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厢仍旧只是听着,并不说话,也不表现出不耐烦,虽然他很想知道答案,却同样害怕知道,知道他做错了什么,知道他会有多么后悔。矣厢自己一杯杯倒着酒,慢慢喝着,他并不想喝醉。
“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赢过。”曼殊说着低声笑着,“这次我偷偷跑出来,是因为尘风和姐姐一起离家了,他们再也不会回去,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恨君濯水,也恨尘风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尘风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濯水的去向,所以我只有自己找,我遇到她的那晚,恃月姐姐也在……”曼殊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却清晰可见。
曼殊看到濯水的第一眼就一剑刺过去,这几乎成为了她们的见面礼,可是这次濯水并没有理会她的剑,却是手一抖,临水出现在她手中,然后迎着身后的人而去,把背后暴露给了曼殊。曼殊并不想偷袭,落个这样的名声,她既然转身了,曼殊也抬眼看去,就看到一群人,正在追赶她们,濯水似乎还抱着一个人,这样也难怪她无法顾全前后。
“怎么回事?”刚问出口,怀里一下子被塞进来一个人,曼殊低头就看到浑身是血的血人,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恃月!曼殊惊了一下,抬头看濯水,她脸上没了平时悠闲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些阴狠,眼神很吓人。濯水下手也狠,血光四散开来,仿佛是另一种雨水。
“走!”濯水只说了一个字,手里的临水光芒越来越耀眼,已经不再是淡淡柔和的光芒。她咬着牙似乎想把什么吞咽下去,曼殊看不出她的想法,带着恃月就逃。
恃月一直在轻声唤着一个名字,到了一处,曼殊看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停下来,本以为她是在喊濯水,可是细听听到是一个男子的名字,恃月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曼殊一探她的脉象就知道不好,回头看到濯水随后也跟上来了,她身上的白色衣衫都已染血,却仍旧显得那么纯净无暇。
她看也没看曼殊,蹲身抱着恃月,轻声询问:“恃月姐姐,怎么样?”
恃月摇摇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想……回去。”虽然说得艰难可是笑容一直没有消褪。
“我送你回去。恃月姐姐,还有一件事拜托你……”濯水抱着恃月飞掠,说着最后的命令和任务,一点没去理会曼殊,曼殊却不得不跟上去。单就她和恃月相识一场,她就不可能不跟上去,更何况,濯水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濯水你……”恃月听完果然和曼殊一个反应,睁大眼看着濯水仿佛她疯了一样。濯水苦笑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手里慢慢输送内息过去为她调理。
“我自有打算,这是为他好,姐姐你无需担忧。”濯水对她点点头露出平和的笑容,恃月便也不再过问,点了头闭了眼安然休养,等着死神的来到,同时,这最后的任务她也不会半途而废的。
“君濯水你没事吧?脑子坏掉了?”曼殊却没那么沉得住气,直接开口骂出来。濯水对她却没有以往的态度,回头瞪了她一眼,稳稳停在一处楼顶上,然后一个倒转,从窗子进到了过道里,把恃月放到一间房的房门外。
“姐姐,濯水对不起你,濯水本该当时就带你离开,濯水不该让你呆在这种地方如此之久,是濯水疏忽了。”濯水跪在恃月面前低声说着,泪水已经滴落下来。
“濯水,不要自责,是姐姐自作聪明,如果当日依你所言学得一招半式,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恃月气息稍微好些,喘了几下就说完一句话。濯水摇摇头,起身要走,又回头看过去,恃月眼里是纯净的感激,一如当初,她对她说“姐姐这么漂亮,真如那天宫中侍奉月神的仙女一般,不若就叫恃月如何?……”那时的神色,淡然无所求,纯澈如湖水。
恃月转头看着房门,一门之隔,她想见的人,她想等的人,她想跟随的人,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就在里面,他不会沾染上一点她参与的这些,他会远离这些争端,远远的好好的生活下去……恃月相信濯水可以做到,所以她丝毫不怀疑濯水的任何一项命令,任何一个指示,她都绝对遵从,哪怕是去陷害濯水,她也相信,濯水说是对他好就绝不会错。
曼殊眼见濯水不再回头翻身而下了,才跟着下去,却看到等在那里的卓夜寒。这位卓家的大公子,和她第一次见时同样冷漠淡定,虽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却是恭敬地对濯水低下了头。
“小姐。”夜寒只觉胆寒,这么多年了,恃月的事从没人察觉过,究竟会是谁……那个人当真如此厉害,不过三天而已,就已查到这么多?还是他以前就疏忽了对恃月的保护?
