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之所钟（一）

今生，你是我最好的遇见；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一）
S大学的校园以美不胜收的银杏道闻名，许多外校的学生都经常来到银杏道拍照留念。
春夏天，八百多米长的银杏道苍翠欲滴，两旁深处的枝叶头挨头、肩并肩，在半空搭成了一个半弧形，即使是在正午，走在银杏道上也感觉不到一点太阳的炽热，只从树缝中洒下稀稀朗朗的阳光。
秋冬季，是银杏道最美的时候：金黄的叶子飘落满地，堆起了足足五公分厚，长长的道路一望而去就像是铺上了一张巨大的金黄色的地毯，清洁工都舍不得把它们扫去，就让它们陪着那些远离家乡的学子们度过漫长的寒冬。
每天几乎都有许多外校、本校的学生，甚至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社会人士来到这条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的银杏道上拍照留念，只要是K城的本地人，没有谁不知道S大学的银杏道，它已经成了S大学的象征。
银杏道的左边是一大片碧绿的草地，靠近树的地方也铺满了厚厚的银杏叶。许多人饭后都喜欢直接躺在这片金黄的地毯上小憩片刻。
躺在草地上，头顶是碧蓝的天空，左边是几大棵花繁叶茂的海棠树，那些或雪白、或淡粉、或殷红的海棠花开得正艳，间或还传来淡淡的茉莉花和桂花的清香。
那种美的陶醉那种流连忘返的感觉，过了多年后华青想起来还是那样的沉醉。
在以后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华青也在这片美丽的草地上留下过她一生中最珍贵的一张照片，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张照片上的华青看起来还是那么娇艳妩媚：照片中的华青坐在一大片银杏叶上，手捧一大捧银杏叶放到胸口，身穿紫色的毛衣，乌黑的披肩长发衬托着一张粉白明媚的脸，性感的嘴角微微含笑，漆黑的秀眉下是含情的双目，纤巧的下巴快触到了一片金黄，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多情。
那种色彩的搭配，那种美的感觉，任谁看到了都会被照片中女孩的纯美打动的。
银杏道的美又和它周围的草地的美构成了S大学最美的风景，也是S大学的学子们流连忘返的地方。
草地上除了五、六棵高大的海棠树，零星的茉莉花，几棵桂花外，更甚的是还有几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两旁种满了青翠的冬青树，还摆上了一盆盆鲜花，这几条小路被称为“情人小路。”每到吃饭时间，就有许多情侣在这几条“情人小路”上边吃饭边偶偶私语，这成了校园的一大风景。
靠近海棠树左边是一大片坡形的草地，草地上零星地点缀着十多棵灌木丛，每到夜晚，每棵灌木丛后都会传来轻轻的私语声、娇笑声，这个草坡被称为“情人坡”。
有多少S大学的学子们都在这个“情人坡”上留下过他们初恋的纪念。
银杏道和草地被学子们热爱还不止这些。
“情人坡”脚还有一棵四个人才能合抱起来的大树，光滑的树皮被那些激情难抑的情侣们刻上了许多海誓山盟的爱语，这棵见证了许多热恋的情侣们的树自然被称为了“情人树”。
能够来到这样美的一个大学深造是人生之一大幸事也。
更幸运的是华青和森俊能够一起来到这样一个具有浪漫色彩的大学。
因为华青和森俊所选专业的不同，他们被分在了两个小班，他们不能够像以前一样经常见面了。
这让华青感到一点忧伤，因为直到现在森俊都没对她做过一点爱的表示；她猜得到他喜欢她，可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向她表达？难道他还在等着上了大学后，见到更多的女孩子，还在等着有别的选择吗？
现在俩人已经不在一个班了，万一森俊碰上别的让他动心的女同学怎么办？
但是她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他谈恋爱呢？毕竟现在他们还谈不上是男女朋友？但是森俊经常去她家的那一个暑假又算怎么回事？她高中时的朋友那么多，一般的朋友会这样对她吗？会天天往她家跑吗？会这样对她的家人吗？会约她一起来上大学吗？
现在的华青天天被这个问题纠结着，上大学的喜悦很快没有了。
自从上了大学后，森俊和她的关系明显地疏淡了下来。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森俊没来找过她一次，也没给她打过电话，矜持的华青更不可能主动去找森俊，她克制住内心的渴望，就这样在内心里折磨着自己。
慢慢地，华青开始恨起了森俊，她不明白森俊为什么突然这么对她？
她恨森俊既然不想把她作为女朋友，为什么那个暑假要天天来她家？让她有了一个比绝望还要无望的希望。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暑假的相处，华青也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处得好的同学，尽管心里喜欢他，她也仅仅是出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喜欢，而不敢对他们的未来抱太多的奢望。
可是，自从那一个署假的相处，华青的一颗芳心已经彻底被森俊打动了，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把森俊当作了她未来的男朋友。
华青一直当做她和森俊心有灵犀，认为他们成为恋人只是迟早的事。
华青还对大学生活作了许多美妙的设想：认为进入大学后，没有了太多的学习压力和顾及，那么她和森俊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谈恋爱了，享受恋爱的甜蜜。她根本没想到进入大学后，她的一切愿望都落了空，她和森俊的关系竟然很快淡了下来，她居然连高中时的快乐都没有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华青心底的渴望慢慢被冰冻了，就当做那个暑假的相处是一场梦吧，是一场森俊心血来潮时的荒唐的做法吧！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仅仅是好一点的同学关系，一切都纯属正常。
绝望的华青把森俊完全抛在了脑后，开始了本来就应该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学校的“学生会”为他们这一届新生专门办了一个“舞盲班”，意思自然是为那些不会跳舞的学生提供了一个学会跳舞的平台。
