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海棠便让聂大聂二前去查看杜聪之事。
海棠在别院里等了一整日,到三更天时聂二才踏着月色回来,见海棠在大堂里候着,脸色有些阴沉。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冒着寒气,聂二忙上前行礼道:“首领,探到了。”
海棠沉声道:“说。”
聂二悄悄瞄了海棠一眼,才讪讪道:“杜聪怕是反了。”
说完又瞄了海棠一眼,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海棠一个发怒,自己便非死即伤。
海棠心中早就有这个预感,当下也不吃惊,只是冷笑着道:“反了,那便杀了吧。”
“额…”聂二看着海棠,硬着头皮道:“怕是杀不了。”
他话刚一落音便觉得周围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寒到了骨子里,心中不禁发苦。
我的娘诶,早知道便要聂大那个冷脸回来回报了。
“杜聪府里头请来了一众江湖高手,连千机阁顶尖杀手千两金都随身护着,身边又还有无数江湖人,只怕咱们动不了手。”
海棠冷笑“千两金?千机阁什么时候成了护卫组织了?”
“千两金只是千机阁挂牌杀手。”
千两金之所以叫千两金便是一千两黄金到手,什么事都做。何况只是当会子护卫。
“既然杀不了便让聂大回来,我觉得这事邪乎,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海棠起身回了自己一贯住的院子。
一个笑容甜美的粉衣婢女站在门口,见海棠回来便迎上前道:“大人,您回来了呀。”
海棠皱眉,自己院子一向都不喜欢又人进来。只是这丫头看着眼熟,便冷声道:“何事?”
那丫头慢慢走向前来,笑容愈发甜腻,待与海棠只有一步远时那婢女双眼便变了,冒着森冷的寒光。
“来要你的命!”
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光亮的匕首,匕首刃上泛着墨绿,可见是淬了剧毒。
海棠猛地踮脚翻身,远离开了那婢女,双眸冒着幽寒。
“你是何人?”
“聂海棠,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杜敕使府上被你拧断脖子的那个婢女?”
那粉衣丫鬟一脸恨意,抓着匕首飞身冲海棠扑过来。
海棠跃起,脚尖狠狠地踢了那女子颈子,顿时那女子便摔倒了地上嘴角汩汩地冒出了血。
那粉衣女子将血一抹,满脸皆是恨意:“聂海棠,我早知今日若是不能一举杀了你那死的便是我,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府护卫首领,就因为你功夫了得,你便能随手便抹杀了一个无辜女子!你可知道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你可知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父母亲人!”
海棠望着她那张因恨而扭曲着的脸,忽然记起来,去年一个雪天自己出去的时候,是这个姑娘给自己递的伞,一把白底墨梅纸伞,很是美丽。
自己记得当时这个姑娘笑容甜美,原来那样甜美的笑容下竟隐藏着这样浓重的恨意?
“聂海棠,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那粉衣女子嘴中不断地冒着血,将青石板的地面都染成了鲜红,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杜聪府上那个女子是你什么人?”海棠声音有些虚幻,像是从远处飘来一般。
“是我姐姐,墨梅,呵呵,你竟不记得了,你这般滥杀无辜,你当然不会记得!我给你那把伞既竟然接了,你心里不会愧疚吗?那上面是墨梅!是我姐姐!”
海棠轻叹了口气,三年前自己在杜聪府上与杜聪密谋时发现窗外有人偷听,便将那人杀了,原来这个女子竟是她妹妹。
“人是我杀的,但是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又吐了一大口血,那双眼睛里是滔天的恨意。
“聂海棠,你不得好死。”
海棠叹气,伸手将腰间别的那枚羊脂玉环运了内力对着那女子的喉管甩去,那玉环便将那女子的喉管生生击碎,粉衣女子便睁着那双满是恨意的眼断了气。
海棠对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沉默良久,才缓缓走向前,蹲下,将玉环捡起,擦干净,别回腰间。
粉衣女子那双眼睛一直这样盯着海棠,海棠还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印在那双眸子里。
恨吗?可是就算是恨,你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来送死,你既知毫无胜算为何还要来送死?
海棠还记得去年大雪那日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子将伞递给自己,梨涡隐隐。
“大人,风雪还很大,带上伞吧。”
晚间海棠独自坐在榻上,安安静静的想着什么。
那个粉衣女子已经被聂大处理了,不过是随手一丢的事。
三年前杜聪便反了,那这几年自己在江南的行动太子和城王是早就知道的了,只是为何他们还让自己控制了金陵,控制了整个江南?
海棠冥思苦想了一整夜,直到第一缕晨光从窗外边透进来,刺得海棠不得不眯上眼,海棠才动了动早就麻木的身子,缓缓下了榻,出房打了冷水洗漱了。
院中还留着那女子吐出的血迹,虽聂大已经打水冲洗过了,可是还是隐隐的留下了印子,就像是海棠心中,即使自己已经不记得杀了多少人,可是总会记得有这样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诅咒自己,不得好死。
海棠洗漱完便出了别院,杜聪的事,海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通,便决定自己亲自去见见杜聪,没准便能想通了。
主子之所以会重用杜聪便是杜聪往前与太子有仇,他的弟弟杜明原本是太子一脉,但是不知为何却被太子亲自下令杀了,原本杜聪便是选择明哲保身的,既不投靠太子一脉,也不站在主子这一方,直到他弟弟死后,太子便暗中派人暗杀他,他为了保命这才投身了主子。
从前已经调查过杜聪,却是没有发现一丝疑点,他与杜明一母同胞怎么会为杀害亲弟弟的人做暗人?海棠有些想不通。
听聂二说今日杜聪会去七品楼,海棠慢步行至七品楼门前,只见单独一栋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屋檐斜飞。
海棠踏步进去,一个穿着青布衣裳,戴着青布小帽的伙计忙迎上来道:“不好意思客官,今日本店被包圆了,您别处请吧。”
海棠细长浅淡的眉紧锁着,琥珀色的眼仁泛着寒光,扫过那青衣伙计。
那人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你…”
海棠收回目光,越过他直径进了店。
海棠听到三楼一个包间里边隐隐传来笑声,楼里边果然站了不少护卫,有江湖人也有官府的护卫,手里边都拿着自家使用的兵器,见海棠进来,站在楼梯口的那对抱着剑的孪生兄弟便一齐喝道:“什么人!站住!”
