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

阿一往桥上看过去，站在桥上面的那个女孩子正指挥着水里的一群人，好像是翻船了，女孩子旁边一个略大些的丫头，梳着漂亮的发髻，只是那个小女孩没有，披着头发，却让阿一看傻了眼，竟有人不梳头发也如此清爽好看，倒比梳了头发的人更加简洁明了。
“哎呀呀，你们不怕冷哦，冬天就跑河里游泳起来了，仔细着了凉几天下不了床！”濯水在桥上冲下面喊，她哪是指挥别人救人！她旁边的女子笑着看着下面慌乱成一团的人，有人想着游到岸边，有人想借力飞出来，可是衣服打湿了，无法脱身。濯水在上面笑的都快岔气，旁边的女子才打断她说，“水儿你最是淘气，既喊了他们陪你划船，又两下把船给弄沉了，自己逃得倒也快，苦了他们，开开心心陪你来游戏，却是着了你的道了！”
阿一上去时正看到濯水一扬眉，抬头看着比她高许多的女子，正气凛然地说，“琴姐姐这话说得恁得没道理，怎么说是我害了的呢！姐姐没曾见我方才还好心出声提醒他们来着，况且，这冬天里，水冷，底下若是结了冰，凿破了船底，又是谁料得到的，没得说是我下了绊子？！”
那名被她叫做琴姐姐的女子正要回驳，濯玉就打断了他们的话：“好了，水儿，你大冬天的找大家来划船，莫不就是要看这出戏，也看完了，过来见个人。”说着把身后的阿一拉出去。阿一正暗自打量着这些天仙一样的姑娘丫鬟们，乍一下曝了光，脸上罩不住，她只恨不能跳那水里死了去。别说这位叫水儿的漂亮小妹妹了，就是那水里狼狈不堪的人，周边看热闹的仆从们，也没一个是她这样模样的，简直就是公主和乞儿的对比！阿一臊得慌，捂着脸不敢抬头。
“咦，这位姐姐打哪来，看着面熟……”濯水说着上前去拉住阿一的手，凑过去要看她。
“扑哧！”后面一声笑，却是那个女子，“我只当水儿你今天出了门刚回来呢，却是个体体面面的女娃，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了！”
阿一一听震惊，不经意抬头看去，面前的女孩子明眸皓齿，哪来的那些莫须有说法！濯水却是已看清阿一的容貌，心知琴姐姐是笑她每每出门必会破衣烂衫而归，仿若乞儿，偏生在这大户之家，败了多少门楣。濯水也不恼，仔仔细细打量了阿一，笑着说道，“我还说，原来是这样！不知小姐姐如何称呼，今年多大了？怎的被我哥哥给拐了来，你尽管说，我听着，若是他欺负了你一点半点，我决不饶他的。”
濯玉在对面无声无奈地笑，这个妹妹尽没好话的。
“呀？没有，我恰巧路过，幸亏遇到了小哥哥，他带我进来的。”阿一觉得濯水亲切，不自觉回了话，连生疏都少了许多。
“哥哥，你今天还算做了件好事，不说这些个，小姐姐若是无处可去了，大可留在家里，我保管没人敢欺负你，这个家里我最大了！”濯水豪言一放，她身后的女子就捂着口笑个不停。
“濯玉你瞧瞧你这妹妹，倒像是个王母娘娘，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
濯水也不理会，只回了一个白眼，就拉着阿一经过了那女子往对面桥下走去。阿一看着濯玉没跟来，吓了下，濯水也就止步了。
“我，我没有名字的，你们家里如果缺丫鬟，我可以做的！我什么都可以学。”阿一只差跪地磕头了。
“咦？姓呢？”濯水继续问，拉着阿一的手就运功过了些热量过去。阿一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想想，就叫……薛宜心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吧，宜心姐姐尽管支使哥哥做任何事，哥哥心肠是极好的，就是做事慢了些，你体谅着点。”濯水随意说着，往那边看过去，濯玉听到后越过桥也下来了，有些诧异地看着濯水。他觉得濯水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当时也是认准了才带进来的，谁知竟是给了自己。
“哥哥，宜心姐姐就麻烦你了，我可在后面看着！先带小姐姐去换身衣裳吧，还有什么事哥哥也一并处理了。”濯水恐吓着，笑得很阴险地看着濯玉。濯玉摇摇头，拉了阿一的手，带着她往自己那一院走，“宜心，从今天起，你就叫这个名字，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慢慢的就都懂了，如果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需要帮助也一定要开口说。”
