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将参奏滇南王之事悄然通知给了轩王府安插在御史台的内应后,那人当即便上了折子,历数滇南王在滇南地界所做所为,整整齐齐的列了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罔顾圣听、欺君罔上、卖国通敌等十大罪状。
那折子经谢野鹤的手,毫无阻拦地递到了乾明殿,圣上看了后龙颜震怒,当即便召了几个心腹大臣连夜进了宫,其中便有丞相谢野鹤。
凤清城早就将此事告知了谢野鹤,谢野鹤在乾明殿自是说了好一通道貌岸然的圣人之言,最后定论。
“圣上,依微臣之见,滇南王以充实国库为由私自缴收滇南玉矿,实则欺君罔上,又私下与月氏通信往来,意图何时乃是司马之心,其心可诛!”
凤天德听完原本便沉着着脸色变得几乎可以捏出水来,阴声道:“派密使前往滇南彻查此事。”
谢野鹤一个眼风示意,一旁的官员便跪地道:“皇上圣命,此事干系重大,滇南王又是我朝亲王,先皇血脉,天潢贵胄,一般人怕是动不得,不如便派个身份更高一层的人前去查看,方能服民心。”
凤天德将胸口的咳嗽声硬生生按捺了下去,道:“依卿之见,谁去更为妥当?”
“原本应该是太子殿下去,可是近来皇上让太子彻查江南贡银失踪一案,恐怕难以抽身,城王现又不在京城,其余皇子年幼,便只有…”
那人抬眼偷偷瞅了一眼凤天德,见他面上没有怒意才小心翼翼道:“便只有轩王殿下了,轩王殿下原是圣昭皇后嫡子,身份非同一般,也能服众。”
那人说见凤天德没有震怒才狠狠舒了口气,完用袖子擦了擦额上了汗。
谁都知道,轩王的生母圣昭皇后是皇帝的禁忌,任是谁也不能提及的,今日自己冒死提及,心下忐忑不安,只怕一个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今日自己还捋胡须真是嫌命长。
谢野鹤待那人说完便丢了个赞赏的眼神过去,然后也出声道:“臣等附议。”
凤天德那双凤眸晦暗不明,看不出心思,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准。”
说完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一旁的大太监忙上前遣散了众臣,扶着皇帝进了后边的暖阁。
凤天德已经瘦得有些脱形了,原本威武精壮的身子也日渐佝偻了,垂首安坐在明黄的龙床上,一旁的大太监苏炳臣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苏炳臣,扶朕去栖凤宫看看。”
凤天德将被子掀开,苏炳臣忙上前为他穿好鞋子,披上大氅,扶着他慢慢向凤栖宫走去。
“苏炳臣,明心去了多久了?”
凤栖宫就在乾明殿后头,走着去也不要多久。
苏炳臣垂首道:“回皇上,圣昭皇后去了将近十八年了。”说着便扶着凤天德在栖凤宫的正殿里坐下。
凤天德挥手让苏炳臣退了出去,独自坐在里头。
凤栖宫还是从前的样子,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大红金绣的云锦的帷帘上缀着拇指大的明珠,沉香木雕花的多宝阁上摆着各类奇珍异宝。
内室里头的菱花镜还支立着,妆台上还散乱着放着几只珠钗,胭脂盒子半开着,露出些好看的红色,仿佛刚才还有人对着那菱花镜描了妆。
这一切仿佛像她的主人还在一般,丝毫未变。
凤天德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明心身上那股幽香。
自己让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仿佛是在等着她的主人归来,可惜,这不过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罢了。
伊人已逝,这栖凤宫还有谁有资格居住。
凤天德慢慢起身走进后边的寝宫,里头凤床上还摊着一床天蚕丝的被子,火红的绣着金凤。
自明心后,便再也没人能衬得起这红色了罢,这样热烈奔放,又这样明艳动人的红色。
凤天德倚着床边坐下,正好看见菱花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两鬓斑白,满面沧桑,就像是那颗心,满是伤疤。
凤天德记起,从前自己与明心也是这般坐在床上,那菱花镜里边印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幸福。
每次早朝后自己总会来这凤栖宫亲自为明心描眉,蛾眉,柳叶眉,新月眉,呵呵,其实明心画远山黛最美,那双眼便是一汪秋波,衬着远山眉,绝色倾城。
拂过床上的那床金凤红被褥,凤天德无声地笑了笑,其实这金凤还是自己硬要人绣上去了,那时自己怎么说来着:我天凤朝堂堂国母不用明黄也就罢了,哪能如此寒碜,被褥上一点花纹也没有。
明心便笑着依了自己,其实自己哪是嫌弃这被子寒碜,只是想将天下最好的都送到她面前罢了。只是想告诉她,朕是天子真龙,你便是那至高无上的金凤。
只可惜,所有的风花雪月终究都将付之于尘埃,所有的美好时光良辰美景都将流失于时光。
自己终究是负了明心,辜负了她倾世的爱恋,将她囚禁在这个华丽的囚笼中,不给她自由,也断绝了爱恋。
她走时是哭着的还是笑着的?是哭着伤心,伤心自己辜负了她,还是笑着解脱?
