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三年之后

   团团说:“忘了告诉母妃，我初初见到大哥哥时，他说:‘小家伙，你的脸，倒是有九分是我年少时的神韵。至于你的眼睛……哪怕是跟现在的我，也很像。’”他模仿得十分认真，也语气也模仿得很像，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莲华。
   我连忙把团团紧抱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水绝堤而出。
   “母妃？”
   我继续深呼吸，“团团啊，你这话可别告诉别人，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了，就该不高兴了。”
   提到王爷，团团的情绪就有点低落，“母妃，父皇还是不喜欢团团吗？”
   我僵了一下，又笑着安慰他，“怎么会呢，你父皇只是不善于表达，他不是不喜欢你。”
   接下来，团团却闷闷地说:“团团，团团怕父皇，团团也不喜欢父皇。比起父皇，团团更喜欢大哥哥……”
   我愣了一下，苦笑:“团团，你为什么不喜欢父皇却喜欢大哥哥呢？”
   团团晃了晃他的小脑袋，“不知道，团团很喜欢大哥哥，就是很喜欢……”
   因为你们才是真正的父子，血缘浓于水。我默默地想，但是这事是不能说给团团听的。
   王爷不喜欢团团，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小孩子都十分敏感，加之王爷有时候态度又不是很好，团团就很怕他。
   晚上的时候，团团抱了个枕头，光着小脚丫说要来跟我睡。我知道今夜自己是无眠了，万一再控制不住情绪，在团团面前哭了出来，那就太不是样子了。干脆找了个借口把小崽子打发到细儿那里，并且承诺让他明天自己去找大哥哥玩。
   花落今天也被我赶了出去。之前在宴会上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异状，我含糊不清地给搪塞了过去，可不能再露馅了。
   果真一开始睡不着，但是也没我想像中的止不住的眼泪，只是伤心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沉了。
   夜半，我本就睡得不是十分安稳，突然又被极大的响动吵醒。
   外头有人在敲门，似乎花落也没给拦住。我只好眯着眼，下床去给他开门。
   来人是之前那个在我们那一桌的南平国的使者，看见我，连忙单膝跪地，“臣该死，这时候扰了娘娘的清梦。但是，太子殿下不见了，臣有些焦急……”
   我突然瞪大了眼，“什么，莲华不见了？”
   那使者愣了一下。
   我这才知道我脱口而出了什么，不禁讪笑了一下，“说梦话，说梦话。不过……太子殿下不见了，你怎的大半夜来这里找本宫？说不定，他只是散心去了。”
   “娘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的三花聚顶虽已痊愈，但是还是不能受得刺激的。如今他不见了，万一入了魔，怕是娘娘会有生命危险。方才臣似乎是看到他进了碧嫣宫……”
   “你今日是焦急，本宫也不怪罪与你，”我淡淡地说，“本来么，男女之间就该避嫌，你这番话若是让陛下听到了……”
   那使者冷汗涔涔，“是臣的过失，多谢娘娘的恩典。臣一时口误，也许，也许太子殿下是来找小太子的……”
   我挑眉，“这倒是稀奇。不过，小太子不在我这里，在碧嫣宫的另一间房，你让花落公子领你去便是了。”
   他连忙感谢，然后去找花落了。
   我关上门，叹了口气。莲华这厮，本来晚上怪癖就多。还记得他以前睡觉就喜欢在房梁上吊着一根绳睡的，谁知现在连绳也不睡了，直接变成夜猫了，到处钻来钻去的。
   刚爬上床，就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睁开眼，就见黑夜中，一片凤目流光溢彩地看着我。
   我震惊了。
   我有脸盲症，没有夜盲症。
   一下子跳起来，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用一根手指颤颤魏巍地指着他，低声:“太，太子殿下，你怎么……”
   太子殿下也起身，语气温柔:“皇后娘娘，我吓到你了？”
   特么的你说呢？我刚信誓旦旦地说你不在我这里特么的一转身就看见了你，你让我情何以堪？！我在心里怒吼。
   “太子殿下，你倒是给本宫一个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本宫的，”我一噎，“本宫的房里？”
   他却略过了我的问题，抓住了我的手腕，轻声问:“皇后娘娘，我们以前……认识么？”
   我的心一颤，理智告诉我应该甩开他的手，让他立马滚出去。可是，手上温暖干净的感觉，却美好得让我想哭，又想笑，“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知道，”他的语气跟团团一样有点迷茫和无助，“皇后娘娘跟我梦里的一个人的影子，很像。而且为什么，皇后娘娘，自从你见到了我，就一直在哭？”
   我瞪他，“闭嘴，我没哭。”
