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此世非彼世

一时头脑发热不顾一切跑出来的后果就是，独自一人在寥寥只有几人的街道上四处游荡，没有去处也不知该去向何处。清晨湿气稍稍有些重，天边只能看见太阳淡淡的光晕，整个道路都被笼罩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姑娘，过来坐坐，吃一碗豆花吧，我这豆花可是老婆子天还未亮就起身做的，可香可嫩了。”
放下担子不久，刚将桌椅摆放好的老婆婆，自担子中舀出一碗满是清新豆香，白嫩的豆腐脑，洒上细细的白砂糖，送到了洛川面前。
热乎乎香气扑面的豆花引得洛川不自主地吞咽着，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谢谢婆婆，可是我没有钱。”
婆婆有些粗糙却格外温暖的手牵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尔后又从担子中拿出了些芝麻饼，一张松弛黝黑的脸因为笑容都皱到了一块。
“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在这三界不管六道不顾的地界，能吃上口饱饭就是不少人的一生所求。姑娘别再与老婆子客气了，赶紧趁热尝尝。”
咀嚼着芝麻香四溢的糖饼，又喝下一口甜豆腐脑，也不知现在师傅可有起身了，若是起身了定是倚在榻上等着她去伺候吧，也不知见她不见了师傅会不会四处寻她。不过，呵……想来就是落落走失了他都会去寻，他应该会来寻她的罢。
眼前一闪而过一袭霜色隐绣凤鸢残花，浮纹繁复梵文的长袍鼓风，及腰下似浓墨如鸦羽般的长发随风扬起。
一张脸生得妖媚至极，美得惨绝人寰，清明如深海经鲛族滋养千年的双眸流转着深沉到近乎发黑的紫色，额间朱砂赤红如烈焰，仿佛鸿鹄游于湖中扬起脖颈紧绷住的下颚勾起绝美的弧度。
高挺修拔的身形隐于薄雾之中，足点七彩祥云，像及了那话本中描画的仙人之姿，一切都那么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但见他如樱红点唇的唇角勾起，魅人之音像自天之尽头伴着西天梵音缓缓传来，一字一音回荡在她心头。
“乖徒儿，你可知错？”
“洛川……洛川……”
女子身披一袭嫩黄纱裙，摇着羽扇，扭摆着腰肢，洁净秀美的面上满是不悦，不由得将手中羽扇往身边已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拍去。
“婆婆此次可是送来了什么好货色？瞧把老板高兴得，可许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了。”
老太太幽幽一笑，“到时看了你自就知晓了，早些老板不就看上……”说着便向着二楼的某个方向看了看，“那房里的美人了么？老婆子今日送来的比起那个美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许，还要比她更多些韵味呢。”
“哟……老不死的，你也不怕惹上什么权贵大人，”女子将手上的羽扇向上指了指，“那房里的美人想来与天上也脱不了关系，哼哼……老太婆，莫不是嫌命太长了罢。”
“老太婆若是怕死也就不会在此活到那么大的岁数，你个小蹄子也不要唬我老婆子，连芝麻糖饼豆腐脑都没见过的女子，也不见得会金贵到何般地步。”
“哼……切莫忘了，神仙可是不食这些五谷粗物的。”
房中四壁嵌入的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着温和柔白的光亮，将室内四处角落照得通明。暧昧又有些浅薄的红色将四周包裹，醒了有些时辰的洛川静静地望着头顶雕花刻纹画壁，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覆于身上显得过于艳丽华贵的锦被还透着一股淡淡不知名的清香，周围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那么的陌生。
“醒了？”
直起身来，透过红色纱曼看见了一个端坐于几前的身影。男子身形削瘦，长发着一支玉簪绾正，面容在几上银炉中燃起苏合香的白烟之中模糊不清，“见你在路旁晕倒，便带着你回来了，现在醒了可要与你家中人联系？”
“怎么会？我分明坐在……”
“三界不管六道不顾的地界，除了你自己，怕是不能再信别人了。”男子手执狼毫在几上也不知涂画或是书写些什么，掀开茶盖刮了刮面上的浮沫饮下一口，“现在也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你先用些饭菜，告诉我你家住何方我过些时辰便遣人送你回去。”
“我……我……我没有……”
“这样，你先沐浴，换身衣裳用过晚膳后再说罢。”
见他已经起身，洛川终还是未将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我家……我家住在，留醉崖。”
净身沐浴后，遣来伺候她的侍人为她梳发穿衣，待一切完整后就领着她出了房门。
楼下传来的嘈杂声中，有男有女，或是女人的娇笑娇喘，或是男子粗犷没有一丝礼数的叫骂，或是男女间无谓荤黄污秽的调笑，一阵一阵，一直回荡在看似静寂的回廊里。
想往下看个究竟却被身旁的侍人制止。
