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夕晖堂,堂间正中摆在一个半人高的兽面青铜鼎。屋中摆着的皆是沉铁木制成的家具,看起来,庄重古朴,谢野鹤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目光如炬。
见海棠行礼,谢野鹤忙道:“不必多礼。”
谢野鹤穿着一件儒衣,面白无须,气质清贵出尘,还看得出年轻时俊美无涛的模样。
海棠在左侧坐了下来,谢野鹤示意谢玉章出去,便只有两人在内。谢野鹤知道海棠的身份非同寻常,此次前来,只怕是有要事。
“谢相,此次海棠冒昧前来是因为海棠发现一件事。”
谢野鹤凝眉望着海棠道:“何事?”
“太子意图逼宫。”海棠的声音安静祥和,像是在说今日风雪真大。
谢野鹤猛的站起身,望着海棠眼中意味不明,许久谢野鹤才重新坐下,道:“你如何知道?又怎么让老夫信你的话?”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此事主子还不知道,我此番前来告诉你,只是给你提个醒。”海棠端坐着,面上毫无表情。
谢野鹤神色变幻莫测,良久才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来我谢府到底为何?”他才不会傻到以为海棠只是来好心提个醒。
海棠勾勾唇角道:“谢相,太子此番作为,若是成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谢府与轩王府,谢贵妃与轩王爷,只怕都在劫难逃。若是不成,那便是百姓震怒,朝堂沸腾,圣上决计会废太子,太子若废,您说将会是谁居东宫?”海棠的声音宁静轻柔。似乎还带着来自江南的温暖,只是落在谢野鹤耳中却如闻惊雷。
“谢相,你与谢府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要妄想着能两头不沾,安享荣华,自谢贵妃抚养主子之日起,谢府便是梅家,是梅皇贵妃,是太子一脉的眼中钉肉中刺。”海棠声音愈发温和。
谢野鹤何尝不知,只是他总妄想着能在中间寻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最好能制衡两派,无论是谁即位,谢府都能安享荣华富贵,福绵子孙。今日海棠前来,只怕是要彻底碎了他的美梦。
海棠看着谢野鹤那张白净的脸,斯文俊美,岁月似乎特别眷顾他,也难怪会生出一个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谢玉姮。
“老夫,知道了。”谢野鹤声音有些干涩“请告之轩王殿下,谢府是他的母家。自会站在他一方。请殿下放心。”
谢野鹤说完便向海棠抱了一拳道:“还请海棠大人在殿下好好说道:”往前谢府含糊不清,不肯坚定立场支持轩王,只怕轩王会疑心,即使现在不会发作谢府也难保将来不会。
海棠轻笑道:“自然。”说罢便起身出了夕晖堂。
出了谢府海棠缓缓舒了口气,谢府是一定得绑在主子这边的,谢野鹤不是蠢人,只是聪明过头了。
自古皇位之争,身陷其中皆是成王败寇,成者立于万千枯骨之上,万民朝拜,败者,富贵顷灭,只见哀鸿,辗转其间的人,任谁都不可能两头讨好。
回了轩王府后,海棠的心却平静了下来,安坐在棠苑中,老实的挨着萧步初的训斥。虽然她没听进去一个字,但是有萧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耳边,倒是很能静心。
萧步初训了半晌,只见眼前这人满脸写着轻快松醒,倒是自己脸红脖子粗。便悻悻的闭嘴,到西侧间讲海棠的汤药端来,虎着一张脸道:“赶紧喝了!”
海棠接过一饮而尽,将碗递回给萧先生时,难得得笑了笑:“先生费心。”
萧步初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其实从自己进王府起便很是看重这个冷性子的姑娘,可能是因为自己看多了那些表面笑靥如花,背后阴损不堪的人吧。
但是这个姑娘越看自己心里便越是疼惜,自己总觉得她太过清寒,不仅是性子,而是生命。
她总是在为凤清城打算,谋划。可是这轩王府满府的人,谁又真心为她着想过?又有谁真正从心底怜惜过她。所有人都将她看成无坚不摧,无毒不侵的影卫大人,谁会去想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呵呵,大约是自己老了罢,不然哪来这么多伤感。
萧先生望了望空荡荡的棠苑,名为棠苑却除了院角边那个小亭子,便是一颗杂草都看不到,更别说海棠花了。
凤清城是披着月光回的王府,进墨铭轩时发现书房里头还点着灯。
凤清城不禁有些奇怪,这样晚了碧色绯色应该不会再书房了。
凤清城慢步走了进去,发现海棠正站在窗前出神,听到凤清城的脚步海棠回过神道:“主子。”
凤清城黛色的秀眉紧蹙着不悦道:“萧先生不是说你要多歇息?”
