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连翘被凤缺压着进了宫中西边的寒牢,这寒牢是开国时高祖特地命人造的,牢下流淌着一条暗河,河下的一块万年寒冰。
被关押的犯人尽数被浸在寒水之中,只留出头部,时间已久便会被寒气吞噬,整个人都变成冰雕。
里边所关押的皆是犯下滔天罪行的逆贼,自己与连翘竟然也能有这样的待遇,海棠不禁苦笑。
凤缺将海棠与连翘丢下寒牢。海棠,连翘连着在里边呛了好几口水,那冷得刺骨的冰水顿时便涌进了心肺,一阵刺痛,那感觉就像在整个五章六腑都塞满了冰块。
这样刺骨的寒冷顿时便让海棠与连翘浑身发痛,就像是的在被千军万马踩踏一样,连翘的脸瞬间便变得死白。
海棠抬眉扫过凤缺,脸上一贯的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处在这万古寒冰里边的不是她一般,虽面色泛白却依旧云淡风轻。
只要不死就好,不死便还有希望。
海棠闭着眼睛轻声道:“阿翘,运功护住心脉。”
凤缺万年不变的眼神中划过一丝赞扬,这个女子,平静得好。
在寒牢里一片漆黑,除了水流淌过的声音便再无他声,连翘在水下动了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阿棠,很冷。”
连翘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血都结了冰凌子,黑暗中看不清楚海棠的脸,这样的境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
海棠觉得这样的寒冰倒是震住了胸口肋骨的疼痛,“不要说话。保留体力。”
海棠说完依旧闭着眼,心中却在想着凤清城应该已经逃过追兵了,只是乾州路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到了那里又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若是凤清珺得了圣旨,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只怕主子行事就更难了,江南已经被凤清珺控制了,主子却只有西北和滇南。
如今之局是各占半壁江山,只是凤清珺占的是富庶繁华之地,而主子占的却是西北艰苦之所。但是也有好处,西北民风淳朴彪悍,不似中原这样圆滑,比较好控制,况且南疆还有苗蛊,若是能加以利用,只怕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寒牢中不知日夜,依照海棠的感觉她们应该已经在这寒牢里关了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因为她已经渐渐觉得内力就快枯竭,只能勉力护住心脉,至于身体其他部位已经有心无力。
连翘内力原本就没有海棠深厚,方才她已经差点支撑不住,是海棠渡了些真气给她才避免心脉被寒气侵入。
“阿棠。”连翘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我们,怕是要,要死在这,寒牢里边了。”
黑暗中看不清连翘的脸,海棠便只能伸出冻僵的手握住连翘的手道:“阿翘,莫怕。”
连翘在黑暗中虚弱的笑了笑,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海棠应该看不到。
“海棠姐,我不怕。”
我只是觉得遗憾,因为我还没有看到主子功成名就那一日,没有安逸的生活过一日,甚至还没有告诉某人,我已经喜欢他很多年了。
连翘虚弱地笑了笑,想起那个有着灿若星辰的眼睛的人,觉得身上莫名的有了些温暖,落星,其实,阿翘已经爱你很久很久了,你,可知道…
不知不觉连翘的意识慢慢模糊了,嘴里念叨着同一个名字。
“落星,落星,落星。”
海棠伸手抓住连翘的手,慢慢的将自己的真气渡给她,心中一片酸涩,连翘,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突然,寒牢的铁门吱的一声开了,顿时投进刺眼的白光,海棠与连翘眯着眼睛,只见一个披着宽大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寒牢门口,她站在门口时便将将斗篷帽子脱下,露出满头珠翠,应是个女子。
那道身影慢慢走近,海棠才看清楚竟是灼华,她来干嘛?