   他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皇后娘娘，我们以前，是认识的罢。你方才唤我……莲华？”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因为现在的状况容不得我任性。即使，即使我很想跟以前一样靠到他怀里，然后跟他撒娇，叫他一声:“夫君。”
   没狠心把他给赶出去，只是微微叹气:“认得怎样，不认得又怎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大概也回不到最初了。”他消失得太突然，又出现得太突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了。
   “那皇后娘娘能不能跟我讲讲，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然……不能。”我静静地吐出几个字。
   如今，他代表的是南平国的太子殿下，我代表的是世昌国的皇后娘娘。他已经不是最初的骑着矮脚马带我去游荡江湖的莲华，我也不是最初窝在他怀里答应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岩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要知道我曾经丢下的人在哪里，我想要把她找回来。”
   我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当初你丢了，如今又何必来找。既然当初打定主意让她自生自灭，你如今又何必……”
   他看着我，好像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说:“我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我问师父，问绿意，问父皇，他们都说我是在幻想，并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可是我不信。我找遍了南平国，都没有找到。父皇不让我来世昌国，我心觉有怪，便带了侍从来到这里……我一直在找，从来没停过，”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扇动着，“现在，我好像找到了。”
   我看着他，当初那份对他的不理解在他的解释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嘲:“找到了，那你又打算如何？”
   他抬起眼，温润的眼一如四年前，看着我，就好像装满了整个世界，让我心中某个空洞的地方又瞬间填满。
   “是我的，便是我的。她，一直是我的，那我便会把她抢来。”
   这事情的进展很奇怪，我接下去都没睡着觉。后来天色即将拂晓，太子殿下打算跳窗离开，我拉住他:“太子殿下，你不是已经娶了一位侧妃了吗？”
   太子殿下还是微微一笑，“以后再同皇后娘娘解释罢。至于以前的事情，包括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都先留到以后再解释罢。皇后娘娘，我会给你一个解释，我相信，你也会给我一个好的解释的。”
   我还是叹气，“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太子殿下却定在那里没有动，看着我，凤目里带着几许漂亮的色彩:“皇后娘娘，相信小太子的事情，你也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我一抖。
   他温柔地笑笑，然后跳窗。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在我面前没了踪影。
   我躺到床上滚了两圈，只觉得心乱无比。莲华的回来是福是祸，而且他那样承诺我……
   若是他这样承诺了，必然一肚子坏水已经为他的计划打好了算盘。我有点兴奋，但是又有莫名的忐忑。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愿意伤害王爷的。
   莲华这厮的三花聚顶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头发雪白，一身红衣，只是性子还没有怎么变化。然而他的腹黑也许已经到了绝妙的境界了，不过见了我和孩子一面，就已经认定了某个事实，而且在宴会上的表现十分逼真地瞒过了王爷。
   只是莲华这一来，我定是要同王爷谈一谈的了。前头四年，我已经顺应了王爷的心意，没有试图逃跑，没有跟他吵架，没有讨厌他。虽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莲华生死未卜的条件上，但好歹，我一直在理解他。如今莲华回来了，接下来的人生，我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和莲华在一起过日子。而且团团也说了，他喜欢大哥哥，不喜欢父皇。我也不想自己的儿子顶着这样不喜欢父亲的感觉过一辈子。
