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晓家,“回春别墅”,仆人们进进出出,院子里典型的高门大院,垂檐斗拱,甚是气派。这座宅院一座院落套着一座院落,足足有6座院落组成。里面的佣人也有一个排。里面假山池沼,亭台楼榭,名贵树木花草,俨然一座江南园林。
这座豪宅建造费时4年,均是由当地的能工巧匠建造。其中,为主屋廊檐勾画图案的匠人是由郭婵露托人从北京紫禁城聘请的老工匠描画的。每一个鎏金图案都是那样栩栩如生,每一座假山都融进匠人的心血和才智,观之让人如若走进画里、梦里的感觉。
更为精妙的是宅院依山而建,每一簇修竹,每一片花海,每一处风景,都似乎是仿照琼台瑶池而建,这座深藏山中的奇妙建筑,是南郭家族闲来修身养性的所在,也是郭婵露聘请老师为两个儿子传经授道的封闭所在。
几个人坐定,仆人端上茶来。
春晓说:“这是我们在这里建的一所院子,平时来照看纱厂,就住在这里。说来这里跟侉子营就隔一座山,不过,不用走山路,谷里有平地直通外面。”
任歌惊诧地说:“好气派的房子!以前怎么没人跟我说起?在如此幽静之地,钓鱼、读书甚是惬意。即使战乱这里俨然与外界隔绝,也能保太平的日子。你家真有眼光,春晓!”
春晓说:“你看这谷里满是桑树,又有小溪从山上下来,山外平原上又有大量的民工因战乱而投奔到这里,这便是我们公和纱厂长盛不衰的原因。”夏勉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喽……一旦在城里闯了祸,这里便是流放之地哩!”
蓝儿扯着春花的手,两个人在一旁说着小话。蓝儿时不时抬眼看看任歌,不住地哈哈地笑。
蓝儿听夏勉这样说便呶着嘴说:“就你这小子耍滑头!即使是流放,你姐我不是也陪着你来了吗?你记不记得,我们这样的下场,还不是你惹的祸?你说你平时好好地,怎么非要惹是生非?你呀,真让人头疼!临死还拉个垫背的,这不,我和春晓都牵扯进来了……”说着,眼圈一红。
春花说:“都是自己人,还记什么仇呢?毕竟都过去了,也就别多想啦!这人呐,你说哪有不犯错的时候?即使有点小错,今后改改也就是了,也就不必难过了。”
任歌问:“你们讲蔡大脚来唱戏,定下来了吗?”
春晓笑着说:“你这小子,还不都是为了你!蓝儿告诉了我你们的事儿,春花是我们的大姐,你说,不帮你们帮谁呀!”
蓝儿转而笑起来:“你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也不盖盖脸,当着大家就捅出来呢?嘻嘻,不过,说来这事儿,还多亏我这两个老弟呢!”
春花羞红了脸,伸出手去打蓝儿,蓝儿早有准备,急忙躲了开去。任歌也被这事搅得内心七上八下的,尤其是被这样几个出身富家的年轻人嘲笑,想想自己的处境,竟然伤起心来。
春晓看出了任歌一脸不快,说:“嗨!任歌!我们这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跟你说,我们跟春花姐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平时也惯了,不过谁赶上这事心里也堵得慌,你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任歌急忙说:“没事!没事!我不会介意的,我任歌能有幸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前世修了德,今天如果不是你们解围,恐怕今天我就得离开钱家,离开侉子营啦!”
夏勉趁热打铁地说:“是离不开春花姐吧?你在兄弟们面前一点儿不必害臊!这事儿正常得很,谁叫蛋儿是个二百五呢?如果你跟春花姐好了,我是举双手双足赞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任歌抬起有些泛红的双眼,望望现场的每一个人,想起了鹊儿、黄莺等人的娇媚面庞,独独没有想起来众人口中的这个春花!他是一个忘情的人,还是一个滥情的人?
他想起来修道院里鹊儿的一堆羊脂玉,可是这两小无猜也只是年少时候的滥情罢了!他蓦然想起来东北姑娘黄莺,他挖空心思要逃离的那个安乐窝,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样的清晰与懊悔。黄莺时时处处照顾他,关心他,甘愿为他付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温暖的眼神都让任歌不忍回忆!他在火车站与黄莺诀别时风雪拍打着黄莺的呆呆站立的影像,永远定格在任歌心中!
隆冬夜晚,黄莺从背后拦住他年轻健硕的身体,就好似两只相互偎依相互取暖的白色猫咪,纯净的肤色,丝绸样肌肤相亲的摩擦,透过彼此的皮肤将难言的爱与欲渗透给对方,内心告诉对方:我是这样依恋你,这样迁就你,这样盲从你,这样深深地爱着你!