“我要走了,姐姐的后事矣厢会处理,你们不得有任何人告诉矣厢关于恃月的任何事情,替我飞鸽传书给所有分堂。另外,夜寒……”濯水停顿了,曼殊没听过她这么不带感情地说话,还是下达命令,觉得完全不认识这个君濯水。濯水抬头眨了眨眼,眼里的泪水还是流不尽的样子,她迷迷糊糊看到夜寒诧异的表情,就扑进他怀里任眼泪不停落下。
“夜寒……恃月姐姐,她教给我的东西,是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教给我的……我一直就不同意,我本来就不该把她一直留在这里……尤其是遇到他之后,明知道他的冷血无情,明知道他对我身边的人都绝不容情,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我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花一个月时间在这里逗留!夜寒,夜寒你骂我啊,夜寒……”濯水似乎咬着唇,没有哭出声音。曼殊惊呆了站在一边看着,这样的君濯水,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领袖吧,为了一个人的生死而无法释怀……
夜寒不是西泽,他不会骂她,濯水早就知道的。看天色不早了,她起身对夜寒鞠了一躬,忽然掠起飞快离去。
夜寒的怀里忽然空荡荡的,他张开的双手也仿佛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了。夜寒觉得夜真的很寒,寒到人心里,天上那轮圆月也让他觉得很冷,冷清得仿如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永远只有这一轮无热量的明月将照耀着这片土地。
曼殊看着他脸色,不敢说话,起身追过去,她要问清楚,君濯水她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怎么会自己陷害自己!曼殊早知道恃月是君家的人,当时,她也算是在濯水之后就认识了恃月,因为濯水带尘风来看过这位传说中才貌双绝的女子,这位心性尤胜才貌的女子。想不到,再见面已是永诀。
“喂,君濯水,你没事吧?”曼殊紧随其后,跟着她询问。濯水自顾自挑选着马匹,准备好干粮,回头看她一眼。
“这么关心我?”她这一句话把曼殊给堵死了。
“怕你脑子坏掉了,如果不小心被人弄死了,尘风会怪我的。”曼殊胡扯着理由。
“你真想知道?”濯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轻声问。
曼殊看到她微微露出笑容,点点头,原来,君濯水她虽然时刻笑着,却是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生离死别之后,虽然她笑起来总是很开朗很明媚,可是,背地里有多少心酸和苦痛,曼殊想不到……只是这样的一次,她已经见识到那种痛苦,她不曾体会,不能感同身受,却能够感知大半。
“你觉得矣厢他喜欢我吗?”濯水忽然侧过头看着她这么问了句。曼殊愣了愣,虽然她和矣厢接触不多,但单就听到的那些事情看来,“应该是吧。”曼殊这么不确定地回答了一句。
“我也知道他喜欢我。”濯水还是笑着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小妹妹,“可是,他并不会因为这一点就活下去,他是个很悲观的人,总是一无所有着,他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拥有,哪怕是送上门去,他也不一定会接受。对于他来说,恃月姐姐是亲人,我是他爱的人,可是……如果没有人陪着他,他会觉得生存毫无意义,如果我背离他,他会因此丧失生存意志。”
曼殊似懂非懂,这些在好久之后她才能稍微明白,濯水看得有多清楚,就说明她有多了解矣厢。
“但是,恃月和我都不希望他参与这次的行动,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想做的事,想报的仇,都已经完成,所以我绝不会让他和我在一起,这样,我需要给他一个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我杀了他最重要的人,他会恨我,比恨任何其他凶手更加得恨。”濯水眨眨眼,曼殊一愣一愣的。
“还有一个原因,这样他会很安全,因为那个人知道我和矣厢的关系变成这样的话,就绝不会想到去伤害矣厢,他会希望我们都生不如死,活着忍受痛苦。”
曼殊看着她上马离开,最后追着问了句,“那个人是谁啊?”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我很好……”濯水的声音慢慢飘散在风里。
曼殊本来想着那个人那么坏,杀了就一切都解决了,可是,却得到这么个答案,也还是和没说一样,听濯水的意思,倒仿佛并不想把那个人怎么样。
现在想来,她说的,是季子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