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路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了,踩进去时,逐风的马蹄全都没在了雪里头。
这路是不能走了,但是环顾四周一片荒凉,只见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人烟建筑,海棠不得不下马步行,牵着逐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幸而她有武艺护身,不然在这漫天风雪里怕早就冻麻木了,但现下海棠即使是没有冻着,身上也不暖和。
海棠摸了摸搭在逐风身上的包袱,有些软和,打开一看居然放了一件杏色厚实的棉袍。针脚细密紧致,用细绳细细的捆成一团,包裹着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里头便是干粮了。
海棠微微弯了弯嘴角,小心翼翼的将油纸打开,里头竟不是干巴巴的粉面饼子,而是用糯米和着蛋清摊出来的饼子,几张风干的牛肉饼,还用竹筒装了一桶子的浓浓的肉汤。,肉汤因是竹筒装着的,又包了棉袍,现在居然还有些温热。
就着热汤咽下了一张蛋饼,海棠终是觉得身上开始回暖了。
海棠细细的收拾好了包裹,继续牵了逐风缓慢的往前走着,在天快完全黑透之前,海棠远远的看见在背风的有一座在雪地里微微凸出的小山包,山包脚下像是有一座小小的木屋子。
海棠心下松了一口气,今晚终是不用在雪地里过夜了。
走到那小木屋时,海棠身上已有些薄汗了,逐风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白气,迎面吹来的风雪有后头的小山包挡着瞬时小了很多。
环顾四周,除了风雪声便没有任何声音,反倒是衬得这偌大的平原有些寂静。
海棠凝神一听,木屋里也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当下便伸手推门,里头确实没有任何人。
墙边搭了一张木板,上头铺了些稻草,屋中间有一个火坑,还余了些未燃尽的柴火,一旁的墙角堆了些捡来的干木柴,可见这屋子是猎户人为避风雪而搭建的。
海棠拍了拍逐风的脑袋,松了缰绳,便自己走了进去,这木房子并不是很大,门也有些狭小,逐风是进不来了,回头望着外头不见有停下趋势的风雪,海棠有些无奈。
轻叹了口气,将铺在床板上的稻草抱了出来,给逐风做晚餐。幸而逐风虽是汗血宝马却并不嫌弃这陈年的稻草,他伸展了轻细优美的体型,慢慢的迈了几步,曲下脖颈,吞咽起来。
海棠又亲昵的摸了摸他的脖颈,将自己原本穿着的月白薄袄子搭在他身上这才又转身进去。
生起火,海棠抱膝坐在火堆边,因逐风在外头,所以屋门没有关,幸而屋子是背风的,倒也没什么风灌进来。外头北风猎猎作响,逐风立在门口,矫健优美的身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尤为健美。
橙色的火光映衬着海棠的脸旁,平日里冷漠的面容上似乎有了几分柔和,而她抱膝坐着薄弱的身子又透出几分脆弱。海棠专注的凝视着跳跃着的火焰,火苗在她浅淡的眸子里舞动,平添了几分灵动的妩媚。
满地的白雪衬得夜色没么浓厚,但冬夜很漫长。海棠呆坐了半晌,柴火燃得只剩下了些许零星的几点灰烬,海棠才回过神,匆匆的加了柴火又让火旺盛了些,估摸着应是三更了,海棠才合衣躺上了木板床。床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了许久。
次日海棠一睁开眼,逐风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子正好挡住门为她挡住了寒风。海棠心下感动,眯了眯双眼火坑里的柴火已经燃尽,没有丝毫热气。
走出房门,发现外头已是阳光千里,冬日的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除了午后头的小山包,其他地方一马平川,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雪白,让人有种从内心散出的孤寂,仿若世界就只剩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千里冰封的白雪世界里。
逐风垂下脖颈温顺的在海棠身上磨了磨,大眼里满是纯净。
海棠替他顺了顺鬃毛,进屋就着昨日阿朱准备的干粮吃了些,又将包粮食的包裹撕成了条布,为逐风遮了双眼。自己也丛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薄纱蒙在了眼上。
雪地里行走久了,白雪反射的光会刺伤双眼,用薄黑纱蒙着正好遮住了刺眼的白光又不至于遮住全部视线。
海棠牵了逐风慢慢的在雪地里走着,雪积得更深了,逐风踩进去都没了三分之一的腿,又因是蒙着眼牵着逐风走,海棠更是步步维艰。走了许久,靴子已经完全湿透了,可是反过头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那幢木房。
不知过了多久,海棠半截身子都是被水泡着了,即使有着武艺护身也浑身冰冷,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透出了些许青灰。不知过了多久海棠才终于看见远处有一堵耸立着的城墙,城墙上书着“建宁”两字,零星的有几个人出入着。
待海棠行至城门下时,浑身都滴着水,守城的将士见了都纷纷面露不忍。,中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兵忍不住上前道:“姑娘。”
海棠的额角散落了几丝黑发,抬起眼,扯掉黑纱,露出浅棕色的眼仁,带着淡淡的疏离,望着眼前这个小城将。
那小兵瞬间涨红了脸,幸而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到是没有显出多少绯红,他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道:“姑,姑娘,这大冷天的,你,你去哪儿啊?不,不如歇会儿吧。”
海棠的眼睛在雪光的衬托下似乎像一块琉璃,晶莹澄透,仿佛能印出人心来。
小兵说完见海棠无甚回应更显拘谨了。嗫嚅道:“我,我没有恶意的。快过年了,街上的铺子都关了,没地方住的,我,我家就在街头,离这近。”
海棠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那便多谢了。”
见她答应了周围其余三四个守门将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友德,你快些带这位姑娘回家去吧!”