海棠眼角扫过他们,冷声道:“让杜聪出来。”
站在左侧的那个冷哼了一声“敕使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识相的赶紧走,否则我们兄弟俩便不客气了!”
海棠眼神愈发的冰冷了,那两人不禁觉得心底都冒出了寒气,但是当着楼里边这么多人也不能丢了脸面,只得强硬道:“还不快些滚蛋!”
那人话还没落音,便听到一声细细的声音,宛如什么东西撞击皮肉的声音,紧接着便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
那人不敢置信的低了低头,却只看到露出来的一点莹白,鲜红的血流汩汩地冒着,一瞬间就将他的衣裳染得血红。
右侧站着的那人也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只见他哥哥的喉间卡着一块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环,沾上着鲜红的血迹,显得无比的妖治诡异。
那人一脸愤恨,将手中的剑抽出对着海棠便刺了过来。
楼里边其余人原本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看着,见现在自己这边的人没半点反抗就死在了这个白衣女子手里边顿时也愤怒了,一个个都亮了兵器,冲了上去。
海棠身影一晃,众人只见到一个白色幻影飘过眼前,再定睛一看海棠已经站在了二楼的栏杆上,依旧是冷眉冷眼,未见丝毫的表情。
一个穿着灰色劲装,使鞭的精瘦男大声道:“大家小心,她使的是幻影移魂,是黯月的人!”
众人一听,年纪大些的脸上皆露出惊讶,黯月在江湖上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多年了,如今怎么会突然有黯月的人?
年轻些的满脸迷茫,黯月是什么?没听说过啊。但是看前辈们一个个满脸凝重都知道这个什么黯月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海棠面无表情的扫过底下的众人,仿佛在看着尘埃般不带任何的情感。
那孪生兄弟中的一个恨声道:“呸!什么黯月明月,我冯俊才不怕。”说完便一点脚使了轻功冲着海棠刺了过去。
海棠望着他,眸子终是带了些波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的软剑,运了内劲,那剑便铮铮作响,寒光逼人。
众人之见白光一闪,那冯俊使的剑便断成几节掉了下来,而冯俊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捂着脖子瞪着双眼坠了下来,砸在地上扭曲了一下身子,便断了气。
血,慢慢的溢了满地,冯俊脖子上一道细细的伤口,海棠依旧静静地立在栏杆上,手中的剑却依旧寒光凛冽,不见任何血迹。
一众人见此,更加慎重,纷纷摆好了架势,似乎随时准备一举而上。
这时三楼一间包间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杜聪穿着一身蜀锦万寿暗纹的常服,站在廊上一脸讽刺的笑。
“聂海棠,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杀得了本官?”
海棠轻仰起头,“杜聪,你弟弟杜明是太子所杀,为何你还会与他卖命?”
杜聪一张白胖的国字脸上带着冷笑:“谁说他是我弟弟,他母亲可是杀我娘的凶手。”
原来如此,海棠轻叹,看来又是一起后宅的阴私暗事,只是当初影卫彻查杜聪时得到的却是杜聪杜明两人一母同胞,皆是正室所生。看来是漏查了这样的阴私。
“我今日来不为杀你,只是不明白而已。”
说罢海棠便准备纵身而下离开。
杜聪却狞笑道:“聂海棠,你以为你来了这还能活着出去,我可不想往后睡觉不安稳,千两金,去杀了她!”说着对身边站着的那个戴着半个银色面具的黑衣男子道。
海棠伸手摸向腰间的软剑,哪知却听到那黑衣人道:“你给我钱是让我保护你,如今她并未要你的命。”
杜聪一愣随后又大声道:“那我再给您千两黄金,不三千两,只要你杀了她!”
那黑衣人却依旧纹丝不动,冷冷道:“我一次只接一单。”
海棠收回了腰间的手,冲那人抱了一拳道:“告辞!”
说罢一跃而下,底下众人皆散开来,给她让了一条道。
千两金都不动手,他们这些银子没他多,身手没他好的人就更不需要动手了。
海棠慢慢走向楼梯口倒下的那人,伸手将卡在他脖子里的玉环取了下来,在那人身上将血迹擦干净,别回腰间,才气定神闲的出了七品楼。
杜聪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阴沉着脸,咬着牙,脸颊上肌肉抽动着。
没多久杜聪那包间里缓缓走出了一人,一身白衣胜雪,广袖缱绻。温润的桃花眼带着盈盈的笑意。
“杜大人,既然大人现在事忙,在下也正巧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杜聪收了脸上的阴郁之色,笑道:“许老弟怎生这样见外,今日是为兄的不是,毁了老弟的兴致,改日我一定赔礼。”
许谦澈笑着点头,有些不经意的问道:“方才那女子身手甚俊,可是杜兄官场上的仇家?”
杜聪摆摆手满脸轻蔑之色“不过是轩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不值一提。”
许谦澈微微一笑,“那许某人便放心了,告辞!”说罢便带着身后的随从悠悠地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