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呓语

指尖还残存着深入苏陌骨子的冷，唐继远感到那凉意似乎蔓延到了全身。
“我没事，就是头痛，从你离开便开始痛。”她怯懦的小心隐起自己不适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脑髓，心里也涌上对陆捷的怨怼。
爱的对立不是恨，是冷漠，此话不假。陆捷把苏陌孤零零的扔在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对外联系的工具——而苏陌现在的唯一联系人也就是他陆捷吧，而眼下他对她却无情到了极点。
唐继远叹了口气，开始到处找退烧药。
原本干净利落的客厅被唐继远翻的一塌糊涂，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唐继远还是找到了药箱。他暗自思忖，幸亏有备用药，否则对附近不熟悉的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他拿着毛巾，端着水，揣着药走上去的时候，苏陌竟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他把杯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然后轻轻把毛巾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苏陌的睫毛很好看，长长的，密密的，在微微发颤。一颗泪珠滚出来，沿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也浸湿了了那丛浓密。
唐继远坐下来，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看着苏陌的脸庞，想起数天之前——意料之中，但仍让他头脑空白了一整天。
细细看来，他和苏陌真的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大概是感到了身边的气息声，大概是病痛让她本身就睡的不熟，苏陌醒了。
“我以为你走了。”她疲惫的眨着眼睛，眼帘好沉重。
唐继远一惊，被她的话从沉思中拉出来，“我去给你找药了。”唐继远触了触杯壁，水温正合适，“吃药吧，会舒服一些。”他想扶起苏陌。
苏陌却固执的摇了摇头，紧紧攥住被子，“我不要吃。”像一个小孩子在任性的撒娇。
“乖啊，苏陌，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意外，他几时这么有耐心过？
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原来是天生的本能。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进入角色。
“你知道我不爱吃药，药好苦。”苏陌固执的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
“苏陌，再不吃药，水就凉了。”唐继远仍劝着她。
“不要。”苏陌紧紧攥住被子的一角，摇摇头，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
“那我就送你去医院。”唐继远站起身来，作势要抱起她。
“别——我吃，我吃药还不行吗？”苏陌赌气似的说道，她掀开被子，努力坐起来，想去端起杯子。
“来，我帮你。”唐继远坐到床上，揽住她的肩膀，端过杯子先喂她喝了些水，把药送到她唇边，再用剩下的水送下。
苏陌紧紧皱着眉头，还是努力的咽下了。
“睡一觉就好了。”唐继远帮苏陌躺下，今天若不是她把他当成了陆捷，这药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吃吧。
生病了也不愿吃药，不愿去医院，哪怕连毛巾都不情愿敷，看似乖巧的苏陌原来也有难以应付的一面。
他抚摩了一下她的头发，“苏陌，快睡。”他命令似的对她说。
“陆捷。”她闭上眼睛，轻轻唤道，“我想和你说会话。”
他感到衣角一紧，低头看时，已被她紧紧攥住，唐继远弯了弯嘴角，覆上那白皙的手，“嗯。”
“我想，我不应该隐瞒你。”
“嗯。”
“那晚我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叫顾方辰。”
“但是，我和顾方辰，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她紧接着轻轻说着。
顾方辰，顾方辰是谁？唐继远如坠五里迷雾之中，怎么，她和陆捷之间除了严泽，还有别人？他皱起了眉头，眼前突然一亮，不是有一个著名的歌手叫顾方辰吗，他现在正在洹风活动，可是苏陌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他很像林医生，林瑜南，你见过他的，那次你带我去见严泽的时候。”苏陌低低的絮说着，“你消失之后，他们说我得了抑郁症，请林医生给我治病，但不知为什么爸爸后来终止了我们的医患关系。”
苏陌大概是讲那六年中发生的事情吧。
“和他认识真的是很巧合。”苏陌攥着他衣襟的手不曾松过，“是在他的演唱会上，然后他说他会帮我，他问我为什么这么痛苦。”
“陆捷，你在听吗？”苏陌疑惑的问道。
她一直没有听到陆捷的答话，难道他生气了吗？