只可惜,自己到最终也没能见上她一眼。她去世的那晚自己是在做什么?是在梅妃的宫内流连还是在谢妃的寝殿辗转?
她离开的那个夜晚,雪好似总也下不完一般,城儿是不是跪在她面前求他的母后不要丢下他?呵呵,那么小的孩子,明心舍得甩手让他孤苦无依,让他在这个残酷的皇宫里独自隐忍。
明心,她是恨毒了朕罢。若是人有来世,明心是否会愿意再遇到朕?只怕,是不愿的了。
偌大的栖凤宫冷清得像是一个华丽的陵墓,凤天德久久地坐着,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直到月上半空,苏炳臣怕凤栖宫太过幽寒,凤天德的身子顶不住才进来道:“皇上,三更天了,您先回乾明殿歇息罢。”
良久凤天德才叹气道:“走吧。”
次日苏炳臣亲自去轩王府宣的圣旨,封轩王凤清城为滇南巡抚,前往滇南彻查滇南王一事,若情况实属可先斩后奏。
眼见这样顺利,原本海棠还准备着的告御状等都还未动圣上便如此上道,凤清城倒是很是吃惊了一回。
海棠见事情告了一段落,圣上又明言可以先斩后奏。原本就悬心记挂着江南之事的海棠便即刻启程去了江南。
凤清城带着落星前往江南,同日海棠去了江南,京中便只留流风一人守着。
原本凤清城与海棠担心太子会生事,可是影卫回报。
太子召羽林军首领凤缺去回春殿,凤缺却只说了一句:凤缺的主子的圣上,太子应认清自己身份。
这话把太子气了个半死,差点冲去了乾明殿找凤缺麻烦,幸好宫人拦住。
听了这事凤清城与海棠的心稍稍安下了点,既然羽林军与凤清珺的关系如此,凤缺又是个只知皇帝不知其他的死忠之人,恐怕太子要生事也过不了羽林军一关,况且滇南的事情后续很好处理,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回,与大理鲁家的联手又还有其他条件尚未谈好,于是凤清城便放下心去了滇南。
海棠此次去金陵花了十五日的时间,刚到金陵便直径去了城东的轩王府别,。沈天奇见海棠来很是兴奋,虽不敢说什么,倒是面上满面春风。
海棠进别院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沈天奇将金陵同知孙林宗召来。
“海棠大人。”孙林宗依旧是干干瘦瘦的,身上穿着一件银灰色比甲上衣,里面一身青布长袍,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妆模作样,而是直挺着脊背,一双狐狸眼里边满是狡狯。
“孙大人别来无恙。”海棠端着茶杯笑盈盈地看着他。
海棠的话刚落下,孙林宗便满脸写着愁苦“大人,我与家母妻儿已有半年未见,不知大人可能让我与家人见上一面。”
“大人说的什么话,海棠不过是请大人的家人去小落霞山庄小居,大人什么时候想见便什么时候去见便是。”
孙林宗这才躬身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谢大人。”
“大人,此次来金陵可是有事?”孙林宗正色道。
“江南敕使杜聪是我们的人,可是上次我来金陵时让他送一笔银子前去京城,可却迟迟未见动静,又未与我回报,我此次来便是想弄清楚这其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海棠并未将乾州说出来,毕竟私养兵将是犯了朝廷大忌的,此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杜聪不像是误事的人,实不相瞒,其实这半年来我闲来无事便将这江南五品以上的官缕了一遍,无论家世,为人,能力等我心里头也大概有个谱。这杜聪是个有手段的人,且又谨慎。若是真有这事,他十有八九能办得妥妥帖帖,现在这样只怕是出了事。”孙林宗开口道。
海棠转眸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孙林宗继续道:“况且进来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发现凡是与太子城王一脉有牵连的官员几乎都去过了敕使府,而且,一个个出来都是满面红光,只怕他们这样乐呵,是咱们要头痛的预兆呢。”孙林宗说完那双狡猾的双眼便看着海棠。
海棠听完拧着眉头,手又习惯性的摸向腰间那块羊脂玉。
半晌海棠才道:“你且继续盯着,还能打探些什么你便打探出来。海棠在这先行谢过了,还有,若是令堂思家,不愿再住小落霞山庄孙大人也可将她们接回家去。”
孙林宗更是狠狠喜悦了一把,忙道了谢便急急地想退出。
海棠却又道了一句“孙大人,小落霞山庄是个安全的所在,若是江南这边要出事,大人只怕一时难以顾全家人。”
孙林宗回头看了海棠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多谢大人。”这个女子清冷淡漠,但是今日看来也不是全然是个无情无心的人。
的确,江南若一有事,只怕自己是顾全不了家人的,倒不如让她们继续住在小落霞山庄,既安全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