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凌霄走出考场时,阳光依然刺目。这是6月8日下午,高考已经落下了帷幕。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总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
直到晚上凌霄走在校园里,看着黑黢黢的高三教学楼,隐隐听到尚未离校的高三男生在宿舍的喧闹声,这才意识到:高考是真的结束了。
正是晚自习时间,校园里并没有别人。她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一片宁静。忽的,眼前白光一闪,她失去了知觉。
后来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梦吧?在梦里,凌霄看到大片大片的凌霄花开得活泼灿烂。因为名字的原因,她自幼极爱凌霄花;然而,她生于洛阳,长于洛阳,牡丹倒是常见,凌霄花却真没见过几次。蓦然见到这么多自己喜欢的花,她不由得就呆住了。这个梦倒是不错呢!
凌霄只管盯着那火红的花朵瞧,丝毫没有注意到多了个身影。直到胸口蓦然一痛,凌霄才看到对面站了一个人。她低下头瞥了一眼胸口,白色的短袖衬衫上尚插着一截短剑,剑旁有血流出。她嘿然一笑,嘿,这梦倒挺真实啊!伤口还能感到痛呢!
她想冲那人笑笑,刚扯起嘴角,却再度失去意识。
当阳光照在她紧闭的眼睛上时,凌霄才醒过来。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她使了好大的劲儿才睁开。一瞬间记起高考已经结束,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可是胸口的疼痛却让她猛然间清醒过来,双目圆睁: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过是微微动了动身子,胸口便疼得厉害。太阳洒进来,刺得眼睛仍有几分难受。凌霄眨眨眼,梦里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难不成那不是梦?不不不,一定是她醒来的方式不对,还在梦里呢!可是这头顶的淡青色帐子是什么情况?再次眨眨眼,还是淡青色帐子。凌霄懵了!她宿舍蚊帐是白色的啊。一夜之间怎么全变了?不对不对,她完全没有昨夜回宿舍休息的记忆。这不是宿舍!
凌霄很快坐起来,发现胸前裹得是白色的布,隐隐有血迹透出。而且这身上挂这的破布应该不是衣服吧?自己这是受伤了?疼痛的感觉明明异常清晰,但她依然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咧了咧嘴,这才相信不是梦。扫视一下周围,木桌藤椅,瞧着倒是简单,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处地方。
“醒了?”
耳畔响起清冽的男声。凌霄不由得一激灵,吓得忙缩回被子里。这才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人。她愣愣的,并不回答。那个人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见他身形高大挺拔。阳光毫不吝啬地打在他身上,竟无端让人认为他风采卓然。凌霄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是?”
那个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眨眼间已到凌霄床边。
凌霄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怎么走路这么快?“那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懂。”她盯着对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那个人侧着身,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是了,他居然穿着一袭玄色长衫,连发型也颇有古风,长发如墨,披在背上。他的头发竟然比凌霄的还要长些。
那个人转过了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金人?”
这次凌霄倒是听清楚了,今人?不是今人还是古人吗?她迷茫了,并不回答。
凌霄抬头看他,在看清他容颜的刹那瞪大了双眼:“神。。。。。。不不。。。。鬼。。。。”。心下懊恼:鬼斧神工是不能用来形容人的。成语白学了!怪不得他要留长发,穿长衫。惊艳啊!这样的气质容颜,也只有这般衣饰才算合适。眉如剑,目如星,轮廓分明,面容冷峻,目光森然。甫一与他眼神接触,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冷面美男什么的,最讨厌了,白白辜负了这副好相貌!本来还觉得他当得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的句子呢。可惜了。
许是她表情太过古怪,对方皱了皱眉,伸手探了一下凌霄的额头:“不烧啊。难道。。。。。。”
额头上的冰凉让凌霄瞬间回过神来,伸手去抓那人手臂:“你干嘛?”却抓了个空,那人的手臂早已收回,人也背过身去。
“不要乱动!你身上有伤。”那人语气冷冷的,语速极慢,清冷的语调夹杂着方言。
但凌霄终究是能听懂了:“那什么,哥哥,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我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记得自己在学校的。对了,你能帮我报警吗?。。。。。。”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猛地回头,待目光触及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时,又快速移开眼:“你的伤是我刺的。”
凌霄心下暗骂:衣冠禽兽,不过如此。言语之间少不得就带上了敌意:“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弄到这儿?还把我刺伤?”刚坐起身,奈何上身衣物太少,又躺了回去。估计这衣服也是他扯坏的,禽兽啊禽兽。可是总不能就这样躺着啊。她悄悄在被子下面把衣服尽量整理好,思索着该怎么办?。
那人却嗤笑一声:“你自己闯入了我家,被我刺中,又怨得了谁?”