“姑娘，为了防止您看到不好的场面，奴现在便为您在眼上覆上锦带，待出了此地奴再为您取下。”
由不得她表现出丝毫的拒绝，为她覆上锦带后，两位侍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领着她向前走着。
渐渐适应眼前一片黑暗的洛川随着二人不知走了多久，上下楼不知几次，唯一让她有感觉的便是耳边的吵闹声，不减反增，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心中一惊，忙顿下脚步。
然而，一切都为时过晚，侍人在此时已将她眼前的锦带卸下。
突地，台下爆发出一阵一瞬之间，就要将整个屋顶掀翻的欢呼叫喊，距离台子稍近些的若不是有人挡着怕早已爬了上来。
从未见过如此多人的洛川，放眼望去入眼的全是男子，或兴奋或激动或不能自制试图向台子靠近，各色各样，或高或胖或矮或瘦，或年长或年轻或英俊或丑陋的男子。
就连她方才所在的回廊，也坐满了像是看一件稀有玩物一般看着她，伸长了脖子的人。
“师傅……师傅……”嘴里念叨着，脚步不断地向后倒退。
一袭月牙白锦绣夏日清荷初绽裙袍，拖曳至身后的袍角随着她走动时的脚步翩迁落下。
初见时像是氤氲在仙气朦胧中，许是入了尘世染上了浊气，散去仙泽后的容颜，如用温和暖玉经创世之神之手用巧夺天工的神器，一眉一眼，一唇一鼻刻画雕琢精心打磨而成，若说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想来也无人会反对。
微微点红的唇瓣泛着光亮，着画笔一点而就的细眉紧锁带着些愁色，明媚带着些许恐惧似世上最明亮的两枚，由金凰所化而成的双眼中泛着水光，若是细瞧还能见到那一闪即逝的金色光亮。
一头如泼墨倾斜而下直到腰下的长发散落于袍间，发尾合着并蒂清荷蒂上的露珠蜿蜒至袍尾曳地，不加任何修饰却令人难以侧目。
洛川如神般降临在此，之于对天界神往许久的此地人来说，洛川莫过于是一个让所有人疯狂，叫人想亵渎却无法去亵渎的存在。
“请各位稍安勿躁，待客人全部到齐后我们的评赏鉴会马上开始。”
是方才与她在同一房间中的那个男子，转眼，深深地望着他，直要看入他眼底也不见他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你为何要骗我？”
男子面容清秀一双眼幽深得如同古井幽潭，无波无澜。最为吸引人的，莫过于是他那几乎要将整个额头覆盖的赤色印记，宛如迷魂蝶蝶翼的残翅深深印刻在其间，细细密密的蝶尾染着耀目夺眼的红色一直延伸到了发髻。缠绕着不知名的花蕊翩飞在额头之上，苏醒振翅之时还能嗅到迷魂蝶携来的惑人迷迭香。
蝶翼残翅每一条纹路每一丝经络每一种花色都能看得清明，也不知是有着奇高技艺的画师将纹路拓在了他额间，还是男子本身生来就带上的印记，与他出奇相合得令人难以置信。因着额间印记的存在，本不算出众的容颜却能夺去所有人的神思。
“那就要问问你，为何会相信我，相信别人。”
待男子走下了台，稍稍安静些的台下又一次沸腾，“美人，我们都在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为的就是能见你一面。你看看，既然鉴赏会还未开始就跳支舞为大家助助兴，让大伙活跃活跃，解解乏，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们费那么大的力气，可不是为了来看着你站在台上不动的，到了这种地方还装什么贞洁烈女，真当你是那天上的神仙尊者了？若是不跳，今日咱儿可真是要你，要你的老板下不来台。”
“哈哈哈哈……跳啊，还愣着作甚。”
随着众人的起哄，现场场面再一次到了不受人控制的地步。一个个高呼鼓掌嘶吼着已然面红耳赤的男子，叫喊累了便由身边女子伺候着饮下酒水，又开始不遗余力的起哄叫喊。
“堂堂受众神敬仰。万民朝拜，令魔界妖道威风丧胆的始神上邪，何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女子空灵暗含嘲讽，携着威压的声音破空而起，又自四面八方传来，霎时，整个大厅在瞬间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难以察觉。
独绽于洛河开得千姿百态，花朵花瓣有六，花开无蕊的瑶花，缠绕着上古图腾跃于紫金长袍之上。
女子容颜生得如梦似幻，似摇曳于汴池中花开永不败蕊含雪珠蒂不凝结的青莲，隐含骄阳，似火在阳日普照之下开满整个青丘眠里的凤鸢。
眉目如远山青黛，浅浅几乎像是被抹去了痕迹的眉色之下，一双流转着万千华光的七彩之眸如凤鸾凤尾掠空留下的流光残影，眨眼间就变换了七种色彩。
染朱的唇瓣微抿，上一刻还是临于九天之上踏着七彩祥云，仙鹤相随的神者，下一刻却化作了身带邪气堕入魔道，黑莲相随的魔神。
不过微微一笑，似神似魔，令人在一瞬之间从九重天掉落到了无间地狱。
只见女子步履优雅走下楼，台下所有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路，就这样看着她步步生莲一步一步地走上台，走到台上女子面前。
染上丹蔻的手指透过的冷意自洛川的下颚传到全身，凉得彻骨的冰冷令她不由得直打了个哆嗦，“栀颜，可是将一切都忘了？我是，瑶曦呵……你不是在寻陧汔吗，告诉你，我知道他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