海棠随着王友德在街头转了个弯就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头,第一户便是王友德家。此时院门关闭着,小小的木门看上去有些破旧显出几分沧桑来。王友德上前敲门喊道:“娘,开门啊。”
“哎!来了。你这孩子,可是又落了什么没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王友德听后原本就有些绯红的脸又红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瞄海棠,见她目不斜视这才轻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土黄麻布衣裙,头上裹着青色头巾,有些微胖的妇女站在门口,手里还拿了块抹布,显然刚才她在擦拭什么。
那妇女看着海棠稍稍楞了会儿,但看到她满身湿淋淋时便急急的说:“哎呀!怎生这样湿淋淋的,大冬天的可别患上风寒,快些进来。”说罢拉着海棠进来屋。
王友德将逐风栓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上又去柴房抱了些干草来放到逐风跟前,却并不进房间去只在门口喊道:“娘,我去当值去了。”说罢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进屋后那妇女忙将自己的手试干净,又将房内的火盆添了两个。才去内间翻出一间蓝底白花的袄子,一条青色棉裙递给海棠道:“姑娘莫嫌弃,这是我大女儿未出嫁时的衣裳。虽是旧衣裳了,却也干净。你先换了罢。我去给你煮碗姜汤,然后烧水洗个热水澡。”说罢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海棠略微有些尴尬的看着手里头的衣裙,自己这一路似乎老是在穿人家的衣裳,但自己确实是没有带什么厚棉袄,这鬼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冷意直往骨子里钻,有些无奈地换了衣裳。王大娘已经端着一碗滚滚的姜汤进来了。
“姑娘,快些趁热喝了驱驱寒。”说罢将姜汤摆在了屋中的桌子上,又呼啦一下转身出了门。“热水正烧着呢,快些喝了姜汤就可以洗澡了。”
海棠摸了摸鼻尖,老老实实的端起姜汤喝起来,等一碗滚烫的姜汤进了肚子海棠才觉得身上暖暖的有了些许知觉。
王大妈风风火火地提着一大桶热水进了里间,又匆匆提了桶凉水进去,最后又跑出去拿了个木盆子进去。转身出来时才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一把将海棠推进里间道:“姑娘去洗个澡罢,老婆子就在门口守着,没人进来。”
海棠匆匆的洗了个澡,披着湿发走了出来。
“姑娘,你可是忙着赶回家过年?”见她出来正坐在外间屋里纳鞋底的王婆子问道。
海棠点了点头,便坐在了一侧的位置上。
王婆子一见她便知道她不是多言之人遂也不在意海棠是否回答她,继续问道:“大冷天的姑娘一个人赶路要小心些,还有,姑娘家要好生爱惜自己。咱们女人家原本就吃亏,再不好好爱护自个儿身子可是不行。”
海棠抬眸望着王婆子,轻轻点了点头。王婆子展颜一笑,便起身去拿了块干巾子很自然的为她擦起了湿发。
海棠很是有些不习惯,从小到大从未有谁这样对自己,即使是阿翘她们也因知道她性子冷从来不会这样与她亲近。王婆子感觉到了她颈子有些僵硬便轻轻抚了抚她的肩道:“姑娘叫什么名啊?”