凌霄被噎得怔住了,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明明在学校散步来着。。。。。。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鬼地方。我还以为在做梦呢!”这人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你是金人?”那人沉默了一会儿。
凌霄不解:“什么?”
“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确切地说,更像金旧都中都人氏。”那人一字一句,甚是笃定。
凌霄更疑惑了:“什么?金?我说的是普通话啊!你说的不会是辽宋夏金元的金吧?。。。。”
说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突然出现的凌霄花,古装的美男,被剑刺伤。。。。。。不不不一定不会的,她慌乱中伸手抓住他,干笑道:“哥哥你真奇怪,呵呵。。。。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临安,小渔村。”
“呵呵,哥哥,你真会开玩笑。哈哈,还临安呢!”凌霄真躺不住了,也不管衣衫凌乱了,径直坐了起来。她嘴上哈哈笑,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对方。恐惧弥漫上心头,她的心跳的厉害。
那个人双眉微皱,语言冰冷:“你们金国女子都这么。。。。。。不顾廉耻么?”
“你才不顾廉耻!你全家都不知廉耻!你方圆五百里都不知廉耻!我去!谁是金国女子?我好好的中国人,怎么就成金国女子了?你脑子有病吧?”凌霄真的急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往门口冲,却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又很快放开。
“你就这么出去?”他并不看她,却挡住她出去的路,“床头放有衣物,你且换了。不管你是哪家小娘子,或是青楼楚馆的歌妓,得了癔症,就莫乱跑。”言毕拂袖走出。
凌霄这才看到床头枕边有淡青色的布料,拿起来看看,是长裙。犹豫了很久,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看不出原样的短袖衬衫和变得皱巴巴的黑红相间的格子短裙,咬咬牙,把门闩上,想了想又把藤椅顶在门后,稍微定定神,才迅速爬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褪下衣裙。
可这长裙也太奇怪了吧?凌霄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整理好。真怪,大夏天的,袖子竟遮住了手腕,裙裾及地。她用已不成样子的白衬衫擦擦脚,穿上被搁置在床角的细带凉鞋。忽视掉别扭、恐惧等各种情绪,她移开藤椅,打开了门,慢慢走出去。
凌霄彻底惊呆了,映入眼帘的是火红的凌霄花,攀在墙上,缠在树上,红彤彤,亮闪闪。敢情昨夜都是真的啊!这大概是一个院子,隐约可见的小径通向不远处的院门口。篱笆围成的院墙上也有凌霄花恣意绽放。
如果是在平时,见到这样的场景,凌霄必然喜出望外,流连忘返。可如今,她只觉得惊异。她知道凌霄花的习性,不耐寒,耐半阴,怕积水,在华北地区只能作温室盆栽花卉,根本不可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开满院落。要么是此间主人极善种植花木且精心培育;要么,就是,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洛阳。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她就尽力压下去,告诉自己想多了。怎么可以有如此荒诞的想法呢?
凌霄四下张望,见刚才那个人静静地立在花旁,青丝舞动,衣角飞扬,时光仿佛就此停驻。单单看身影就能想象其绝代风华,的确不像是脑子有问题啊。
“咳咳。。。。”凌霄咳了一声,“那什么,哥哥,你怎么称呼?”