这些情愫在任歌的心海泛起苦涩的涟漪,究竟将会把他拖拽向何方?一个年轻男子的内心五味杂成起来。
到了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突然间阴了起来,天空中飘着小雨。
春晓说:“几个大活人呆在屋里,怪闷的,不如让任歌给咱们唱一曲儿。大家说怎么样?”蓝儿说:“好!好!唱个什么呢?就唱个道情什么吧!”春花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笑。夏勉说:“我想听《穆桂英挂帅》,只是不知任先生会不会男扮女装。”蓝儿说:“你真是望文生义!任歌不姓任,姓……”转过头去,“任歌你姓啥来着?”
面对这一问题,几个人都来了兴致,尤其是春花,她说:“对呀!任歌,你还没说过你究竟姓什么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快说呀!”任歌一时处于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中,犹豫一下,说:“我姓欧阳。全名叫欧阳任歌。这样行了吧,大家别把什么都往我身上套。我除了会这三撮毛的手艺,其他还真一窍不通。”
春晓知趣地说:“咱们就唱一段民歌好了!就唱《姐吃丝瓜思情郎》……”说着清了清嗓子唱,“……姐像路边清凉井,为啥不救口渴人?小小院子矮矮墙,丝瓜苦瓜栽两行,哥吃……”“别唱了!别唱了!你听你那破嗓子公鸭腔,难听死了!论舞文弄墨,你也许好一点儿。论这一行,咱几个还都不是任歌的对手,还是请欧阳任歌先生出山吧!那可是老将出马,一个顶四个啊!”蓝儿不温不火地说。
任歌见众人执意如此,便不再推辞,随即唱了几段,有蓝儿、春花爱听的,也有春晓、夏勉歌俩爱听的。也算是任歌精明,打发得几个年轻人不再吭声。
听完戏,春晓长出一口气说:“欧阳先生,我这回可真得恭恭敬敬地喊你任先生……”春花打住说:“是欧阳先生!”
春晓说:“对对对!是欧阳任……先生!咋恁别扭啊!任歌,你的姓也太奇怪了,说起来那么不通顺!”
夏勉说:“哥!也别管他到底姓任还是欧阳,你接着说,接着说。我倒觉得任歌先生天生是个唱戏、说书的料儿!你看,那眼神、那手势、那口型、那唱腔真是学啥像啥,唱啥像啥!如果再遇高人指点,任歌就要赶上蔡大脚喽!”
春晓正有一肚子话要说,便说:“噫!这说得很对!如果不是骗钱得顺,还真把蔡大脚给请过来,到时候让任歌见识见识,说不定人家蔡大脚一高兴,还真就认了任歌这样的高徒呢!”大家深有同感,都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在任歌心里,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一代名伶的影子来,蔡大脚是何方神圣?她的传奇经历为何让这么多人都津津乐道?想着这些,任歌忍不住又开始挂念起父母,还有阿土来。他脑海里闪过修道院里生活的一幕幕,不知道母亲和哥哥姐姐们生活得怎么样。也更想知道姐姐们各自生活后过得怎么样。
春花问:“你们说这几天厂里准备休班,那什么时候开工呢?”蓝儿说:“新机器一装好,马上就开工!听我父亲讲,武汉、南洋一些客商还就相中我们这里生产的蓝葵黄色丝花绉,一直赶着催货呢!”
春晓说:“我们这厂子平时全权交给从外地聘请的人来管理,据说那人留过洋,在上海经营纱厂多年,不过,人倒很实在,年纪也不算大。这么些年来,我们老郭家用来支撑门面的,恐怕就数藏在这外人未知的公和纱厂啦!”
夏勉说:“这新机器一来,就用不了那么多工人啦!用人容易撵人难呐!许多来厂子里干活的女工,手艺都很娴熟,如果裁人,还真不容易呐!”春晓说:“如果不裁人,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上规模,多上几台新机器,多弄几个新的丝织品种。这样以来,又得大把大把的银子朝里面投,只是不知道老爷子肯不肯同意。我们生意人有时候不得不自保啊!”
说完这话,春晓、夏眠兄弟俩齐声叹气。
春花一愣,说:“还要裁人?真不凑巧,我们几个从村里过来,邻居王婶的独生女正嚷着要来纱厂上班呢!唉,算啦,算啦,回去我慢慢儿跟她解释!”春晓也是一愣,眼前闪过那个倚门而立的漂亮姑娘,心头一热,不过,他说:“好啊!你回去好好解释一下。等到厂子里什么时候缺人了,再随时通知她。不过……看目前的情况,得等到上了新机器才有位置了。”
蓝儿不高兴地说:“你倒可真会顺水推舟!听春花姐讲,金花倒是个让人同情的姑娘哩!人又勤快不说,看着春花姐的面子,也不能这样轻率地回绝人家!实在没办法,咱让人家过来打小工,人家只不过挣个小钱罢了!来,咱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