觉早已镌刻于心尖上难以忘怀,自从见到她起,半夜里那娇丽容颜便一直萦绕在脑海,越发清晰。
他到底怎么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般失常,若是换作别的女子对他如此放肆,早就被他喝斥杖打。也唯有她,让他有种不想放手,牢牢锁在身旁的感觉。就连明钰,也给不了他这样奇异而热烈的情感。
他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罢了……
望着他面上那一抹淡淡的忧愁与迷惘,仿佛是迷失的孩童般令人心疼,她终是没有拍掉那双抚向自己面颊的手,就这样让那双带着温暖的手贴住自己的半边脸。
双目对视间,有一丝莫名的情愫在暧昧游动。
他的唇,也在慢慢地向她的靠近,仿佛一切世界都与他们隔离,只那般深情地凝望着,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突兀间,远远地传来有一声骄横的厉喝。
“你们在做什么?”
钱诗诗首先回过神来,迅速推开浩天站起,看着那一脸怒意的明钰朝着头快步行来。
就差一点!浩天在心中懊恼,视线转向明钰时,不自觉地便流露出一丝情意,但这种感觉却不似以往那般强烈,仿佛有什么正在渐渐流逝,令他的目光转向身边这个拥有奇特魅力的女子。
她见他望着明钰的眸光,心底竟没有来地生出一丝酸涩。
三心二意的男人!心中暗骂,为避免与那明钰公主再次发生争执,快速对浩天说了句:“那诗诗就先告辞了。”可浩天却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任她如何暗暗使劲都不松手。
还真想看女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样子吗?她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眼见明钰公主已经怒气冲冲地逼近,心中焦急,她答应过默容不会在王府闹事,可看这为公主的架势,恐怕今次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爷,请您自重!”她强压着怒火低吼。
浩天却执意不放,而这时明钰公主也已走到他们面前,望着他们两人紧握的双手,恨不得瞪出活来烧掉。
她一根玉指指着钱诗诗,开口便满是火药味:“你竟敢当着本公主的面勾引王爷?你真不要脸!”
虽心中有气,但此时此刻,她更气的是浩天明知明钰不讲理,还把她置身在这场无理取闹的纷争中,不想与她对话,只死死瞪着那罪魁祸首恨道:“王爷,您便是想看到这般场景才特意叫民妇来的吗?”
一听她自称“民妇”,仿佛自己与她之间变多了层不可逾越的隔阂。
他不悦地拧眉,松怔间,已让她用力挣脱了去,可是这一次却被上前而来的明钰抓住了手腕。
这两口子……怎么那么烦呢!
她不耐地瞧着那气冲冲的明钰,倒是想看看她嘴巴里又能蹦出什么新鲜的字眼?莫不是些卑贱此类的吧!
明钰见她对自己如此不敬,态度顽劣,心中那个气啊更是高涨!
“见了本公主你难道不需要行礼吗?”
她恶意地掐着她的手腕,纤长的指甲用力嵌入钱诗诗的肉中,说话间眼里有一丝高人一等的傲慢与得意。
钱诗诗忍着痛意,却仍是不卑不吭地道:“那可否请公主先放开您的手?不然民妇如何行礼?”
明钰用力地甩开,指甲毫不留情地划过,留下明显的红痕,可钱诗诗并未发怒,只不着痕迹地将袖子往下拢了拢,然后朝明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礼罢,才淡然道:“那么民妇先退下了,至于王爷您要的样图,改明儿民妇会差人送至王府验收。”
言罢,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钟,立刻转身走人。
可是,却始终有人不肯轻易放过她。
“本公主没有叫你起身,你怎么可以起身?”明钰嚣张地声音在身后响起,想来是见她今日安分便以为她此刻软弱可欺,便得寸进尺。
真真是养尊处优的皇室女子,只会惹是生非,做些见缝插针的蠢事!
她就当没听见般,身影一顿又径直向小径走去。
“贱人!你给本公主站住!竟敢秒是本公主,信不信本公主向父皇禀告,抄了你全家!”
“够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转身要给这白痴女人一顿教训时,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比她更快地炸响。
“明钰,你闹够没有?本王与诗诗不过是交谈额娘寿宴之事,你莫要再这般无理取闹!”浩天上前挡住明钰的去路,高大的身躯将她较小的背影遮住,仿佛屏障般。
王爷竟为了她而三番四次斥责自己?他以前从未那般严苛地与自己说话过,如今却因这样卑贱的女子骂她?心中越想越气,眼神中充满浓浓的嫉恨。
这个贱女人!想跟她抢夺男人,简直做梦!