那人瞥了她一眼:“我并不是你家兄长。我叫莫涯,你可以唤我七爷。”
“我为什么要叫你七爷?”凌霄腹诽,“你未必比我大了几岁,叫你哥哥,是我讲礼貌。你怎么登鼻子上脸呢?”不过,凌霄面上却是柔柔一笑,冲他点点头,脆生生道:“你好,莫涯。我叫慕凌霄。”
莫涯也不计较她的称呼问题,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我伤了你,是我不对。你可还记得你家住何处?我去通知你的家人,待你养好了伤,让他们接你回去。”
凌霄听他说话像是正常了许多,笑道:“不用了,哥哥。能让我借你手机么?我打个电话。或者,你直接告诉我A中怎么走也行。你这身装扮可真好看。”
莫涯怜悯地看着她:“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放心你出来?”
凌霄有种沟通困难的无力感,只扯着嘴角干笑,脚下却悄悄地朝院门口挪动。神经病什么的,不要太恐怖。而且,这还是一只会伤人的。没听说精神病院有病人偷跑出来啊!其实,她心里还有另外一种猜想,只是,太过匪夷所思,远比被精神病人弄晕刺伤更让人难以接受。她拒绝去那么想。
莫涯一眼就看出她要离开,幽幽说道:“金宋如今关系紧张,你这样出去,可不安全。”
凌霄闻言脸色煞白,精神病人说话不可能这样。淡青色床帐,满院的凌霄花,复古的装扮,奇怪的话语。。。。她不得不怀疑另一种可能。她不再怀有侥幸心理,干脆问个明白:“那什么,你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她心里颇为忐忑,生怕这个人回答有一点不正常。
莫涯看了她一眼:“快辰时了。”
凌霄扶额:“我问的是哪一年。”
莫涯静了会儿,还是回答:“宋绍定四年。”
“宋绍定四年。。。。。”凌霄如遭雷击,后退了一大步,“宋,宋。。。。”
“哦,是了,你们金国好像是大正八年。”莫涯双手抱臂,极为悠闲地看着她。瞧着她脸色复杂多变,倒也有几分趣味。
“宋,”凌霄脸色煞白,后退一大步,“那什么,哥哥,你知道宋朝皇室南渡距今多少年了吗?”
莫涯挑眉:“靖康之难后,高皇帝南渡,在临安建行宫,距今已有104个春秋。”
凌霄听他语言不失条理,逻辑清晰,娓娓道来,看来是个精神正常的。可是,她却隐隐有些绝望了:“南宋建立于1127年,已经有104年,也就是说是1231年。怎么会?1231年,1231年。。。。蒙古建。国于1206年,那么,南宋快玩完了。。。。。”
莫涯看着她像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色白得吓人,想起她昨夜受了伤,可能脑子还有点不清楚,难得善心大发,本来想指责她披发赤足的话就没有说出口。他见她还喃喃自语什么1231,1206的,虽然奇怪,但不询问。
凌霄心内情绪起伏万千,她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转了转眼珠,问道:“哥哥莫不是诳我吧?蒙古早已统一,南下是迟早的事。哥哥怎么说金宋关系紧张?”
莫涯袖手:“不出三年,金国必灭。金宋敌对多年,你觉得宋室不想分一杯羹?”
凌霄听出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鄙夷,下意识反驳:“金国一灭,你觉得宋室还能独存?”她好歹也是文科生,备考多年,这点历史常识还是有的。凌霄话一出口,又懊恼了,怎么话题跑偏了?她连忙补救:“不是,哥哥,我就是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一觉睡醒,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我瞧着你是个好人,你能帮帮我不?”
“谁告诉你我是好人?”莫涯缓缓走过来,“如果昨天不是五月十五,你认为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凌霄一噎,发好人卡失败。调整好面部表情,她轻声问:“哥哥,你说这是在临安,什么村来着?”