晚风微凉,从窗中吹进,吹起海棠额前未束起的发,掠过她光洁苍白的额头,无比的清隽,在月光玉与烛光的交织下更透出一股子安逸出尘的感觉。
橘黄的烛光熏得人心肠变得柔软多情,凤清城几乎想伸手将她额间的发挽上,可是还是生生忍了下来,只问道:“为何事等我?不能明天再说?”
海棠道:“事关重大。”
凤清城点了点头,能让海棠这样慎重的估计确实事关重大,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说吧。”
“太子要逼宫。”海棠落地有声。
凤清城听后沉默良久,才道:“何时?”
“还不知道,但是应该很快。”
“你怎么现在才报?”凤清城的声音一贯的听不出喜怒。
海棠跪地道:“属下失职。”
凤清城看着海棠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像是一折便会断的刚玉。
“罢了,去打探清楚。”
凤清城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个扇形的阴影,那身红衣在摇曳的烛光下,鲜红若血。
“适才属下去了趟谢府。”海棠继续道。
烛光下凤清城的神情忽明忽暗,海棠继续道:“谢相说愿倾尽整个谢府相助与您。”
凤清城甩了衣袖,海棠便起身弯腰出门。
夜凉如水,海棠望着天空中那一轮弯月,冷冷的挂在半空中,闪着寒光。
整个王府都安安静静的,只有远处下人居所闪烁着几点昏黄的灯,回了棠苑,整个院子里静谧得不带一丝人气,海棠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脱掉鞋袜爬上床榻,安坐在黑暗里,海棠只觉得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
海棠伸出手拉了拉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只是再厚的裘衣也暖不了她的心。
次日天有些阴沉,谢玉章却一大早便带了厚礼来轩王府,只道是小舅舅来外甥府里窜门带的见面礼。
海棠立在墨铭轩书房的门前,落星不在,凤清城身边不能少了护卫,她身子好了便暂代了护卫一职。
谢玉章一身华贵的宝蓝袍子上罩着一件时下京城流行的水墨素纱衣,纱衣上几竿墨竹恣意风流。
见到海棠谢玉章含笑点头致意,进了书房里头有些昏暗,凤清城的身影在翡翠珠帘后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
“小舅舅?”
凤清城的声音带了些玩味,谢玉章年纪与自己不过两岁之差,现如今倒是像是自己正儿八经的舅舅般来轩王府串门,倒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谢玉章白玉般的脸上带了些绯红,只是依旧笑得温文“家姐是王爷养母,在下自然是王爷是娘舅,整个谢府是王爷母家。”
“是呢,谢母妃也道谢府是我母家,只是本王却一直未见着谢府与本王有什么干系,我还道是谢府不愿认本王这门亲呢。”
凤清城声音低沉,听在人耳朵里却砸到了人心弦上,端是然人心惊。
“王爷误会了,只是轩王府是天潢贵胄,谢府不敢随意攀连罢了,不过王爷与贵妃的母子情分深厚,谢府也只好厚脸以攀了。”
谢玉章脸上的潮红退却,倒是显露出几分京城第一才子的风流倜傥来。
凤清城却懒得再说这些场面话,只道:“昨日海棠与我说,谢府愿倾尽一切助本王?”
谢玉章道:“是。”
“那便够了,此事若成,本王自是不会亏待你们,若不成,你们便也会陪着本王灰飞烟灭。”
凤清城缓步走出珠帘,依旧是那身红衣,那双凤眼里跳跃着的火苗几乎灼伤了谢玉章。
谢玉章微微一笑道:“自然,还有一事,家父说小妹玉简,端庄娴静,可入轩王府服侍殿下。”
谢玉简是谢野鹤最小的庶女,去年十月年才刚及笈。,虽深得谢野鹤的宠爱,生母早死一直做嫡女养在谢相正室的名下,可庶女终究只是庶女,凭她的身份自然是做不成轩王正妃。
不过做个侧妃倒是绰绰有余,只是那谢玉简年龄虽正好,可是却是凤清城名义上的小姨。
谢野鹤这是怕以后自己忘恩呢,自古姻亲是政权里最不可少的关系,一个女子是将两股势力捆绑在一起的最好选择,凤清城丹凤眼里满是嘲讽。
谢玉章却像丝毫没感觉到凤清城的嘲讽,依旧笑得风光霁月。
“那便择个日子送来王府罢。”
凤清城慢慢说道:“做侧妃。”
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幽寒,冷冷地看透人心。
阿棠,七年相伴,待我功成之日,娶你可好?
凤清城觉得心口堵着一团湿棉絮,一股一股的透着凉意,将他的心勒紧,勒紧,再勒紧,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里面的对话一句也没漏过外头海棠的耳朵,害人望了望天空,拢了拢衣袍,这三月里的风可真是凉啊,凉到了骨子里,吹得人只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