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

季子後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曼殊记得进门后看到的那个男子，对她轻轻一笑，为她安排住处，找人配解药，一日三次的去探看，总是笑起来很温柔的样子。至少，他对濯水很好。可是，已经两天一夜了，濯水她还没有醒来。
矣厢并不是没听懂所有这一切，原来恃月本就是君家安插在青楼里的暗探，原来杀恃月的人并不是濯水，原来显然濯水的人是她自己，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原来君濯玉和阿一当时的无奈是这个意思，原来就连夙魅都知道他是错的，却没有任何人提醒他，告知他，没有任何人敲醒他，砸死他，因为她不许，她不答应，她不愿意……
矣厢直接把酒坛抱起来大口喝酒，不知道为什么，有什么东西想从眼睛里流出来，很不舒服，不知为什么，有什么东西想从心里跳出来，很难受，不知为什么，有什么哽住了喉咙，非常难受。
现在想来，有时候失神时被人偷袭，本来要受伤，却总是被人相救，有时候明明状态很差应敌不足以全身而退却总有人暗中相助……矣厢手里的酒坛落地，他的人也躺倒到地上去，他现在很想喝醉。他已经听够了，不想再知道任何真相。
她说：真相有时候并不美好。
她说：可以离开吗？
她说：你会娶我吗？
她说很多话，她有很多种笑容，她有很多事情不告诉他，她牵过他的手，吻过他，她还做过好多事，吃过他做的玉米花……
许多景象在眼前交叉又重叠，前后顺序颠倒又排列起来……
从她抢了他的玉米花，笑着叫着：来追我啊……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唱歌起舞，因为他的轻薄而甩了他一巴掌……第二次见面时大家小姐的打扮和装束，第二次听到她的歌声，那样随意的心性，自在悠闲的模样，都让他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欣赏……后来她就一次次问，你会娶我吗？如果可以，他现在要一次次不停地告诉她，他要她，这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弃，他从不曾嫌弃她，从不曾怀疑她，他只是……只是不知如何自处……
所有的事情都越来越清晰，认识她之后，体会过美好和甜蜜，体会过思念和心急如焚，体验过归心似箭，在季府那段时间，他几乎不能忍受独自外出去完成任务。后来，他又学会了妒忌和猜疑，可是，他并不怀疑她的，他心里最深处都是相信着她的，她不会骗他，不会利用他……
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原来，连每一个细节，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都印象深刻，如此深刻……矣厢没有喝醉，可是他想喝醉，这样清醒着回忆所有的过往，让他觉得整个人要炸掉一般的痛苦。对于幼年时的痛楚，父母的仇恨，多年的被追杀和杀人的生涯，他反而渐渐淡忘了，渐渐的离那些都越来越遥远了。
是从认识她开始的吧，开始遗忘那些每天围绕在身侧的杀机和杀意，开始品味到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慢慢学会如何和人对话，如何对人微笑，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去爱人……
如果没有他性格上的缺陷，如果不是他对于生活没有热情，如果他可以为了对她的爱就生存下去等待她，是否她就不需要这样做，让他恨她，然后走到这一步，最终再也无法回头。
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清楚了，不要去后悔。
当初，杀沈靛青时就已经想过的错误，却又一次发生了，这次，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无法承受……
##第
子後坐在濯水床边，微微笑着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你放心吧，只要你心跳还没停止，我就可以救回你。”子後从来没打算让她去死，就算是约定好不死不休的比武，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打算让她死去，他有办法都得到，他不相信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尘风放了鸽子就转身进门，看到子後也不说什么，走过去看着濯水，两天两夜了，她还没有醒。尘风感觉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了，脉搏也渐渐淡下去，尽管子後试了各种药材，可是仍旧不见濯水有什么好转。