“小渔村。”莫涯绕过她,走进房间。
凌霄默默跟上,暗暗翻了个白眼。
莫涯猛地顿住,凌霄不备,一头撞在他背上。凌霄尴尬地默默鼻子:“对不起啊,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莫涯看她一眼,并不答话。凌霄也不介意。
“你先把药喝了。”莫涯指了指桌上的碗。
此刻,凌霄才注意到,刚醒来时看到莫涯放在桌上的居然是药啊。莫涯不像是个坏人呢!她颠颠儿地跑过去,冲莫涯笑笑:“哥哥,你真好。不过,这药就算了吧!肯定已经冷了。”
莫涯哼了一声:“不喝药,难道你还想我再给你换药?”
凌霄脸颊通红,不敢再反驳,想来这药也不会对自己不利,碗也不算大,索性端起来,闭了眼,一口气喝干。这药可真够苦的。凌霄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连连吸气。
莫涯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你把鞋子换了,头发整理一下,披发赤足,像什么样子?”
“我。。。我哪有赤足,披发什么的?”凌霄小声嘟囔,却老老实实换上床脚的淡青色绣鞋,心里暗骂:“青色控!”然而脸上却笑意盈盈。
见她毫不犹豫就脱鞋,莫涯眉头蹙得更紧,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了身。
凌霄不曾察觉,等她换好鞋后,握着头发又发愁了:“哥哥,我没有梳子,不会梳头啊。”她随手扒了扒头发,用橡皮筋松松系住。
回过身的莫涯眉毛挑起,似笑非笑:“哦?也就是说,有梳子你就会梳了?”
凌霄撇撇嘴,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哥哥,我想洗漱了。”
“哦,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过来。”莫涯直接走了出去。
凌霄握拳,有什么大不了的,先洗脸再说!
待凌霄自认为收拾地差不多时,莫涯再度开口:“你这头发,是要女扮男装吗?”此言一出,凌霄把刚放下的梳子又拿了起来,愁眉苦脸:“哥哥,我不会梳头啊。”话虽这么说,也觉得马尾与身上的衣裙不搭,女孩子终究是爱美的,想了想,要编成两股辫子。可奈何,只有一根橡皮筋。
凌霄素来是会顺杆爬的,当下眼睛一转,对着莫涯甜甜一笑:“哥哥,你能帮我梳头么?”
莫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凌霄心下惴惴不安,想了想,又问:“哥哥,你能帮我不?”
“你稍等片刻”,莫涯转身进了一个房间,出来时手上竟是一根竹筷。
凌霄心中稍安,用筷子?她对莫涯微微鞠躬:“哥哥,你真好呢。”
莫涯脚步一顿,并不答言,只是从凌霄手中接过了梳子。
怪不得莫涯头发能梳那么整齐。莫涯给她梳头时,她坐在藤椅上,只觉得头皮酥酥麻麻,使得她昏昏欲睡。但是,凌霄并不敢完全卸下心防,伤口还疼着呢。
察觉到莫涯要将她额前刘海儿全部梳起,凌霄大惊,慌忙盖住头发:“别,我额上有疤。”
莫涯手上一停,也不强求。
凌霄微微松了口气:“哥哥,你知道吗?我来自没刘海儿会死的星球。”见莫涯不理会她,她小嘴微扁,只管晃荡着鞋子。
“哥哥,我现在先在你这儿养伤好不好?等伤养好我就走。”凌霄试探着开口。尚未步入社会的少女总是习惯对一切都抱着善意。哪怕她还记得那一剑之仇,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真的穿越时空,可还是愿意不以恶意揣测人心。她不愿相信,这个在刺伤自己之后,会熬药,会包扎的人会真的伤害自己。
莫涯放下梳子,端详着自己的成果,神情之中看不出什么。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在凌霄忐忑的目光中“嗯”了一声。
凌霄笑了:“我就说了哥哥很好嘛。”说来也奇怪,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似是异常笃定他不会拒绝。
莫涯却不笑:“你的伤是我刺的。做饭去吧。”
“啊?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