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花逝花飞（下）

该说的都说完了，谨梦不欲再多言，想立刻带叶忘春走。最后一点时间，她想安安静静和叶忘春说说话。
突然，九千岁从地下冒了出来，冲上去强硬的挡在谨梦面前：“不行，不能这么做！”
谨梦已经不哭了，声调也恢复了以往的柔和：“无香，若不是我下了毒，今日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可我不后悔！”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无香，我真的没有害你。我没有错，我没有错……若是叶忘春醒来愿意说，你会知道的。”
九千岁摇摇头，坚决的道：“不行，如果我拦不住你，忘春醒了一定会恨我。”
“不，他爱你。”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这么做。”九千岁死死挡在她面前。
“无香，来不及了。”谨梦决然道，“谢谢你们没有怪我，谢谢你们让我走的没有遗憾。”说罢她飞快的抽出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让开！”
九千岁大惊失色，犹豫之间，她飞身越过自己，扶着的叶忘春，闪身往山崖上飘去。
九千岁还想去追，萧琅一把将她拉住：“谨梦已生死志，你拦不住的，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吧。”
“拦不住我也要拦，我要让他们都活着！”她挣开萧琅就要跑，却被一掌打的昏了过去。
片刻之间，谨梦已过了后山的小湖，到了断崖边。她让叶忘春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喂了一滴甘露。
叶忘春悠悠转醒，感觉到是她，又惊又喜的抓住她的手：“谨梦，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谨梦摇摇头，看着对方乌黑的眼睛，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衣襟上。
“那你怎么哭了？”他眼睛看不见，心里着急的很。伸手想替谨梦拭泪，又顾忌身上的寒气，僵在半空。
谨梦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他的手很冷，自己却更冷，以至于竟觉得他的手带着一丝温暖。
“忘春，时间不多，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赶无香走。”
他听完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谨梦继续道：“你身上有诅咒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第二个诅咒……我想不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身上。”
第二个诅咒？
他默默回想着，那天，小九被地精抓走，他和地精交手的时候受了重伤，随后万穗就带着群妖来逼山。
当时他就明白，不把小九交出去，没有还手之力的自己会过的非常凄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小九没事，他什么都不怕。不要说区区皮肉之苦，命他都豁的出去。
因为——他喜欢人家。
一念方起，他心头倏然剧痛，元神震荡不已，竟吐了一口血。不等他回神，溅了血的地方便钻出一棵小苗，缓缓的拔高，结出一个花苞。
有点眼熟，但他不认得，这不是天机。正在疑惑，那花苞瞬间绽开，层层堆叠的白色花瓣，两颗鲜红似珠的花蕊，散发着哀伤颓靡的香气。
共白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俯身将花摘下，花蕊中隐隐传来低语，却听不清。他把花放在耳边，只听那飘忽阴森的女声说的断断续续：“我诅咒你终生孤苦受尽煎熬……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幸福……我诅咒你所爱之人，将遭天雷焚身，魂飞魄散……”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诅咒？听说共白头的确有个诅咒，可并不是花里说的那些。就算它说的是真的，好端端的这诅咒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了。难道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还没等他想明白，九千岁已经从山下跑上来了。不想让这小东西担心，所以他并没有提这件事。
后来他被万穗抓了起来，每日严刑逼供。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他想起九千岁，就会冒出一朵共白头，重复着那个恶毒的诅咒。
他终于相信，这不是个玩笑。他是真的，被诅咒盯上了。可整个万寿山只有一朵共白头，就是谨梦。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这姑娘有什么理由和自己过不去。
但不管怎样，他不能拿小九冒险。他甚至不敢再想小九，生怕那该死的天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劈下来，打的小九灰飞烟灭。
等他被小太岁救出来，就找了个借口，把小九赶走了。本来他是想先把事情弄清楚，等破除了那见鬼的诅咒，再去把小九接回来。
谁知道弄巧成拙，小九真的以为他是因为脸上的那道伤疤生气了，中了谨梦的计，给他洒了共白头的花蜜。
事情变得越来越失控，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还在出神，谨梦已低头靠近他耳边：“忘春，你一定很奇怪，你自己都不知道这诅咒是怎么回事，我却知道。你是不是怀疑过，是我对你下了诅咒？”
“谨梦，我知道不是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怀疑你。”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冻住了。
谨梦温柔的笑了笑：“忘春，这世上并非只有一朵共白头，但确实只有一朵是公主的眼泪所化。其余的共白头都是它的种子，我也是。所以我可以感应到它，那天它一出现在你身边我就知道了。”
她当然也知道，叶忘春心仪的人是九千岁。所以感觉到诅咒的那一刻，她就在计划，该怎么把花蜜给叶忘春服下去。
“忘春，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替无香去死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快流下来了。
而叶忘春，已潸然泪下：“我知道——因为你爱我。”
她听到这个回答，不好意思的笑道：“是啊，因为我爱你……”说到这，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忘春，你知道我喜欢你多少年了吗，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有时候我真恨老天，恨我自己，为什么偏偏我是共白头，为什么偏偏是我要背负这该死的诅咒！我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被爱的资格，我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爱别人的权利。但好在，我还有机会，为我爱的人死一回……”
当九千岁把花蜜洒下去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虽然她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但她总算改写了宿命。她不会伤害她爱的人，她虽然不能和他白头到老，却能让他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谨梦……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做……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你出事。”叶忘春已说不清话，他想抓住谨梦的手，身体却已经僵硬。
“忘春，你别伤心。”她一边哭一边替叶忘春擦去眼泪，“你不欠我，你已经爱过我，这就足够了。你要记住，只要你幸福，我就是幸福的。”
“我爱你，我爱你……你听话，不要任性……”叶忘春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时间来不及了，我走了……我走了，忘春。你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你要永远都幸福，不论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你和无香。”说完，她闭目凑到叶忘春唇边，落下轻柔绝望的一吻。
山崖立时狂风大作，如墨的乌云眨眼间在二人头顶凝结。不等叶忘春反应，一道刺目的白色闪电似野兽般从云中窜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凄厉的嗥叫着，直奔谨梦。谨梦更快一把推开叶忘春站起身来，刚刚仰起头，闪电已自她天灵钻入，又从脚底透出。
她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白光，仿佛坠落在山崖的流星，须臾灿烂，永堕黑暗。
顷刻风流云散，一切如常，快的好像没发生过。
叶忘春全身如水洗过，不停渗出白色的水滴。连双目也流出一道道白色，不多时就恢复了清明。
九千岁等人刚在山下等了一刻，忽见山崖上一声巨响，闪电纵贯而下。几人大惊失色，慌忙奔去。
到了崖边，微风轻柔，暗含淡香。袅袅云烟，缓缓散去。恰如伊人，玉殒无踪。
叶忘春抱着谨梦，坐于危崖之畔，发丝和衣襟在虚空中猎猎飞舞，将堕未堕，看的人心惊胆战。
谨梦的身子里飞出一片卷曲的白色花瓣，接着又飞出一片，然后越来越多。它们飞舞到半空，如成群的香蝶，把二人缠绵的卷在其中，又渐渐变的透明，消散无形。
浓稠的花海过后，叶忘春怀中空空如野，只余膝边两粒血红血红的小珠。
是花蕊，是离人泪，是红颜薄命的哀凉，亦或是今生无缘的叹息……
你就这样凄美的离去，尘世中再无一丝痕迹，徒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日日夜夜滴血而泣。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如何还得起美人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