“当然。”唐继远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从那晚之后我就没有再出去过，也就没再见到他。可是，我总是不断地做梦，在梦里我跟他聊了好多，聊了你一直不愿意听我说的那些往事。他说要帮我实现愿望，看清自己的内心。我还梦到他带我去了你曾经说要带我去的那些地方……”苏陌笑了笑，“你还记得你答应要带我去的那些地方吗？大概是我太想去了，所以连梦里都在想这个。”
苏陌抿了抿嘴唇，竭力忍住心里的酸涩。陆捷，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吗？可是，我竟没有勇气告诉你。
不爱，那天从你唇间吐出的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我，你让他们离开也是为了折磨我吧？可我为什么总是感到你在伪装？
我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那么想和你靠近的想法真是可笑啊。
“在梦里，他好像带我去了。”苏陌固执的说着，她意并不在梦，而是梦想，“他问我开不开心。我很感谢他，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的心愿当一回事，可是他却带我去了，他分明是和我生活不相干的一个人啊。可是他不图回报的带我去了。我不想负了他的好意，我说我很开心……他好聪明，他说我在说谎话。”苏陌的声音也宛若梦呓一般。明明是在讲虚幻的事情，却像真实经历过一样。
从来没有人把我的心愿当一回事。唐继远看了看苏陌美好却苍白的侧颜，心里涌上一阵心疼。
“他说最喜欢的地方和最爱的人一起去才是幸福。而我的幸福，只有陆捷能给。陆捷，你听，他说只有你能给我幸福。”苏陌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我说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感觉越来越抓不住你……”
“他却说，是我的怯懦毁掉了我们的感情。他还说，那些真相，就算是冲着你的背影，吼也要吼出来。可我好害怕你的情绪啊，陆捷，我好怕提到那些往事，你会受不了，我不想去揭开你的伤疤，不想看到你痛……”苏陌的声音越来越低。
虽然是梦，但是那个顾方辰所说的话，其实本是苏陌自己心中所想吧？也许，那个顾方辰本就是苏陌虚构出来的人物。唐继远微微皱起眉头。
梦里的情景或许是苏陌一直期冀的，但关于顾方辰的事情他真的是猜错了。
“苏陌，说吧，如果说出来能好受一些。”唐继远紧紧握住她的手，鼓励着她。若是陆捷听到这些，怕又要拂袖离开了吧？
“好多年了啊……你离开后，我向爸爸求情。他却逼我和你分手……后来我和哥哥都很激烈的反抗爸爸，爸爸真的动怒了，把我关了禁闭，关了一年……等严泽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精神错乱了。等好一些，我才知道从我被关进去哥哥就被送去了国外。我想打听你们家的事情，可所有的人都讳莫如深，没有人肯告诉我，包括妈妈……每天都有人监视着我的行踪，我想问严泽，可我不敢，我也知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得到的不过是同一个回答……”苏陌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她心爱的人，那张脸却愈加模糊。
“后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在一个独处的空间，我问他关于你的消息。他才告诉我你已经不在了，陆家除了芊雅姐姐下落不明外都不在了……”苏陌轻轻皱了皱眉头，似乎在隐忍着泪水和不适，“陆捷，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痛苦吗？我想立马死掉，但我已经允诺嫁给严泽，又不忍心……我知道他爱我，一直包容着我，我不忍心，但我好想你……可是在婚礼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是不是我一结婚你就会出现，要是这样的话，我早答应他就好了……”
“傻瓜。”唐继远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怜惜，他情不自禁的抚上苏陌的面颊，他的妹妹一直在受着这样的煎熬，可是陆捷又何尝不是呢？
但主动权一直握在陆捷手里，使得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她。
可他自己呢？唐继远内心不由苦笑，他只道陆捷是混蛋，可自己初次见到苏陌时，不是也狠狠伤了她的心吗？不喜欢她、讨厌她原来不是因为相似，而仅仅是因为与陆捷、柳馨雨的友情。很难想象，如果不是身份转变了，这个时刻他还会耐心的听苏陌诉说吗？
“在他告诉我之前……在我想你想的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不可控制的想到死，一刀下去醒来总是在医院，而不是天堂。我在想这大概是上帝告诉我让我再耐心的等等，你会有回来的那天……等的过程好辛苦，我一次次的自杀，却终究没有死成。可我真的等回来了你。”苏陌靠在他怀里，“你却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说到这里，苏陌虚弱的笑了一下，掩饰起内心的悲伤。
他复又想起他得知她自杀过时嘲笑的态度，真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