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汹涌澎湃的颠簸之后,终于停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紧张纠结的氛围里睡着,以至于在被殷老二拎麻袋一样从后车座拎下来时,还有些茫然,以为是做了噩梦。我看看天,只有一弯不甚明亮的孤月,映着空旷的周围,没有人声没有灯光,深山荒坟一样的冷寂,恐惧突然就开始从心底蔓延。
“这是……什么地方?”我一直以为殷老二会带我回老家村子,毕竟他一直拿苗家的颓败和复兴说事,还用葛珍和葛家的安慰威胁我,致使我完全没料到车子泊停的,会是这么个未知的荒凉地方。
殷老二则咧着嘴笑:“不用怕,好歹咱也是有求于你,肯定好好招待你!”说吧,便拧亮一只手电筒,果断拖着我往前走。
昏暗的月光和手电筒光的双重作用下,我也只能看得到一片模糊的轮廓,放佛是山影,又像是蛰伏不动的野兽。山路很崎岖,即便殷老二拖着,我也走得踉踉跄跄,绊了好几跤。大概二十分钟后,当我以为殷老二的根据地是个山洞时,却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再拐一个弯,视野里便出现一片波光,殷老二直接拽着我跳上了芦苇丛里藏匿的一艘小船,便费力往上游方向划去。
这条河应该很宽,并且有着稳重平静的流势,和周围起伏的山脉趋势完全不同。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会被带到那里,只是周围的空旷和寂寥无人让我犯怵,何况殷老二会说实话的几率也实在太小,思来想去,最终觉得,逃不逃喊不喊救命都是无所谓的。
而且,我也猜不到自己的失踪,会引起谁的关注,目前大概只有青青知道我回了老家,但是,正在家里与父母周旋联姻问题的姑娘,大概顾不上我,也不会考虑到我可能失踪的问题,甚至,她能偶尔能嘀咕一下“王婧那个混蛋怎么还不回来!”我就知足了。不然,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没有人关注的人生,不知道我是不是太失败。
就在我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殷老二已经把船停留在一片地边,不知道地里究竟种着什么,低矮的藤蔓绵延纠葛,被拖着走时,我仍然被绊了好几下,手摸到地上撑身时,能感受到地面上藤蔓复杂纠葛的缠绕,以及叶子的光滑湿润,有些像记忆里的红薯藤。而地的另一头,则有一个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破败窝棚,而这,就是我不得不暂时栖息的匪窝。
窝棚里只有一床破旧的棉絮,这还是进去之后被殷老二拽出来,才被我发现的。殷老二完全不顾及我,手电筒被晃得我头晕,入目的除了黑黝黝的草絮,便是纠葛的蜘蛛网,以至于黑乎乎的窝棚里究竟还有什么,气喘吁吁的我完全没有观察全。殷老二出去了一会儿,又提着一铁皮桶的东西回来,放了几个拳头大的东西到我身边,说:“地瓜,你饿了就赶紧吃,一会儿走了可就得把你嘴也塞上了!”
“我能问一下原因么?”我看着眼前背在光亮里的一团人形黑影,对自己的现状深感无力,“就算当年得罪过你,这都十好几年了,你总不至于现在来翻旧账!话说,到底为什么抓我?葛珍他们怎么样了?你若只是拿他们威胁我,大可以放了他们,我绝不会逃跑或者不配合的。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哦?”我听到了一声很近的嗤笑,“你就先安安分分地在这里呆着,该做什么,我会来找你,不要耍花样就行。你到底吃不吃?”
我想问点儿别的,终究还是无奈地妥协:“又没有别的吃的?地瓜这东西,我怎么总感觉像是猪食?”