“海棠。”海棠声音有些飘忽。
王婆子笑道:“这名儿好,姑娘你真是花一样的人呢。”
海棠隔着巾子感觉到王婆子柔软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轻抚,带着温热温度,像是母亲的双手,即使自己从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海棠冰冷的心似乎从某个角落里萌出了一丝温暖,就像是一颗种子撒在了土壤里,慢慢萌出了生机。眼角慢慢的带了些凉意,海棠伸手一摸竟是一颗晶莹的泪珠,这让海棠一时有些失措。
王婆子当做未曾看到海棠的泪珠,只是继续擦着湿发,待擦得差不多时王婆子便停下手坐了下来,用柔和的目光望着海棠道:“海棠姑娘,你长了双好眼睛,清清澈澈的,明镜般能透出人心。”
海棠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王婆子笑了笑继续道:“大娘心里喜欢你,便与你说道说道。海棠姑娘,大娘是过来人,枉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没什么本事,但是大娘会看人,这人哪只要看眼睛便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姑娘你眼睛清清亮亮的透着聪慧,长这样一双眼的人心眼坏不到哪里去,但是大娘要与你说,慧极伤寿,太过通透会让人心累,心累呢自然就伤到身子骨。再说,姑娘骨子里透着性子清冷,甚少言语。可见是从小养成的性子。这样不好,什么都闷在心里头,时间已久可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海棠垂下眼睑,静静地望着桌面。并不言语。
王婆子见她这样知道她是听进了心里头。便笑笑低头继续做起了鞋子。
良久,海棠才抬起眼凝视着王婆子道:“大娘说的我记着了。”王婆子笑道:“姑娘头发干了,去束起来来罢。”
海棠撩了帘子进里间束发,待将乌发书成发髻束上发带时听见外头王友德洪亮的嗓音。
“娘,我回来啦。”
“你推开门时我便听到啦!憨小子!去隔间把饭食端来。咱们吃午饭。”王婆子拿了鞋底站在门口对王友德喊道。
王友德听后有些纳闷的挠了挠脑门道:“咱家啥时候要吃午饭了?”
王婆子听后虎着脸道:“见你去端就去,啰啰嗦嗦干甚!”
王友德老实的哦了一声钻进了侧间的厨房里。海棠在里间听到后,知道平常人家里大家都只吃早晚两顿饭,王婆子这样是为了让自己吃呢,只是又不愿让自己一人尴尬,索性便一起吃午饭算了。
海棠走出来时桌上已摆好了碗筷,放着一盘子炒白崧,一碟子葱花鸡蛋外加一碗豆腐汤。
这样的饭食在平常人家里算是上等的了。海棠平静的坐了下来,王友德连忙起身为王婆子和海棠满满的添了饭,自己也平平的添了一碗。
王婆子觑了一眼他,动起了筷子“海棠姑娘吃吧。”
三人安安静静的吃完饭,王友德收拾的桌子,便站在院子里头喊道:“娘,郑大哥叫我上他们家一趟,我去了啊。”说罢一溜烟跑了。
王婆子有些好笑的望着他,回过头与海棠笑得:“这傻小子不敢见生人呢。”
海棠扯出一道淡笑,道:“大娘,等会我便要启程了。”
王婆子点头道:“是呢,早些回家过年。明儿个可是三十了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说罢忙进去将海棠的包裹收拾好,又拿出了一双青布面鞋子道:“姑娘鞋子湿了,穿这双吧,是我替自己做的,还未上过脚。你的衣裳我已经烤干放在包袱里头了。”说罢又将海棠的披风为她系上。
海棠点点头,王婆子又进了侧间厨房里包了几张饼子道:“虽你还有些干粮,但这几张饼子是大娘的一番心意你也带着吃罢。”说罢又亲自搭到了逐风背上。望了望海棠,顿了会才又道:“姑娘哪天经过这,可进来歇歇脚。”
海棠抿了抿唇道:“嗯。”
王婆子笑笑道:“那走吧,大娘送你出去。”
顺手解了逐风牵着走在了前头,海棠静静地跟着,听着王婆子一句句的叮嘱着,感觉到内心那株萌出的嫩芽又冒了个头。
与王婆子分别后已是午时末了,海棠驱着逐风飞奔着,一路风餐露宿,只是偶尔停下来走走让逐风歇息会,或是补充些干粮茶水,幸而后头的路已没有风雪,还出着暖暖的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