明钰眼眸通红,严声道:“你叫她诗诗,如此亲昵还不是有鬼!
有鬼?
看来吃醋都是从老一辈发展的,中国五千年交替传承,却还是改不了最初始的劣根性。她无奈地在心中想,既然他想帮她出头,那就由他去解决这个聒噪又麻烦的女人吧。
“不许走!你不许走!本公主叫你站住你听见没?”
你叫她停下就停下,那她岂不是傻瓜?她心中嗤笑,笑声无意识地从唇中逸出,刚好被明钰耳尖地听见,她胸中更是燃起一把炙热怒火,盯着钱诗诗的后背恨不得瞪穿无数个窟窿来。
“你这贱人竟然耻笑本公主?浩天你听见没,她笑话本公主,这是对本公主的侮辱,不能轻易放她走!”她上前紧紧攥着浩天的衣服,望着钱诗诗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焦躁而愤怒,三番四次与她做对,如今还这般恬不知耻,竟光明正大地在王府与王爷调情,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明钰一定要这个贱人好看!决不允许这个卑贱的狐狸精把王爷的心勾搭了去!
“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
她的脚步一顿,回头朝声源处轻轻一瞥,见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站在庭院一颗扬柳树下,身边跟着两名服侍的丫鬟,身后还有一列侍卫紧随其后。她姿态甚是高傲,特别是当那眼神望向她时,更是冷不丁闪过一丝强烈的恨意。
心下狐疑,这个妇人是?
而这时,浩天松开了手,恭恭敬敬地对着那老妇人唤道:“额娘吉祥。”
叶氏抿唇笑了笑,随后又面色一沉,问道:“明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跟浩儿在庭院内拉拉扯扯,吵吵闹闹,这让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若传出去还指不定被那些个平民说我们王府如何管教不周,有失礼仪!”
明钰见叶氏来了,心中一喜,得意地瞪了眼前方的钱诗诗,立刻面容一转变得委屈哀怨起来:“太妃,你要为明钰做主啊!”就见明钰抹着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一边朝叶氏扑去。
不远处的钱诗诗见此,心中越发焦虑不安,是他的额娘?而且从眼神来看,来者不善,再者她位高权重,不似明钰公主那么容易对付。难道今天真要她打碎牙往肚里咽吗?
说来说去,都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想至此,她禁不住恶狠狠地抛给浩天一个大白眼。
浩天自然察觉不出她心中所想,反而还笑着将她带过来,在叶氏面前软声介绍:“这是钱家的大小姐钱诗诗,您寿宴的衣装就是她负责设计的。”
“太妃娘娘吉祥。”不管心中多不乐意,她还是礼貌地福身行礼。
叶氏只淡淡地忘了她一眼,眼中虽波澜不惊,但其实心中早已打翻一波平静。
这个女人怎么又跟浩儿扯上了关系?不是说失去记忆,而且相公似乎也没死,不在家中做个贤内助,又跑到王府来与浩天纠缠不清,当真是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人!
“额娘寿宴的衣装早已由宫中衣坊亲自打制,你怎么还要劳烦钱姑娘呢?”她淡淡地说,带着一分嗔怪的表情。但眼神中,却又一闪而过的轻蔑与不屑,仿佛在说,一介平民做的东西也拿得上台面?
浩天不解地接道:“额娘前几日明明说还未有着落……”
叶氏将手慢慢放在浩天手背上,一脸祥和:“昨日来的消息,今日本就想告诉浩儿你,没想到你如此有孝心,额娘甚是欣慰啊……”她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一下她,期间有胜利的光芒转瞬即逝。
钱诗诗的手下意识地一紧,这是在示威吗?是在婉言向她标榜王府这种高贵的地方如她这般贱民根本踏不进来吗?多么慈祥为儿着想的面孔,为什么她看着却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生气。
他有着这样眼高手低,轻视百姓的额娘,有着如此娇蛮泼辣,待人刻薄的未婚妻,生活在这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永无休止的皇室,她……又要如何如融入?不要说接受他,就连靠近都成了一种奢望。
更是一种无声中便已将她刺得浑身是伤的疼痛,她看清了,隐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下那虚伪,肮脏,不堪的争斗与纷乱。
她钱诗诗,永远不会再踏入一步。
“既然太妃娘娘如此说了,倒也了却诗诗心头的重石。本来诗诗便觉得为太妃寿宴做衣裳就不当是织锦坊这种民间小地方该担的事,现在有宫中衣坊为您亲自打制,应当是绝不会出差错的。那这边也没民妇的事了,民妇便先告辞了。”
这般客套疏远的言辞,一下令浩天怔在原地,望着她眼中淡淡的一抹受伤,他心中一疼,竟不顾叶氏和明钰公主在场,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衣袖,柔声唤:“诗诗……别走……”
叶氏的眸光立刻变得阴毒狠辣,浩天背对着她并未有丝毫察觉,但钱诗诗却直面撞个正着,仿佛如一条毒蛇般吐着腥红的信子。
贱人!当真是贱人!当着浩天的面故意说出这番话惹人怜惜,真是个心机叵测的贱蹄子!叶氏盯着她,隐约地想起自己年轻时,曾有个平民女子也是这般倨傲清高,但骨子里却是淫乱浪荡,本是当年夫君意外救得的女子,说什么暂住几日,但后来却成了他的妾侍!若不是她身份高贵,莫不是要废她另立!
