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装病与真病

“那我要怎么生病呢？”
在这样如火的季节里头，想发烧感冒也是不大可能的，连皇宫的井水都已经滚烫得沸腾不止了。一些小伤痛的，好像请御医有些夸张，很容易被他识破。
细儿敲了敲桌板，拉回了我的神智，“细儿方才瞧见这里有些碎片，所以给扫掉了。不如……姑娘在哪个不碍事地方割一刀，流些血？”
想必那些是我为了丢王爷所以牺牲掉的花瓶残渣……虽然我个人觉得这个办法听起来有点像傻缺才做的，但是为了如今的情势我也无法了，“好吧，你给我拿块大一点的过来……”我闭上眼，豁出去道。
细儿走出去，随后便用绢布包着一块大碎片进来了。她走路的姿势颤颤巍巍的，牙齿也有些打颤，“好像……好像，好像有些利，姑娘还是三思……”
“拿来！”我豪气万丈又视死如归地将那块碎片接过，伸出左臂。
细儿吓得捂住了眼睛，“姑娘，稍微浅些，流血便可，小心留疤……”
留疤？！她这么一说，我又紧张和纠结了几分。要想我的胳膊虽然没有其他女子那般白白嫩嫩的，但是万一留了疤，以后可怎么让莲华看……
我的右手拿着碎片在左手上方停顿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有下决心割下去。这样贪生怕死的我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便一咬牙——把碎片递给了细儿，“细儿，你来割吧，我自己无法下手！记得小心，不要给我留疤啊……”
细儿拼命摇头，连忙又把碎片往我这里推了过来，“不不不，姑娘，细儿手粗，万一伤着了姑娘怎么办，还是姑娘自己来罢！”
我无奈地看着她，最终一闭眼……
“嗷嗷～”
我也不知我割了几分，但是我不敢看。自那日在迷雾山上看见莲华和巨蛇的那片血，我便晕过去了，这次我可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呀，姑娘，好多血！姑娘你忍忍，我这就去找灵云公子！”细儿一边惊恐地嚷嚷，一边迈开她的蹦跳步朝太医院飞去。
我别过头，将那块碎片扔到地上，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我很想给自己赶快上些金疮药，然而我不知道它在哪里。等待细儿的过程中，我胳膊上的液体似乎越来越多，以大片大片的速度滴落，让我有些晕眩。
大概撑了一刻钟，我发现我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了，那些桌椅帘子都开始晃动起来。我使劲摇头，想把它们定住，然而越是这般，就越是晕眩。终于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听到了细儿的尖叫声:“姑娘！”
然后，我又听到了一声男人的咒骂，我的胳膊便被人抬了起来。那人在我的周身点了穴止血，拿了金疮药倒在我的胳膊上。
辛辣的粉末与伤口接触到，我便疼得龇牙咧嘴的，“痛痛痛！呜呜呜，好痛……”
那人冷笑，“这时候知道痛了，你割的时候下手怎么不轻一点！”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晕眩没有那么严重了，但眼前的人还是略微有些模糊不清，不过主要的还是能辨别出来的。那个在为我包扎的人大概是灵云罢，四大公子中，也只有他会如此落井下石。
“我这不是……”
“岩龄！”
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听出这是王爷来了。他大步走到我的床边，看了看我手臂上的伤口，痛心道:“岩龄，你为何……”
我别过头，表示不想和他说话。他见我如此，便转身问灵云:“她怎么样了，怎么伤口这么深？”
“那你该问她，陛下，”灵云嘲讽，“日子还没到尽头，她为什么不想活了，这是她的事。”
王爷面容绷得死紧，怒道:“你就这么不想呆在这里吗？本王告诉你，你若以后再敢这样，本王便杀了那个小丫头！”他伸出右手，用掌风将细儿吸了过去，一把掐在手中，“她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转过头，见细儿连挣扎都不敢地被他掐在手里，熊熊怒火燃烧着我全身的每一根汗毛却无法爆发，憋气道:“我知道了，你快放了她！”
他得到我的首肯，这才放了细儿，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我用仅剩的那只好手摆了摆，“细儿你过来，让灵云看看你有没有伤到脖子。”
“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他重重地按了一下我的伤口，“你这副模样给莲华看见了，他该有多痛心！”
“你就别用这种话淹我了，我这么做无非是想顺理成章地见你一面，跟你商量事情。”我被他按的弹跳了一下，但是理亏得不敢跟他呛声。
他眼皮子也不抬，“商量事情？如果你是要跟我商量出宫什么的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
我瞪大眼睛，努力的想将他脸上的每一条鱼尾纹都尽收眼底，可惜一条都没发现，“为什么，我出不了宫，就找不到莲华！”
他一听，又用力拍了我的脑袋，“找莲华？你也知道找莲华，现在陛下满世界的在找莲华，宫中也布满了眼线。你以为出宫有我的帮忙就可以了？我们单纯的岩龄姑娘，如今我自身也是被陛下囚禁着，连噬魂萧都被夺走了。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匹敌皇宫里的御林军，”他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醒醒吧你！你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待在皇宫。”
我顿时又感觉希望落空，沮丧地说:“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可是莲华他……”
灵云见我如此，神色和语气都稍稍缓和，“莲华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宗师父和绿意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他们会帮助莲华早日养好伤的。”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难过地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莲华的三花聚顶在那日已经被冲破了封印，而且他又催动了亡灵笛，五脏六腑铁定要受损……”