   这个想法也许有点自私，但是这个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
   第二日清早，团团吃完早膳，就乐颠颠地问我:“母妃，你昨夜答应团团的话可还作数？”
   我一脸迷茫，我答应了他什么话？
   花落在一旁给我解围:“不就是去找那个大哥哥玩嘛，这有什么不能作数的。只是对方是南平国的太子殿下，团团不要太过闹腾。”
   团团笑眯了眼，“团团保证不给母妃惹麻烦。大哥哥昨晚跟我说了，要带我去一处很好玩的地方玩。我说母妃可能不会同意的，但是他告诉我母妃会同意的，”说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母妃，你会同意的吧？”
   我的眼角狠狠一抽，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去便去，只是到时候你父皇若是问起来，你还是找你的大哥哥帮你解决麻烦了好。”
   小崽子看起来很高兴，然后跟我告了别就匆匆跑出去了。
   花落一脸犹豫地看着我，“岩龄，其实那个南平国的太子殿下……”
   我扶额，“对，没错，我也没必要瞒你，他就是你的梦中情人。你还是让我静一静吧。”
   花落戳了戳馒头，“我就想知道，陛下他……还有机会吗？”
   我睨了他一眼，“其实，这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每件事都在变化，朝着我未知的方向发展，到最终，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花落呐呐地说:“听说，陛下好像把灵云公子，瑶鹤和薄凉公子给囚禁起来了，许是怕他们见到莲华公子。可是，南平国的贵宾，定是要在咱们这世昌国住上一段时间的，到时候……”
   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依王爷的性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接着，花落又乌鸦嘴:“昨夜南平国的太子殿下在碧嫣宫失踪后，拂晓才回去，这件事被陛下知晓后，李公公偷偷过来给我报信，说陛下龙颜大怒。岩龄啊，我寻思着，这莲华公子一来，你和陛下一定会打破三年来的平衡的……”
   门外突然响起了李公公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果然是个乌鸦嘴，他刚说起这件事，曹操就黑着脸来了。
   我暗叫不好，团团刚出去找莲华，这会儿王爷怎么刚刚赶上时候来了。一会儿要是问起来，怎么的都得吵上一架。可是如今，我得在王爷面前装上一装，否则莲华的计划铁定要被阻挠的。
   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起一个笑容:“王爷，你怎么大清早的就来了。”
   王爷往屋里扫了一眼，沉声:“怎么不见罕儿？”
   罕儿就是团团。当年我抱着孩子请求王爷赐名，他沉吟一番，便拿起毛笔，砚上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罕”字。曲罕，便是团团的大名。
   我“啊”了一声，然后继续吃包子，“出去玩了。这两日不是他的生辰么，灵云夫子没有给他布置功课，这孩子就玩疯了。”
   王爷沉沉地看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穿个洞，“怎么，去南平国的贵客那里玩了吗？”
   他自是消息灵通的，这个我不意外。我假装愣了一下，喃喃:“是么，可是他不是跟我说是贵胄那里的大哥哥么？”
   王爷冷笑，“也罢，不提他。昨夜，你睡得可好？”
   我放下筷子，努力认真地看他:“说老实话，我没睡好。睡了又被南平国的使者吵醒，问我他们国的太子殿下在不在碧嫣宫。”
   “是不是在碧嫣宫，你心中自有数，”他面色铁青，“岩龄，已经过去三年了，朕也不知道他还能回来。但是，他已经忘记你了，你也已经是世昌国的皇后了，你们想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我心里有所触动，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也许罢，我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他不认得我了。你让我老实说，我便也不瞒你。毕竟三年过去，人总是有些改变的，虽然过去在我心里还有一点影子，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但是我也知道我跟他的差距，”我垂下眼，跟花落一样开始戳包子，“当初他说过此生只有我一人，如今……不也娶了侧妃么。我变了，他也变了。就算我想回到过去，也是不太可能的。”
   王爷的眼神依旧十分锐利地盯在我脸上，“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直视他，“说实话，我没有信心，也没有那个心力。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儿子，南平国的那位才是他……”    “那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最多……他来找团团玩的时候，看他几眼，还能做什么，”我说得半真半假，所以十分心安理得，“反正你信不信是由不得我的，你想怎么做，也随便你，只要不伤害到他和团团。”
