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银鳞龙

日出东方，四处飘散的云彩染上些初阳的光亮，缓缓向天际移动。
撑着下颚手肘放在窗沿之上，摇晃着分外清醒的脑袋，虽一夜未眠却丝毫不感困顿。
不远处的树枝上站着一两只灰毛鸟雀，在其清鸣中缓缓拉开了清晨的序幕。
“姑娘，可是起身了？”
昨日伺候她梳洗更衣的两个侍人，被琴戏时指给了她，说是随身伺候。
“嗯。”
由着两个侍人带着在偌大宛如迷宫的院落里兜兜转转，才到了大厅。琴戏时今日换了身水色长袍，摇着象牙制骨扇，盈盈带笑地起身出门来迎她。
“夜里睡得可好？”
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向后移了几步，欠了欠身，“谢公子挂念，洛川夜里睡得不错。”
“嗯，睡得好就好。我也不知你爱吃些什么，便让厨房胡乱做了些，你过来看看，尝尝是否合你的胃口。”
一张放了约有三十来道小菜点心的桌子只坐了他们二人，琴戏时放下折扇亲自为她盛了一碗小米粥，“看你昨日也没吃些什么，喝碗小米粥先将胃暖暖。”
执着彩釉瓷勺勉强地吃下一口，“洛川自知已经打扰了公子，十分感激公子收留了洛川一晚，可是洛川得回去了，若是再不回去师傅就该着急了。”
见她要起身，琴戏时也没有要阻拦之意，只是径自地夹了些小菜到洛川面前的碗碟中。
而后放下银筷，取过侍人递来的手帕净了手，才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你师傅着急，也早该来寻你了，再说，你可知道你师傅现在身在何处？”
“我，我自是……”
“你且放心，我琴戏时还不会下作到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做些什么，不过是见你无处可去，便想将你留下，若姑娘真去意已决在下也不会多加阻拦。”
洛川踌躇片刻，思量许久，最后不得不妥协地点了点头。
“如此，洛川便再叨扰公子些时候了。”
“叫我戏时罢，也别太过于客气，赶紧尝尝这个点心可还好。”
用过早膳琴戏时心情似乎有些不错，便说要领着她到街上去看看。
不知为何，许也是她常年呆在留醉崖的缘故，甚少见到生人，便对繁杂喧闹的集市有些恐惧，一路上都与他只错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不敢与他离得太远也不敢隔得太近。
琴戏时想来也是早有安排，并未带着她去人多的地方，而是带她到了一个较为清静的湖畔。
听说今日是往生一年一度的分龙节，为一年有充足的雨水，这日往生之地的人民会在家中摆上贡品，祈求供奉水君保佑他们来年风调雨顺。
白日里人们会比赛赛龙舟，架台唱戏拜龙王。但最盛大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是分龙节晚上，众人会在酋陵或是临近酋陵的湖畔，唱跳用于祈雨的雩舞。
“看，那便是往生百姓的信仰，酋陵。”
顺着琴戏时所指之处望去，泛着莹莹水光似青似蓝又暗含幽紫，不知是什么所成的液体将整个酋陵包了个全实。
随波浮动的酋陵之水源源不断似与天水相接，在天上汇聚后又落下，却没有看到一丝水花。
“酋陵伴着往生而生，它守护了这片土地守护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因为酋陵之水直上九天，往生之民便以为它与天界相通，就将它当作神灵来信仰。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老一辈的老人说，酋陵曾有一位神尊降临。
他踏着七彩祥云而来，头顶祥瑞，浓厚仙泽通天而上浮动于脚边。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真相信有神这一说？”
“为何不信？”狡黠地眨了眨眼，挥开骨扇挡住了视线，“走吧，我叫人备了画舫，今晚我们可以在灵湖之上一睹分龙节，往生之民一齐舞雩舞的盛况。”
画舫中的男子生着一张与世人有异的面容，略显妖气的朱色印记与他面上的清冷之气融合得恰倒好处。若是旁人面上也生了一个与他相同的印记，想来早就被人当作了妖物。
但他，却令人感到异常的和谐。
“这是汜仁，是我的好友。他生了一张令人惊异的脸连着性子也有些奇怪，昨日若有得罪之处，洛川请不要见怪啊。”
下意识地看了汜仁一眼，“自是不会，是洛川太过于亲信旁人了。不过，你与昨日那个婆婆，有什么关系？”
“呵呵，我不过是借那个地方办鉴赏会，想请个漂亮姑娘压压场，却阴差阳错地将你带上了台。昨日之事，琴某在此向你道歉了。”说罢，合起折扇向着她拱了拱手。
“琴某与那什么婆婆并无关系。”
