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仓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一则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一幕,二则是因为艾尼恒。
我只能假装自己被震慑到了,露出一张不知所措的脸来,蒙混过艾尼恒关切的目光。我俩手拉手完全不顾角门铜镜的照耀仓皇逃出来,钻进街头拥挤的人群里才松开手。
艾尼恒的脸一直红着,表情严肃的像是阿兄要教训我。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瞅着我,那目光充满了期待,我不确定他在期待什么,但是心里惶惶,只想尽快躲开。一路朝东宫走的时候,好几次他要扯我的手,我都甩开了,我不敢看他的脸,偶尔余光扫过,只看到一片黯然。
从那天起我好久不敢在东宫西院出现,更不敢在白日里找李克淳玩,这小鬼头不知收了艾尼恒什么好处,白天一见到我就扯着我问是不是已经答应嫁给艾尼恒了。
肃京谣传了好几天说是有奇迹发生,已经病得快死的兵部尚书长子赵侁做了一场春梦之后就醒了,龙精虎猛活蹦乱跳。内容自然是在街头巷尾越传越离谱,药铺里甚至已经开始销售保证做春梦的药物,据说这些药物已经和人参一样被称为吊命的药。多少垂死之人满怀期待的一把一把吞下去,妄图获得“奇迹”。
大约在冬季到来的时候,李克淳之前梦中预兆的危机真的到来来了,从大胤北部大海对面的一个小岛上滋生的海盗突然对大胤海防发动袭击。肃京就在海边,一大段城墙临海,海盗登上海滩的时候,李克淳恰好被皇帝安排跟随兵部尚书巡视海防。
他就站在那城楼上,看着十三艘海盗船抢滩登陆,海防城墙上的军士本忙于迎接太子巡查,并未做足迎战准备,弓箭还在仓库之中未曾取出。
海盗几乎是一瞬间就攻到了城下,举着大刀扔着长索,张牙舞爪的海盗眼看就踏上了肃京城墙。
兵部尚书被也是带兵出征的人,情急之下将李克淳牢牢护在身后,持刀和海盗肉搏。
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万里之外的蓬莱山上擦地板,流光师姐从我身边悄然飘过,吹气如兰:“阿墨,师尊要见你。”
我赶到白镜面前,他不等我询问就开口:“再让为师给你把脉。”
我伸手,白镜把手按在我的手腕上,久久不曾松开。
“师尊?”我诧异,论理白镜不会为了揩油而握着我的手腕这么久。
“阿墨,为师的水月镜花心法你不要再练了,从现在开始,彻底忘了这心法。”白镜松开手,眉头深锁:“为师低估了。”
“什么?”我诧异,难道我命不久矣?
“阿墨。”白镜似乎有什么要说,却又硬生生止住话头:“你出去玩玩吧,暂时不必干活。”
我还想问,他已经一叠声催促我出去鬼混,还给我吩咐了一大堆他要买的零食,几乎是连推带搡的把我哄出蓬莱山去。
我心里充满疑惑,出了蓬莱山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往肃京溜达过去。
去见艾尼恒么?我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按下去,我根本不知如何面对他,尴尬和茫然让我心生恐惧,想到要看到艾尼恒那双黯然的眼睛我就发怯。
去见李克淳?那和去见艾尼恒有什么区别?
溜达到肃京上空,看到城中一片混乱,海防那里就更乱了,一股血腥气从下面扑上来,我的心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
这血腥味原本是最令我恶心的,此时却不知为何,我嘴里充满了口水,我仿佛对这气味充满了期待。
按下云头到了附近,海防城墙上无数人挤在一起砍杀,城楼里一抹熟悉的气味,李克淳?
我急忙闪下,落入两方交战的混乱之中,两边正杀得眼红,骤然看见一个女人从天而降,虽然很诡异但是居然没人停手,甚至有一位大哥为了让我不要妨碍到他杀人一刀朝我劈过来。
我躲开,凡人的举动对于我来说永远不够快,他们想要伤害到我是不可能的,当然除非我自己故意撞在他门的武器上。
血浆四溅,我心中有种古怪的欲望喷薄欲出,像是一股火焰被掩盖住了,可是火苗仍旧在寻找突破的洞口。
我强忍着不适冲进塔楼里,兵部尚书已经英勇就义,在我眼前被人一刀劈在肩头,那一刀劈得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劈成两段,李克淳从兵部尚书摇摇欲坠的身子后面冲了出来,稚嫩的双手握着一把匕首,趁这个空隙刺入海盗的腹中。
我冲上前,挥手震飞了三名海盗,他们从塔楼的窗户飞出去,我想他们应该会摔死在下面的礁石上。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搂住李克淳:“别怕,抱着我。”我的手放在他的后颈上,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瞪圆了眼睛,隐身的瞬间我听到他喃喃的说:“你们休想杀我,你们休想……”
隐身之后,我抱着李克淳从乱军之中坦然穿过,这一路他一直死死抱着我不肯松开,脸深深埋在我衣襟里,直到离开了海防,直到回到了东宫,他紧绷的身体才终于稍稍松懈。
“阿墨。”他终于不再重复那句话,东宫也乱成一团,人人都以为太子在海防城墙上陷落,卧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松开他的后颈:“怎么了?”
“我做梦梦到海盗,所以我带了匕首。”他认真的盯着我,眼神苍老的不像个孩子:“是你救我对不对?”
“嗯。”我点头,万幸我出来溜达,不然也救不了他,我给他的预兆不足以让他避开这一次巡查海防。
“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么?”他伸手出来环住我的脖子,我抱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点了一下头。
“阿墨,你不要离开我。”他喃喃的说,我只能继续点头。
“不要嫁给艾尼恒。”我愣住。
“他不会留在这里,你嫁给他,他会带走你。”
“没有人能带走我。”我抱着李克淳,把他放在床上,他需要休息,他只是个小孩子,刚刚见了血,甚至亲手杀了他人生杀的第一个人。
“阿墨?”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看到李克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我回头,艾尼恒白着脸站在门口:“你,你救了太子?”
我很紧张,心越跳越快,在城墙上强行压抑的不适现在突然席卷而来,身体里的血像是沸腾了一样翻涌,我伸手,果然,双目又开始流血。
背对着李克淳,我掩住双目冲出去,情急之下忘了隐身,吓得宫中小宫女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肃京有传闻,说有个赤目蓝脸的夜叉从海里出来将太子从海盗进攻的城墙上救了下来,这说明太子是天佑之人……
白镜仔细端详我流血的双目,再三把脉之后叹了一口气:“为师看来是不得不低头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师尊?”我低着头。
“咱们。”白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去一趟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