   王爷的神情一如我当年当时在船上一般看不大清，“你也不用管朕信不信，你只需记住你自己的话便好。”
   他走后，我绷紧的整个人猛然送了下来，拍着胸脯，“真渗人，所幸王爷已经走了。”
   花落白了我一眼，“陛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
   怎么不怕？我虽然知道他待我好，但是这些年他的变化我也是有感知的。以前的王爷，我尚且能跟他勾肩搭背讨论床事，可是现在的，他一个眼神过来我就觉得陌生。哪怕，他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他变化太大，我也无法控制我的情绪。
   “花落，有些事不是你能明白的，”我有点头痛，“我其实……”
   “没错，我是不明白，”花落突然阴阳怪气地说，“可是岩龄，你又什么时候真正去了解过陛下了？”
   我蹙眉，“花落，你怎么了……”
   “我只是替陛下感到难过，”他忿忿地说，“不是我不偏向你，只是陛下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情意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我承认，陛下之前做的事确实不太道德，可是如今你做的事，我也同样觉得不道德。”
   我哭笑不得，“我做了什么怨天尤人的事情了？”
   “公子莲华，昨夜是在你的寝宫罢，”他叹了口气，“岩龄，你别当陛下是傻子。陛下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还看不穿你么，只是给你点颜面罢了。”
   我苦笑:“原来你都知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情，陛下怎的会不知道？”他看着我，语气无奈，“你越是隐瞒，陛下越是要除掉南平国的太子殿下。如今天下一分为二，南平世昌各占一方，若真因为你打起来，怕是生灵涂炭。”
   我有点吃惊，“花落，你这是在吓我。他们怎么可能因为我而起斗争？顶多，顶多也是私底下斗一斗罢了。”
   花落拿筷子敲了敲我的脑袋，“你呀，难怪斗不过陛下，也斗不过公子莲华，想的事情总是那么简单。当然，我说的也是最坏的情况，这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后宫妃子可以胡乱猜测的。”
   我皱眉，“要是瑶鹤在就好了。”
   “你还想着救他呀？陛下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是他和灵云公子、薄凉公子铁定是要受一番苦难的。毕竟么，你夫君已经出现了，”他睨了我一眼，“你就不要作怪了，剩下的场子，还是交给你夫君和陛下去斗吧。”
   我瞪他，“我还能作什么怪？”我现下还是很担心莲华的，毕竟几年前，他在王爷手上吃过亏。而且如今，他们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是皇上，这差距还是存在的。真要斗起来，还指不定怎么办呢。
   ……
   团团是莲华抱着回来的，他凑在莲华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得十分开心。起码他在跟王爷相处的时候，这三年来我从没见到他那么开心过。
   莲华看到我，对我温柔地笑笑:“皇后娘娘，我把小太子抱回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咧出一个笑，“麻烦太子殿下了。团团，过来。”
   莲华把他放下，小崽子“蹬蹬蹬”地朝我跑了过来。
   莲华站在夕阳下，一身红衣十分动人。他目光温润，“皇后娘娘，小太子很乖，没有麻烦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看我，让我有点脸红。不由得心里暗骂，这丫丫的，以前都是我调戏他，怎的如今见到他就跟没出过阁的姑娘一样了？
   结果小崽子还一脸天真地问我:“母妃，你怎么脸红了？”
   我尴尬地看了莲华一眼，只见他一直看着我，眼中笑意盈盈。我觉得整颗脑袋都在发烫，然后清咳了两声:“胡说什么呢，天气有点热罢了。今日多谢太子殿下照顾我家团团了……”
   莲华这厮却说:“皇后娘娘，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我一噎，刚要到嘴边的逐客令又只能吞回了肚子，不由得苦了脸。其实我和他现在的情况，是不适合太接近的，因为太过放肆，我怕惹怒了王爷，给他带去杀身之祸。不过他既然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是本宫失礼了，太子殿下今日辛苦，便进碧嫣宫来做客，喝杯茶罢。”
   听他不走，小崽子又欢欢喜喜地跑到他身边去了，小手拉着莲华的大手，“大哥哥，天色还早，你陪团团再多玩一会儿罢。”