来自一个三流县城的华青，自然以前不知道跳舞为何物？
但是心灵手巧的华青是一个不甘服输的人，去“舞盲班”看了几次后她就下决心学习跳舞了。
和华青同一宿舍的人都是些不太喜欢跳舞的人，但是住在另一个宿舍的她们班的一个娇小的女同学也喜欢跳舞，就这样她和华青一拍即合，俩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关顾“舞盲班”。
那时的大学生是很轻松的，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就业呀、找工作呀，只要有本事考上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是铁板钉钉的，那时候他们的工作是国家包分配的。
华青和那个女生都是新手，跳舞总要分“男角”和“女角”啊。
自信的华青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男角”，她知道自己学东西极快，不就跳个舞嘛，难不倒她的。
华青有这个本事，多看几遍别人的舞步，基本上她就记住了，多揣摩一下她就能跳得像模像样了，再跟着别人走几遍也就会了。
不到一个月，舞厅里常见的舞步华青都会跳了。
别说是基本的三步、四步舞，什么伦巴、迪斯科、就连比较难学的探戈，华青都全部学会了，华青还学了一点“国标舞”，跳起来很是像模像样。
处于“失恋”状态的华青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个去处，她不再为森俊对她的“忘记”耿耿于怀了。
周末，更是华青玩得不亦说乎的时间。
开学不久，华青的老同学们就来关顾她了，在K城，华青有十多个高中的老同学，男生居多。
每到周末，都会有三、四个男同学来找她玩，他们一起吹吹牛，吃饭时间到了，华青拿给他们每人几张饭菜票，让他们自己打饭吃，晚上和他们出去吃吃烧烤，跳跳舞，不亦说乎？
有时，华青也会去位于K城最西边的J大学找自己的表妹玩，华青的表妹也是个爱跳舞的人，每次她都把华青又带到另一个大学去跳舞。
忙忙碌碌的两个月过去了，华青对每天晚上跳舞和每个周末见老同学有点厌烦了，她想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做，总不可能几年的大学时间都这么过呀？
华青慢慢地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去处—图书馆，对从小学时就喜欢文学的华青来说，那可是一个好地方。
图书馆就位于“银杏道”的左手边，去图书馆看书还可以在“银杏道”逛逛，真是两全其美，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可做了。
华青现在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图书馆报到，她在那个地方找到了心灵的寄托。
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后，随着文化层次的提升，华青自觉自己的文学修养又比以前高了许多，她试着写起了一些比高中时写得更优美的散文，她梦中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在文学的海洋里畅泳，这才不辜负她那份浪漫的情怀。
现在的华青把图书馆当成了上大学的乐园，在那个地方她可以学习、爱好两不误；难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了这样一个好去处，华青有着淡淡忧伤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天晚上，华青一如既往地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看书。
时间还早，华青周围的凳子都还空着，不过华青坐的这个地方即使人很多的时候都很少会有人坐，这是一个很偏僻的角落，一般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这是华青特意挑选的位置，她不喜欢看书的时候紧挨着边上有人坐，图书馆里的座位是那么的拥挤，只要紧挨边上坐上一个人就会感到压迫，一向喜欢清静的华青当然不喜欢那种感觉。
今天是一个周末，图书馆里的人比平常少了许多；大学里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好多同学都出去要么找老同学玩，要么成双成对地谈着甜蜜的恋爱了；自然不再来关顾平常上课期间来的地方了。
华青自从找到了这个好地方，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开学一段时间的新鲜感过后，对华青来说现在已经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她不像大多数同学，一上大学就想着做一下高中时不能够做的事，谈一下高中时不能够谈的恋爱；虽然她也并没正儿八经地谈过一场恋爱；但是在高中时的同学眼里，那时的她和森俊其实就是在谈恋爱，只是方式和别人的不一样而已。
在华青心里，森俊天天来她家报到的那一个暑假，她已经以为她和森俊是在谈恋爱了，只不过是一种学生之间清纯的恋爱而已；不像大学生之间的恋爱，可以拥抱，可以亲吻；但对华青来说，和森俊拥有的那一段情窦初开的日子已经是她美好的初恋了，她已经做过了别人在高中时没能做过的事，有过了别人在高中时没有过的渴望，所以，现在的她是以一种淡泊的心情看周围的人云来风去，她的心不会感到任何躁动。
看了好一阵书的华青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图书馆，人依然很少，她周围的座位几乎都是空着的，她真喜欢这种清静的感觉，她低下头，继续埋头看书。
突然，华青感到身边有一团阴影压了下来，随后有一个人紧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
华青皱起了眉头，感到一阵不悦。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旁边空着那么多座位他不坐，偏偏要坐在她身边。
华青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识趣，她没想到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和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是森俊！