已经习惯了留醉崖冷清的洛川在面对此刻如此盛大，欢快的场面时难免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想要逃离。
足足有三层的画舫做工精良，船身雕栏画壁，船角铜质包边。在偌大的灵湖中虽有数不胜数的船只，但行于中央的这只画舫无疑最为引人注目。
最大限度能容纳十来人的船顶，十二名穿着艳红纱裙的女子面掩轻纱，站立于不足一尺见宽的方台之上翩然起舞。
摇动着纤细的腰肢，轻纱薄雾般的裙角扬起，正好露出其盈盈不及一握，白皙细嫩的脚踝。
手腕间脚踝间绞丝银铃叮叮作响，安静的湖面将岸边一切繁杂隔绝，所有人就这样如痴如醉地望着那十二名女子。
腾升入天的烟火在黑夜绽放，霎时间照亮了整个灵湖湖畔，女子的脚步随着烟火轰鸣声变得越发的轻快。
挽着银铃，在黑夜里白净得令人无法忽视的手臂缓缓扬起，双手相合作捧月状，一只脚支撑着身子在那方台之上轻轻向前倾。
“邀月台间相邀月。”
隐于夜色云彩中的月色方才露出一半，一道刺目的银光划过天空，此刻的宁静在下一刻已不复存在。
只见那道银光在眨眼之间便将漫天的烟火湮灭，一阵始于天际尽头，带着强烈威压的龙吟响彻在整个往生地界，压迫人心直直就要将人撕裂开来。
强忍住耳边刺痛感，忙抬眼望向天空，众人止不住地惊呼，却在下一刻如同约定好的一般齐齐跪来。
“呵……龙氓。”
洛川回头，恰好看见琴戏时眼中一闪即逝的不屑。再眨眼时仿佛方才所见不过是幻觉一般，只见他仰面闭眼，合起折扇，面带崇敬向着龙的方向，口中还在念叨些什么。
通身泛着银光几乎将整个天际都掩住的银鳞龙翻滚在黑夜之中，冲天而生直指九天的龙角，口鼻间拖延曳于龙身的须发，面上难以掩饰的盛怒，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响彻山河的龙吟。
一切的一切都令所有的往生人民虽感恐惧，却从心底心生敬意。
除了银鳞龙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的银光外，一团耀目暗含金色的紫色光晕缠绕其间，以着不可见的速度向银龙靠近，而后又远离。
银鳞龙挥舞着尖利的前爪妄图抓住那团光晕，不想扑了空，却让整个酋陵周围的人遭了秧。
一掌劈下带起的疾风以不可挡的力量，将人或是掀翻在地，或是掀开好几丈的距离，或是直接掀入水中。
行于灵湖之上的船只画舫，也不可避免不受控制的在湖面上四处摇摆晃动。
两船相撞沉船的也不在少数，湖水因着疾风的缘故卷起千层浪拍打在岸边，岸边的树木行人在瞬间就被卷走淹没。
洛川紧抱着早已支离破碎的围栏，耳边传来琴戏时时有时无的呼喊：“洛川……洛川……洛川……将手……将手给我。”
还未将手伸出，一阵疾风又过，琴戏时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边，听到的只有浪花拍打船只，疾风疾驰之声。
放开手后，因为脱力，已经无法再抱住那根残破的围栏。
碰到湖水的那一刻，慌乱一时恐惧不已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灭顶的湖水在此刻冰凉刺骨，巨大的浪花也不知将她拍向了何处。在没入湖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站立在船沿似乎在叫她的琴戏时。
缓缓闭上双眼，也不知当她再睁眼时，会不会就像那根被她当作救命稻草的围栏一般，无依无靠，破碎不堪。
隐隐感觉到用于绾发的玉簪已渐渐脱落，下意识地睁开眼想去抓住，却不想眼前一片黑暗，心一下子就凉了一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唯独只能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湖水在向她的全身侵入，口中眼中鼻中耳中都已被湖水浸没。
“傻徒儿，不会水还学别人下水，为师不在这几日你可是太过于散漫了。”
也不知是产生了幻觉，还是快前往往生之道，竟然会听到祁央在耳边略带戏谑的耳语，音调慵懒带着调侃之意。
想到此不免有些自嘲，当真是被湖水将脑子给泡傻了。
“若是玩够了，便随着为师回家罢。”语调轻轻，温温雅雅，如同情人间的密语，让人忘了呼吸。
妖冶氤氲在柔光中的容颜盛着笑意，眉间一点寻遍三界六道都难以再点一点的朱砂，如均均细瓷般不含一点瑕疵的面容，细长微微有些上挑的眼角，流转着紫色光晕夺去世间万千华光，清冷深邃不见底的双眸。
“莫不是正是到了大限了，都产生……”
闭眼的那一刻，那人唇角微勾，唇瓣轻启，说出的话就这样深深印刻在了洛川眼底。
“洛川。”
在掉入湖水，被湖水淹没都不曾害怕，却在看见幻象时心跳活活停滞了半晌，想来，还真是到了大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