“你知道三花聚顶？”他惊讶地说，“那莲华也知道了？之前宗师父私底下来找过我，想让我帮莲华治疗这个三花聚顶。可惜我翻遍了古籍……莲华那般的五元是无法根治的，”他叹气，“三元方且自断经脉便可摆脱。莲华必须习武，让体内的气息顺着三花聚顶走，但是……稍稍出错，就会心魔入侵。好在莲华心无杂念，就算那样也不至于成为传说中的魔头，就怕一切都生变……”
他说得越详细，我便越惊心。虽然那日听老头略微提起过，但今日听到灵云这般说，我心的另外半截凉了个透彻。
他见虐到我了，便心满意足地收拾起药箱，“我把补血的药方留在桌上，你让细儿去抓便是。这皇宫里的珍奇药材要多少便有多少，我想陛下如此喜爱你，好东西必然会拿出来的。你这点伤很快就能补回来。”
我怒瞪他，这厮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嗤笑一声，转身要走。我见细儿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便调侃道:“灵云啊灵云，你还真是招桃花。看啊，这么大一朵桃花还杵在这里深情地凝望你……你说是不是啊，细儿？”
细儿被我说得面目通红，跺脚娇嗔道:“才不是这样的，姑娘！不是的，我才没有喜欢灵云公子！”刚说完，她便满脸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灵云僵了僵，然后回过身看了背着身的细儿一眼，“细儿，你……”
我发现这二人之间确实有不寻常的暗波，便啧了一声，“细儿？原来已经这么熟了呀……”
细儿这下可不依了，丢下一句“姑娘可不许说了”便转身跑了出去。
灵云顿在那里一动不动，真让人心焦。我便催促道:“还不追啊呆子！”
灵云装作没事人一样哼了一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他脚步有点急促地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停顿一下，“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去吧。不管你讨厌他也好，憎恶他也罢。”
他一提起此事，我便烦得皱眉，“不去，谁要去这个他因为造反才得来的登基！”若不是知道他是我这边的人，我差点要以为他是王爷派来的说客了。
“虽然出宫无望，但是你若是想见到薄凉和瑶鹤，三日后便去，他们也会去。尽管说不上几句话，但是在这里，见一见也是好的。”
我的心一暖。
他走后，我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手臂上的剧痛又让我无法安然入睡。我闭着眼睛，正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轻轻向我走来。随后，一股灼热的气息钻进了我暴露在空气中的所有毛孔。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但是我不想睁眼。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便抬起我的手臂，好似检查了一番，叹了口气。
“阿飒，把药方拿下去，抓最好的药。还有，去炖些补汤来，最好口味多些。”
“是。”
伴随着纸张掀起的声音，我轻轻动了动，想挣脱他的手。他放开了我，然后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要这么折腾你自己呢？你想要什么吃的穿的用的，本王都会满足你，留在本王身边，不好吗？”
我很想大声吼一句“不好”，然而喉头却因为他的话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流了这么多血……”他很不舍地轻触着我的伤口，“这几天看你也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那几日你被关在玉女宫，本王让阿飒给你好吃好喝的，把你养得你脸上圆鼓鼓的，现在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细儿那丫头是本王从几百个宫女中一个个挑选，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的。本王虽然不知道之前在玉女宫的那丫头怎么样，但是这个还是机灵的，你应该会喜欢……”
“之前那个丫头的骨灰本王给你送了去，也不知你把她葬在天山门哪儿了。天山门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不过比玉女宫好些……”
“那日你来南风馆，在进来之前，阿飒便已经通知本王了。本王原以为你来找本王，见本王一见也是好的，便让阿飒放了你们进来。却没想到……你说还想与本王做朋友。但是本王要的不止这些，岩龄……本王想着，如果只能这般，那本王宁愿不要了。可是，可是……又哪里能说不要就不要……”
“你怨本王也好，恨本王也罢，本王只是想你陪在本王身边。你如今这般伤害自己，本王又何尝不心痛……也许你心里只想着莲华罢。”
一滴滴微凉的液体带着连绵不断的愁绪，颗颗溅到了我的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好似烈焰般灼烧着我的心，让我备受煎熬。我死死地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滚落。
“本王虽妻妾众多，但身边就没有个像你一样的，岩龄。哪怕你是挑一下眉毛，本王也欣喜。趁着你没醒，这些令本王难受的事便对你说一说……”
“你的心思本王都知道，但是本王真的无法放开你。真的一点都不能……你若要见灵云，本王便让你们见，只是，只是别再用这种方式……”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发鬓，随后站起来，在床前看了我许久许久才迈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