是她从进了大学校门就再也没有看见过的森俊。
华青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时间长了不见，她感到他们之间一下子陌生了许多，她定了定神问道：“你怎么也会来图书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来过？”华青淡淡地说。
森俊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漠，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我今天是第一次来，从开学到现在几乎只有今天晚上有空，这段时间我们宿舍的人每天晚上要么在宿舍打牌，要么一起出去吃烧烤、喝酒，很少有时间做点自己的事；今晚宿舍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出去找同学的，陪女朋友的，只有我没有事情做，所以来图书馆看看；刚进门时，我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同学，没想到就看见你了。你经常来这儿吗？”
华青的脸上波浪不惊，口气依然不咸不淡：“是的，我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几乎每天晚上都来。”
“你每天都来？对了，我想起了，你当然喜欢看书啦！我还记得你上高中时写过一篇散文，叫什么—心灵的芳草地，写得很好，表达出了我们高中生的心声。”
华青听到森俊提起那篇为他写的散文，心中一阵狂跳，她也想趁此机会弄明白当年森俊知不知道那篇散文是为他写的？她更想确定一下森俊对她到底有没有一份超出同学之间的感情？于是她淡淡一笑，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说说那篇散文怎么个表达出了中学生的心声啦？你看出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了吗？说实话，我还真想知道别人对那篇散文的评价。”
森君轻轻地笑了，脸上的神色好暧昧。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篇散文写的是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情，那种想爱不敢爱、想放弃又不甘心放弃的矛盾心情，我说得对吗？”森俊说着，用一双含有深意的眼睛凝视着华青。
华青在森俊火热的目光注视下，一下子心慌意乱，再也问不出下面的话了，她感到森俊已经猜出她的心事了。
想想那段甜蜜的日子，在想想这几个月森俊对她的不闻不问，华青一下子对森俊产生了一股怨气。
他凭什么对她这样忽冷忽热？他凭什么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自尊心极强的华青不能忍受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漠视和伤害；这两个月好不容易才不在乎高中那两年的日子和那个暑假的相处，她不能再让自己陷进对往事的回忆中。
华青一下子想逃避这一切，她从心底不能原谅森俊对她这两个月的漠视和不闻不问。
华青抬手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准备走了。”
森俊不解地说：“怎么我才坐了没多久你就要走了，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华青听到他的话，真想回他一句：“你也知道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吗？”
可她担心会在森俊的面前暴露出自己对他幽怨的心事，这点自尊自己还是有的，既然他对这两个月没来找她觉得毫不在乎，她又何必让他看出自己很介意他没来找她？
华青轻描淡写地说：“只差二十多分钟就要关门了，我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回去的，是你来得太晚了，我就先走了。”
森俊听华青这样说，也站了起来：“那就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才来，再多看一会书，我自己回去。”华青拒绝道，不等森俊答话，拉开椅子急急地走了。
将最深最深的伤痕藏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藏到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会忘记的地方。
然后，仿佛自己很强大，仿佛过得很潇洒。
其实，我们都很软弱。
软弱到我们不能想象的地步。
我们都不怕痛苦，可一旦那痛苦正中我们心底那道最重的伤……
华青出了图书馆，在“银杏道“上缓步走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抬头望，寥廓无垠的苍穹仍是灰白一片。看不出是云层遮蔽了天空，还是天空原本就是那样的颜色。
没有月光。
华青忽地心里涌起了一股伤感的滋味，有点后悔一时间冲动跑了出来。
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和他多谈谈呢？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他，难道自己心里真的把他放下了吗？真的把那两年和那一个暑假的相处忘记了吗？
不，华青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是在乎森俊的；不然，在突然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点疼痛？为什么会心慌意乱？分明是仍然在意他。
算了，别多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华青恢复了平静，往宿舍走去。
将相握的两只手放开，其实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对自己说“不痛”的话，也许就真的不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