   我看得甚是心酸，什么时候这小崽子也能跟喜欢他亲爹一般喜欢我这个亲娘？哪个混蛋说儿子是像娘，喜欢娘的？又哪个混蛋说爹是喜欢女儿的？
   花落不在，大概是跟那个秋才人聊天去了。这两只绝世小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去的。
   进到屋里，细儿贴心地关上门，然后到宫外给我们去把风。
   我很无奈，团团还在这里呢，我们还能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莲华跟团团玩得很开心，抱着团团挠痒痒，团团这小崽子乐得扭来扭去，最终“啵”的一口亲到了莲华的脸上。
   莲华喜笑颜开，然后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不是得意，而是歉意、感激和欢喜。
   我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叫你跟我抢儿子，哼！
   过了一会儿，莲华在团团耳边说了些什么，这小崽子显然是被哄得都上天了，二话不说就撒开小短腿跑出门，又给我们关上。
   我一愣，“你怎么把他叫出去了？不是说了要陪他玩的吗？”
   莲华的凤目微微眯起，笑了笑:“皇后娘娘，他也许是意外之喜，但是你，却是必不可缺的。”
   我假装淡定地放下茶杯，“太子殿下这是在暗示本宫什么？本宫听不明白。”
   莲华眉目间的流光一转，温柔地道:“在皇后娘娘眼中，曾经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一顿，他这是同我叙旧么？叙旧便叙旧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便道:“也许太子殿下不记得了，本宫与太子殿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悬封山脚下。本宫被……呃，”我努力想着措辞，“被狼群追杀，然后翻下了山，撞到了太子殿下。”
   莲华又眯起眼，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在体会我说的内容，“这些，我都只有斑驳残影般的印象。”
   “太子殿下原本不是这样的，”我打量了他一番，“你原本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素衣，骑着一只白色的矮脚马，”说着我便有些想笑，“你说那是矮脚马，可是我不信，我觉得那是一只羊。你给它取名叫小白，我非要捣乱，给它改名叫小黑……”说着我就倒出了一堆话，怎么也止不住。
   关于小黑还有我的那三只猪，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在，也不知道莲华把它们带到哪里去了。
   他一直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是我。”
   后来我说到我们分开了，因为很多事情，因为很多原因。比如绿意的故意隐瞒，还有王爷的囚禁和追杀……
   我怀孕的事情，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他。我知道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也不必再说了。
   他听到最后，沉默了一会儿，“有时候，能在梦里见到它，但是皇后娘娘……我怎么找，也见不到。”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它，指的是小黑。他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自然也忘了把小黑放在哪里。也许……放它回森林了罢，连我们的生死自由都由不得自己了，它还得靠它自己活下去。
   “往事已过，太子殿下还是抓住眼前事比较要紧。”我提醒道。
   他弯了弯嘴角，“我一直记得，多谢皇后娘娘提醒。”
   我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叹了口气。这副样子，即使隔了四年才见到他，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楚。果然我这个人，还算是记忆力不错的罢……
   其实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时隔四年，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我对他的感觉，从来就没有变过。这种感觉，就像陈酿老酒，时间越长，便越香越醇。
   哼，幸亏你遇到了我。
   莲华笑着站起身，“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我看着他如瀑布般披散的长发，连忙出声:“太子殿下，你这头发和衣服……”