只见聂灼华斗篷里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裙摆拖地,头上的珠钗葳蕤生光,眉间点着一颗朱砂,恁是娇美风流,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虚弱,仿佛是久病未好。
“影卫海棠是吗?”聂灼华的声音依旧娇糯动听。
“你可知,你这样的逆贼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海棠冷笑,并不应话。
“来人,将她们带出来,太子殿下说是要用她们来血祭奠我们的第一个孩儿。”聂灼华笑得娇媚,声音却透着一股恨意。
“是。”外边的羽林卫下了寒牢将海棠与连翘拉出来。
刚一出寒牢,海棠便顿时觉着身上滚烫一片,心中不禁苦笑,看来在这寒牢里呆久了,外边这样高的气温,冷热交替便有些受不住了。
连翘已经几近晕厥,要不是羽林卫搀着只怕早就瘫在了地上,海棠自己也是硬撑着没有倒下。
“带走!”聂灼华轻喝道。
四个羽林卫搀着海棠与连翘,跟在聂灼华身后。
聂灼华走得很慢很慢,她现在宠冠后宫,就连太子妃都得让她几分,何况是那几个羽林卫,自是不敢催她,他们虽觉得太子要一个宫妃来寒牢提人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不过听说这聂良娣在海棠他们劫宫的那日受了惊吓,生生地将腹中一个多月的胎儿落产了。
只怕心中确实是恨透了这两个女子,若不是经她们这样一吓,没准她便能诞下皇长子,没准还能问鼎后位,所以她便格外的恨她们罢,否则这才小产三日便亲自来这寒牢里提人。
聂灼华带着羽林卫慢慢地走着,宫中发生这样的事,便实行了门禁,没有特殊的事,便只有羽林卫能在宫中逡巡,其他宫人等一律关于各个宫室,不准外出。
走至御花园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时,前边的聂灼华突然弯下身来,痛苦地喊着,“啊!救命,本宫,本宫肚子疼。”边喊着便几乎要坐到地上去了。
那几个羽林卫相视一眼,忙上前两个将聂灼华扶着“良娣娘…”
那一个话还没落音便有些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倒下,另一个拔出刀,聂灼华将身上的斗篷一挥,笼住了他的头,手上一柄短小的匕首便刺穿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海棠与连翘也一人一个将身边两个羽林卫拧断了脖子。
聂灼华将藏在斗篷里的饭菜拿了出来塞给海棠他,顺便将手里的匕首也交给她道:“大人,你快将这些吃完补充一下体力,然后我便会呼救,待一有人来你便用这匕首捅我一刀,然后你们便跑吧”
海棠与连翘已经出来寒牢许久,身上已经慢慢的回了些温度。
海棠将连翘唤起,两人迅速的聂灼华给我食物吃了,聂灼华准备的是很周到,是很提精神气力的牛肉。
海棠几口将牛肉咽下,尔后抓起匕首,深深地看了聂灼华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何她能来救自己,但是看羽林卫的眼神便知道她肯定是做出了什么牺牲,聂灼华,我终究还是对不起你。
“啊!来人啊!救命!救命啊!”聂灼华故作惊慌的奔窜着,惊叫声将不远处的羽林卫引来。
那羽林卫来时,只见海棠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聂灼华的腹部,然后便迅速逃走了。
那羽林卫一见聂灼华已经晕厥在地也顾不上再追海棠她们,便忙将她抬起往她寝殿奔去,另外一个忙着去请太医。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追兵,海棠心中不禁狐疑,可是既然没有总是好事,海棠心中虽想了千百种可能,却也懒得去深究。
海棠与连翘一路狂奔,却没看到在宫中最高的问天楼上立着一道孤傲的身影,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们离开。
出了宫墙,海棠与连翘已经有些脱力了。
“阿翘,你先走,记住,去乾州。”
“你,你呢?”连翘扶着墙喘着粗气。
海棠眯了眯眼睛,想着留在轩王府的碧色,眸子中浮出一丝悲痛,一日之约已过,只怕碧色现在已经独自赴了黄泉。
“我还有事。”不回去看看海棠始终都不会放下心来。“阿翘,你听我说,我不会有事,你赶紧离开,主子那边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记住,一路向乾州去,千万莫要回头。”
说罢海棠便勉力向轩王府走去。连翘在她身后,看着她消瘦的身子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海棠总能顾全自己的,自己还有未尽的心愿,不能死在这里,才咬牙离开。
海棠刚进轩王府便闻到一股尸臭味,循着味道慢慢走去,只见碧色倒在了院中,满地的血流已经干涸成暗黑色,碧色白嫩的脖子上留着一条伤口,深得可以看见里边白色的喉管,那柄长剑却离她的尸身远远的。
碧色那身碧茜纱衣已经染上了血,天气炎热,碧色的尸身已经有些发臭,引来了一些蚊虫,丧鸦也在空中盘旋。
海棠眸子里划过一丝悲凉,这个姑娘几天前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温婉美丽。
海棠还记得每次自己回王府碧色都会送来一些温补吃食,还记得那日在剑阁山庄碧色将大氅披在自己肩上的温柔,还记得她声音柔美动听道:“海棠,女人原本就苦,你更是最苦的那一个。”
一颗晶莹的泪珠掉落,海棠慢慢走至碧色身边,将她抱起“碧色,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自己那样自傲,自以为是,觉得一天一夜时间足可以成事然后带走碧色。
若不是自己答应了她自尽,是不是她便不会死,是不是她便会继续等待,等着她的王爷来救她。
若是自己没有答应她,而是让她自己去逃命,这个韶华女子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局,她会不会遇上一个温柔男子,护她一生无忧?说到底,终究是自己害了碧色。
海棠将碧色葬在了凤清城最爱的那片梅花林,只愿她能在这里寻找到她一生未尽的梦,但愿在她的梦里,她能够避开这样的刀光剑影,只守着一份岁月安好的时光慢慢老去。
在碧色墓前海棠沉默良久,才缓缓离开。
海棠望着天上刺眼的日光,心下茫然。
这才是一个开始罢,往后这条道路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丧生,或许是我或许是流风落星,这条道路,注定是要用白骨和鲜血铺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