阿一感觉身上四处都暖融融的，好像是刚才那个叫水儿的小姑娘在自己身上施了什么魔法。此时濯玉又拉着她的手，她只昏昏沉沉要睡去，后来竟然真的睡着了去，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濯玉的大床上，睁眼看着房间还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房间里有个清丽温和的女子，见她醒了就问饿了没。后来得知她在路上睡着了，是少爷，也就是她一直喊的那个小哥哥抱她过来的，阿一没来由的红了脸。女子说是她们几个服侍的丫头替她洗了澡换了衣裳，问她是否合适，喜不喜欢，说是她的房间暂时还在收拾，所以让她睡在这里。想到这个是男孩子的床，阿一继续保持着头脑昏沉的状态。
小时候也是学过一些礼仪常识的，就是女工，也见过的，后来家乡遭了洪水，没了父母，没了亲人，就流落到这里来了。
但遇到濯玉的这一天，她不再怨恨着家里的事故，也终于知道了天灾人祸，可是人的命运，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若不是自己失了亲人庇佑，又哪有遭逢这些人的际遇……
“阿一，下雨了。”濯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阿一惊觉，回头看去，少爷微微笑着看着前方，雨丝仿佛在他眼里交织。
“嗯。”轻声回了一句。
夙魅带着濯水往一户农家走去的路上竟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滴落下来，很快路面都打湿了，缠缠绵绵的搅了一身泥。到了那家小院里，濯水忙去烧水要让她洗了喝杯热茶。夙魅结结实实被濯水烧水沏茶的功夫吓住了，才多许久不见，自家小姐竟连这些琐碎事都学会了。
临时换了身衣裳，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无数细细密密的线条往下坠落。濯水去洗澡了，夙魅于是呆坐着想些事情，这里偏僻，没什么危险，周围都是农舍，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田里嚷着回家的叫唤声。
夙魅端着热水杯，洗过澡后身上暖和的热气氤氲上来，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依稀记得当初冥影楼被灭门时的惨状，当时一点没察觉，直到敌人杀到了门口，才慌乱抵挡，却是半点没用。她不擅长武力，用毒才是上上之策，可是呆在那么隐秘的家中，哪会想到敌人瞬间而至，甚至来不及搜寻到隐藏着的药瓶。
虽然冥影楼是杀手组织，可是，未曾见过这么多血！虽然平时大家也并不怎么接触，可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呼救，叫着想要生存下去，声嘶力竭，还是不由心悸了，恐惧像是被无限放大，仿佛延伸到了无边无际的广袤天空里，越来越辽远绵长……
当自己真的面对着不可抵抗的力量，被人压在身下的耻辱，被侮辱的绝望，和男人扭曲变态的脸，怎么都无法忘记的场面，然后是血从那人头上流下来，她第一次用毒以外的东西杀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逃脱的。只是想要活下来，不所谓怎么样活下去，无所谓是否找到凶手报仇，只是不停往前奔逃，绝望也慢慢覆盖住她，这样荒僻的地方，安全是安全了，在逃难时却同时给了对方以安全……
直到一个小姑娘从地平线那头出现，披着的长发自然飘逸，她慢慢走近来，可是夙魅竟然发不出声音来求救，那样一个孤单的小丫头，是可以救自己的人吗？最后说出来的话，竟然是：“快点逃！快点离开这里！”只是怕她受到同样的伤害，原来自己也会关心别人……
小时候被卖来卖去的记忆已经淡去了，在冥影楼的一切都在那之后突兀地清晰起来，她和濯水共处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神思恍惚，追杀的人都一一消失了，最后她甚至不需要再更换名字，因为对方已经不再追杀她，原因无他，因为她已经是君家在南方的堂主。
听着别人或真或假的叫，堂主，她恍惚听到以前楼里的下属对楼主汇报情况时，半真半假的崇拜着叫，楼主，楼主……转眼也已经这么久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也不会被那种往事所纠缠，而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濯水，因为这个小丫头笑起来的脸，因为她替她摆平所有事情时的干脆果断。
可是，夙魅并不觉得，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值得感谢，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所想，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