   莲华看了自己这一身，温润道:“头发是因为三花聚顶彻底发作，心脉被注入了魔性，才一夜之间变白。至于这衣服，”他低笑，“头一次做梦梦到皇后娘娘，是皇后穿着喜服的样子。真好看，红色真的很好看……”
   我一噎，“那，那你没梦到其他什么吧？”丫丫的，要知道我和莲华成亲的那一夜，可是有点有色回忆的呀，他不会都想起来了吧？
   “娘娘觉得我会梦到什么？”他笑而不答，“如果娘娘没有其他问题了，我便离开了罢。”
   我连忙点头，“啊，那你先走吧。”
   他走之后，我趴到桌上。刚才跟他说了那么多曾经的事，才发现这些事都牢牢记在我的脑子中，一件都没忘。可是他却全忘了。
   我哀怨地想。而且，而且那个穿喜服的梦特么的他到底梦到了什么鬼？有没有梦到我和他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啊？！
   这一下子成了我心底的未解之谜。
   后来花落跟我说，南平国的贵客来这里，是有意和世昌国永结秦晋之好的。因为上次秀云王妃的事情，南平国的陛下很生气，可是又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南平国的人怎么商量的，最终决定让秀云王妃再次和世昌国的陛下联姻。毕竟么，王爷那个如今也不知几岁的女儿还在秀云王妃那里。
   难怪，倒也难怪。我曾经就觉得温柔的秀云王妃十分眼熟，原来她同我那温柔夫君是亲生的姐弟。
   “那秀云王妃昨个儿怎么没来？”我问花落。
   “她不愿意前来，便在驿馆里住下了。不过她也是由不得自己的，”花落撇撇嘴，“都是可怜人，嫁给陛下的都是可怜人，除了岩龄。”
   我捏住他的脸掐了几把，“那你自己也是可怜人咯？”
   他苦着脸说:“其实，我不算啦……”
   为何不算，我也没问他。
   果真，没过几天，宫里就开始筹备喜事了。王爷也沉寂了下来，没有来碧嫣宫又问我与莲华的事情。本来我以为事情终于平静了，可没想到之后的一件事，彻底撕开了世昌国与南平国和平喜庆的表面，揭露了里头腐烂不堪的内在。
   然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花落竟一语成真，这一切的一切，起因都是为了我和团团。
   事情发生在王爷大婚不久，秀云王妃被封为孝容皇后，与我同是平妻。至于前几年我见到的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如今锦衣玉食，成了小辈中地位仅在团团后头的华秋公主。
   之后的金銮大殿上，我、孝容皇后、王爷和华秋公主都坐在上面，底下是身为南平国太子殿下的莲华。
   王爷今日似乎十分高兴，还与华秋公主多说了几句话。我估摸着，大概是莲华对我和团团没做任何动静，眼下又要回到南平国去了，心中十分高兴。
   我有些迷茫，但是看莲华气定神闲，目中一片清明，也就定了定神。总归，我还是相信他的。当然，如果我能提前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坐在这里的。
   王爷勾了勾唇，将世昌国与南平国永结秦晋之好的旨意拟好，盖完章，“太子殿下，如今朕已经娶了贵国的公主，你也该……”
   莲华站起身，微笑着说:“陛下且慢。既然是二国共结秦晋之好，那么贵国娶了在下的皇姐，是不是鄙国，也同理该娶一位贵国的姑娘？”
   王爷似乎知道莲华接下来要说什么，竟然微微一笑:“照理说，是该如此。不知太子殿下在朕的皇儿的生辰宴上，看上了哪位大臣的姑娘？”
   莲华也笑，但是眼底并没有笑意:“是不是我选了哪位姑娘，陛下都会给我指哪位姑娘的婚？”
   王爷有趣地笑笑:“已经婚配的除外，其他，只要是太子殿下中意的，朕都可以为你指婚。”
   莲华道:“陛下，其实在下在四年前已经成婚，我的太子妃如今就在这金銮大殿之上。敢问陛下，愿不愿意为我指婚？”
   王爷脸色突地一变，“你……”
   莲华反笑:“陛下，也不知陛下知不知道那是我已经成婚的太子妃。那么，我就指给陛下瞧一瞧罢。”
   我错愕不已，没想到莲华会当着如今这么多人的面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王爷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脸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大殿里，几位王公贵胄还在那里，其中还有快成为莲华外戚的某位高位藩王，此时看得正是幸灾乐祸，也不知是站在哪一边的。
   王爷的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地盯着莲华脸上的那抹笑，“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莲华没有理会他的话，竟然直接伸出手，往前一指，“陛下应该不会忘了，四年前夺我妻儿的事情罢？”
   他的话如一颗掉如平静湖泊的大石头，炸得底下引起轩然大波。
   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难道还不知道礼数吗？这里是世昌国的金銮大殿，不是你南平国的，你可不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