“哈,只有这个,不吃就算了!”说吧,殷老二不等我反驳,便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儿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破布,又摸出一条细绳紧紧绑住了我的双腿双脚,还用一条粗绳把我的腰绑在了窝棚里的木头上,做完之后,殷老二才把我塞到破棉絮里,利落地转身出去。
在饥饿和焦渴之中,我不住地来回翻腾到中午,可惜因为粗藤,导致我翻滚的范围都有限,连窝棚门口装地瓜的铁皮桶我也没能够着。这窝棚大概已经久无人住,里面铺的稻草都有些霉烂了,发出难闻的味道。窝棚门口被殷老二塞过来的稻草堵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也有阳光透过来,却只能让我勉强看清窝棚里的凄惨状况,却无法看到外面的情景,而外面自然更无法注意到窝棚里的情况。
我猜,我是大概真得到了穷途末路。
不到第二天傍晚,我便因为饥渴而全身无力,再加上因为一天没有吃药而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疼痛,我几乎被折磨的昏厥过去。而殷老二直到半夜才提着一盏马灯姗姗来迟,只是已经迈入昏睡行列的我压根儿没注意到,直到他扯下破布,给我喂了一些稀饭,我才缓缓醒过来。
我狼吞虎咽地啃掉了殷老二凑到我嘴边的两个馒头,才觉得肚子里舒坦一些,但是脸上身上的疼痛却更加明显起来,恨得我真想伸手抓挠,扣下来那一层让我疼的皮肉。我狠狠地喘着气,拼着全身力气,才遏制住自己没有就地打滚。
此时,我才发现,一身匪气的殷老二,在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在昏黄的马灯下,只能发觉这个人穿了一身苗族的传统服装,叮当作响的银饰和头巾,都显示他在族中的地位不同凡响,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干瘦的脸上有着老鼠一般狡猾的细小双眼,看了就让人不喜欢。
即便这样严肃的环境,我还是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身体,真怕撑不了几天,所以闭着眼睛喘息了一会儿,我还是对殷老二说:“我包里的药,能不能给我?”
“药?什么药?”殷老二大概也没想到仅仅一天,我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在莫大的惊讶里,竟然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
“止痛的,水汽大,我身上的疤疼得厉害!”我喘息着解释,心里恨不得给他一拳,“拜托,给我吧,我可不想被活活痛死!”
“哦。”殷老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眼却笑得嚣张,“你的包被我扔了,所以,你还是忍忍吧!就当锻炼毅力了!”我气得全身发抖,几乎想扑上去撕碎他,却苦于全身无力,只能愤恨地喘息。
在殷老二眼里,我大概就是砧板上的鱼,所以他并不理会我,只是回头对那个老鼠眼恭敬地说:“德纳大人,就是她。”
殷老二说的苗语,我已经基本上听不懂了,但还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苗族的辛密太多,老鼠眼的模样,又像极了喜欢影视剧里喜好摆弄旁门左道的老道,我害怕地想躲,可惜仍然被绑着双手双脚,无法动态,只能恐惧地看着这两个人,刚喊了两声救命,老鼠眼便皱眉嫌弃地看着我,冲我扬了下手,顿时,我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只能惊恐地看着他们。
“恩。”老鼠眼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就径直朝我走来,面无表情的褶皱脸布满了冷漠。我大张着嘴,骤然就觉得身上压力大增,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我求救地看向殷老二,却只发现那个人只是站在窝棚门口,一脸的淡漠和无动于衷,我才恍然想起,正是这个人将我绑架到这里的,我大概糊涂了,竟然向他求救!绝望之中,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眼走到我跟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用锐利的指甲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
疼痛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我几乎忘记了周身疤痕上绵绵不休的疼——当然也可能是习惯了——但是,老鼠眼眼里的兴奋,让我整个神经最敏感的触觉,都聚焦到了脸上的伤口处。老鼠眼用手指摸了些我脸上血,小眼睛里闪烁的兴奋的越发浓烈,甚至在我的恐慌里,慢慢凑近我的脸,在伤口上添了一下。
我被这“情人间的亲密”吓得毛骨悚然,老鼠眼却更加兴奋,乌鸦叫一般的跟殷老二说着什么,殷老二显然也激动万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尺长的黑布包,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包一层层的打开,殷老二和老鼠眼也越发兴奋,当一把尺长、却偏偏锈成了烧火棍一样的刀在马灯的光线里,并散发出森然的气息时,他们俩的兴奋几乎达到顶峰。而我的恐惧也愈发深切,总觉得这把刀似乎是从地狱而来,带着不详的气息。
殷老二将刀小心翼翼地递给老鼠眼,老鼠眼又激动地凑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这把散发出诡异气息的刀锈迹斑斑,鸡蛋大的刀柄头部和细长纤薄、带着优雅弧度的刀身难以匹配,显得非常别扭。更别扭的是,老鼠眼竟然握着刀,凑近我的胳膊,一刀刺了下去!
我被突然的疼痛刺激地高声尖叫,殷老二和老鼠眼却再不管我,只带着强烈的激动瞪着我胳膊上的锈刀。我在这样诡异的气愤里,越发觉得全身难受,胳膊上的刀似乎发出了一道亮光,随后,我便发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胳膊上涌来,并随着粗粝的刀尖涌出。我惶恐地低头,却并未发现刀口有血液喷出,似乎这把锈迹斑斑的刀,正在伤口处大口吞噬我的血液。
在源源不绝的惶恐里,我终于忍不住开始挣扎,并大声呼救:“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