最后又能如何?夫君战死沙场,她与那女子同时诞下子嗣,可那种贱种……她岂容的生在世上?设计府中下人与其通奸,遂当众绞刑,三千六百刀,她就在高台上看着,一刀一刀,伴随着她凄厉怨恨的惨叫声,笑得优雅尊贵。
最后,还不是落得死无全尸,连才呱呱落地的婴儿也被扔入渭水河畔。
所以,无论谁想要与她做对,她都会要谁不得好死!
这般癫狂而凌乱的阴寒色彩,直望得钱诗诗心中寒凉渐生,一根根地扳开他紧握的手指,终冷淡地说出来两字:“告辞。”遂决然转身,留给他一抹背影。
而这时,叶氏的嗓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多关心关心明钰,再过几日你们便是夫妻了。明钰身子娇贵,你身为男子要多担待着些。还有以后莫要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府乱了清静。明钰你也是,你是金枝玉叶,何必与那些平民女子置气降低身份!好了,额娘先走了,浩儿,你往后要与明钰好好相处,懂了吗?”
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音量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一字一语里无不显示着自身地位的高人一等,即使措辞并未太过犀利刻薄,可无形中却如同一把锋锐的额剑刃,割在她的心头。
“娘亲,诗诗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望着那娇小瘦弱地背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似得,他心底知道她全听见了,额娘这般说她心中定不好受,可额娘毕竟是自己的娘亲,他不能驳她的意,只想先委屈她一下,稍后再作安抚。
“还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整日晃悠在王爷身边抛媚眼……”明钰拉着叶氏的衣袖细声嗫嚅道。
叶氏面色一沉,道:“总之你要记住明钰才是你的正室,一个已婚的年轻女人……就是不太干净的,莫要处的太近影响你的声誉。”
不太干净的?她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一撞,仿佛很久以前就被人指指点点说自己不干净过,记忆里依稀闪过几个片刻,黑寡妇……不干净……遽然间她心尖似是被双手掌锢住,快要喘不上气来。
先是明钰公主,如今又是他的亲生母亲,统统都觉得自己天生尊贵无比,便可以随意轻视别人?她只是不想惹是生非而已,为何你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强烈的屈辱化作一把熊熊燃烧的怒火,烧得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那股灼热的温度令她指尖都忍不住颤栗。
为何……你们就不肯息事宁人,让她有一日的安生?
难道皇宫的女人便是这般可怜悲哀,整日除了贬低他人取乐之外就没有别的兴趣?那么,她是否就要忍气吞声,任人三番四次的欺辱压迫都不反抗?已经到达她的极限了,白痴女,老妖婆,你们不要再在她面前耍这些无聊的把戏了!
她,忍无可忍!
突兀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如清泉般响起。
叶氏眉一挑,暗道这女子莫不是被刺激疯了?但转眼心中又生出一丝不快,当着她儿子的面笑得如此放荡,真是不要脸!而此时,钱诗诗已不在顾及她如何想,而是整了整衣襟,面上挂着风情万种的笑容,一撩那柔软的发丝,忽而转身回眸。
一对水灵柔润的美眸顾盼生姿,望得浩天的心忍不住一荡,可却是气坏了一旁看着的叶氏和明钰。
好不要脸的狐狸精!
可就算是狐狸精又怎样?你们不是闲的慌没事做吗?想跟她斗法,好,那她愿意奉陪!
美眸眨了眨,忽然间慢慢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水,伴着那柔若无骨的笑容,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浩天,诗诗在你眼中当真如此不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