“如果三天后濯水没有醒过来，我代替她和你比武。”尘风拉了拉濯水的被子，这么说着。
子後看了看他，“我随意。”
约定的时间就是五天后，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了……
“濯玉，你输了，三子半。”婉秋点着数这么说了句。
“啊，是吗。”濯玉看着棋盘，端起一边的茶杯喝了口茶。
“在想什么呢？”婉秋担忧地问。
“嗯……没什么，就是……”濯玉有些吞吐，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安的感觉，心里某处总有种不太自然的感觉，就是不舒服。
“濯玉你第一次输给我三子半呢。”婉秋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明白，从小到大的认识从来就不曾错，君濯玉就是那个神话一般完美的男子，她崇拜着、爱慕着，这么多年心意一直不变，只因为是他。
“嗯，婉秋你知道吗，水儿小时候就对所有事情都很精通，她学什么都很快，虽然君家的孩子都很聪明，对什么都可以轻易上手，很快学会，但是，水儿她做什么都特别优秀。小时候下棋，我每次都输给她，即使赢，也多数是半子的差距，就算她有心事的时候，我也只能赢她那么半子。可是，又一次她输了我整整一子，我怀疑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结果她遮遮掩掩了半天，最后是小阿姨找上门来，说是水儿摔了她最心爱的琉璃蝴蝶夜光杯，那次水儿是彻彻底底被小阿姨给吓到了。”濯玉不再看棋盘，带着笑自顾自说着这些事情。
“是吗？那后来呢？”婉秋颇感兴趣，濯玉其实很少讲他们小时候的事，这样婉秋不太能想象濯玉小时候的模样和性格。
“后来她越来越不用心了，不过，如果她静下心来，没有人可以赢她的。水儿她不止这些上面很擅长，武艺上也比我悟性高，所以学过的上手的武器很多，暗器也学过一些。水儿小时候就好动，偏好各种体力比赛和运动，喜欢到处找人打架什么的，不过，水儿虽然调皮了些，却也天性爱看书……”似乎想到了什么，濯玉笑出声来，“水儿她做事总静不下来，虽然精神集中了，却无法一直呆坐着，她最喜欢就是倒吊在树梢上看书了，还偶尔晃荡晃荡下，说是让自己可以间歇的晒到太阳。有一次，我见她用脚勾着树梢在那看一本《东周列国志》，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本书，然后我偷偷吓了她一下，结果她就从树上一下子掉下来了，摔了个狗啃泥！”说到这里婉秋也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眼濯玉神情，仿佛男子已经回到那个时候了一般，“可是啊，婉秋你信不信，她当时抬眼看了我一下，就趴那地上装睡了起来，最后……她就睡着了，右手半枕在头下，左手握着书伸开在一边……”
濯玉眯了眯眼笑了笑，那样的神态，只有水儿做来才真正显得自在而自然，任何人想学都是模仿不来的，全身心放松融入到自己喜欢的大自然里，水儿她自小就有这种特殊的体质。
婉秋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也不禁有些羡慕，这样一个自在的女子，在他人眼里看来该有多么美好。
“除此之外，水儿她最喜欢就是在荡秋千的时候看书了，而且她会随着书里的内容让秋千忽高忽低。当然，一般的书都是越往后越到高潮，所以秋千也就越荡越高，水儿她经常荡着荡着就走神了，然后被秋千给抛下来！”濯玉笑得更加灿烂些，接着说，“又一次我恰好遇到了，她越荡越高，忽然被抛下来，猛然撞到了回廊里的柱子，那次真是撞得狠，她脑袋后面硬是撞了个大包。我恰好路过，给她用力揉着那里，听她龇牙咧嘴地叫疼，我只觉得好笑。结果我刚揉完，她拉了我的手就跑到那秋千那里，对着秋千就叉着腰大声骂起来，偶尔还用手指着那秋千的荡板。我们过去的时候秋千才刚刚荡回来，还在轻微的左右摆动。
“水儿她说……”濯玉装了濯水的声音，笑着稚气地说，“‘你说，我们相识多少载了，自相识至今，我可曾亏待过你，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你想想，你把我这么抛下来良心不会觉得不安吗？你看看，我头上被撞了这么大个包，你看看，这就是你的罪证！你还不说话吗？哎，想我聪明一世，如果被人知道我这样受伤了，我颜面何存，你过意的去吗？咱们怎么说也算是好兄弟好姐妹了吧，你至于这么不念旧情不顾惜我吗？我太心酸了，我太心寒了，咱们朋友一场，你如此待我，竟然还理直气壮，你不解释是吗？难道还要说是我的错？我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