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前，萧琅尚没有什么魔君的名号，他只是一头普普通通的天狼。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虽为兽妖，却喜欢研究花花草草。
他遍寻神州大地，搜集奇花异草，编成了一本《百木在册》。
这天，他又找到了一株仙草。交谈一番后，他拿出了那本厚重的百木在册，翻到空白页，郑重其事的写了两行字——木皇：号称茶中之帝，百木之皇。所在之处，百木催发，其香有灵，可荡涤世间污浊之气……
写到此处，他呼了一口气，想让墨迹尽快干掉。其实木皇只是个传说，但他寻访过的几株奇花异草都信誓旦旦的说它的确存在。
比如刚刚那株化羽草，就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木皇心头之血所化。
为了寻找这木皇，他已走遍了方外不知名的仙山。历时三百六十八年，还是只找到了些飘渺的传说。
他一边茫然，一边不由为自己漫长的生命感到庆幸。若是一介凡人，早已入了轮回，前尘尽忘，更何谈找木皇？
忽然旁边传来了说话声：“这位小哥，在下行路多时，口渴的紧，能不能给口水喝？”
他一转头，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英俊的年轻人。穿着虽然普通，气度却很是不凡，想来出身高贵。
“好。”他爽快的解下了腰间绘着百花的水囊，递了上去。这水也并不普通，乃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奇花异草甘露。
那年轻人道了谢，接过水囊，动作优雅的喝了起来。听不见饮水声，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不多时，他将水囊还了萧琅，露出一个非常抱歉的笑容。
萧琅惊讶的不得了，这水囊里的甘露攒了上千年，不说赶的上大江大河，也绝对少不了。怎么被他几口就喝光了，好大肚量。
但萧琅也不新疼，只是笑了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渴。”
那年轻人笑的十分腼腆：“在下眷天，多谢小哥赠水，好喝的很。在下想邀小哥去家中小坐，不知小哥可愿意？”
本来几口水不算什么，但不知怎么，萧琅忽然预感到这次旅程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眷天带着萧琅走了很久，他的法力似乎不高，驾云也慢的很，不过萧琅并不急。他对花草所知甚多，比专门研究了几千年花草的萧琅知道的还要多的多。这一路萧琅觉得有趣极了。
后来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萧琅也不认得了。仿佛是到了天尽头，一片云彩也没有。大雨却倾盆而下，简直连成了水瀑，后面模模糊糊映出巨大的轮廓。
湿润的空气，还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让萧琅精神一振，他正想迈步，却被眷天拉住。
“小心。”
他低头一看，脚下不远处有一条不足尺宽的小河。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最终在远方延伸成一道黑亮的线。如同静卧的烛龙，从大地之极南纵惯极北。
眷天解释道：“此乃弱水之源，经木皇山向西，过十万重山水，便是昆仑弱水所在。”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的心跳骤停，失态的抓住眷天的袖子问：“木皇山！它在哪儿？”
眷天笑了笑道：“就在你眼前。”说罢手一指，那雨瀑中便分出一股水流，凝而不散，似长虹卧波，横架弱水之上。
水声湍急，雾气氤氲。眷天一撩衣摆，踏上了长桥。所过之处，竟将水雾都染成了金色。
萧琅做梦似的跟了上去，每踏一步，那桥便跟着缩回一寸。穿过雨幕，就是木皇山。
此山悬浮于虚空之中，四周皆为悬崖绝壁，云雾深深。外有群山环抱，高耸入云，终日大雨滂沱，水汽氤氲如幕，与远天融为一色。
山中仙气缭绕，异香弥漫，灵气充沛非常，百木在册中的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彩蝶如团扇错落起舞，飞鸟似凤凰着五彩羽毛，除了并无巍峨宫殿，比天宫也不遑多让。
山下凉爽似秋，山顶温暖如春，一道飞瀑自山腰垂下，轰隆隆落于小潭之中，飞虹横架两崖之上。水边有男有女，竟能穿水成珠，挂于飞虹之上。水帘碧绿，悬垂两侧，清风入帘，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晃似仙乐。中间一架秋千，两名女子坐在秋千上，来回晃荡，笑声恰如伴乐而歌。
萧琅已经看痴了，有生之年得见此景，纵使立刻死去也此生无憾了。不料只此一念，三千年来他虽为丧命，却受尽折磨，恶名远扬，仙魔共弃！
山上只有三十余人，还分属两个族群——木皇、优昙婆罗。除了他们，还有木皇一族的护卫——蛇涎花藤。
当家人是眷天，他的妹妹是族中的小公主，名叫眷香；而优昙婆罗的掌管者是继任不久的优昙公主弥香。
几人看了萧琅的百木在册，里面有好些他们不知道的花草，都觉新奇的很。眷天也带萧琅山上山下的转了个遍，萧琅更觉此山神奇。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找了几千年的木皇一下子就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眼前。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这是海市蜃楼，他绝对会相信。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找上你。”眷天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碧绿的圆球，核桃大小，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
“这是何物？”
“这是你的念力。”
念力这东西萧琅不是不知道，据说神的法力就来自于人的念力。但他从来不知道，念力还可以凝为实体。
“你日日夜夜念叨我，我是能感应到的。后来这小东西就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了，一开始它只有米粒大。”当时眷天也很是惊奇，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后来他才弄明白，更是觉得惊奇的不得了。
从它的颜色来看，这只妖心思倒是纯净。眷天考虑了很久，决定去找找。
他边走边道：“凡间大多不知我族群，我族人虽十分稀少，却不是寂寂无名之辈。想当年神农尝百草，他那分辨药性的赭鞭，便是浸于七锦潭中万年的蛇涎花藤所制。”
萧琅显然被他的话惊住了，双唇微张呆呆的看着他。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萧琅的肩膀道：“神农当年还得了一片木皇叶，他每服一种草药都会吞下叶子，查看是否有毒，他还送了我们另外一个名字——茶，茶中之帝由此而来。”
萧琅顿悟，茶者，查也。如此说来，木皇是茶树？
“我刚刚看你的册子，里面有一株树，和我族相似，也名茶树。”眷天兴致勃勃，“我带你去上面看看。”
萧琅跟着他到了山顶，异香扑鼻，闻之让人心宁气静，陶然忘机，超脱物外。
眼前是十余株仙树，形似茶树，却比茶树高了三尺。枝叶繁复，叶似金轮，华光灿灿，直上九天，在空中凝成一朵朵金光祥云，日光照射下仿佛又一点一点融化，丝丝缕缕坠落在枝叶间。
每株树下都生了一朵优昙婆罗，纯白的花瓣，一层一层卷曲着。周围轻烟缭绕，似真似幻。
树旁有一株青藤，开出数朵藤花，无依无附，凭空蜿蜒。宛如花桥，将仙树拱卫其中。花色一日七变，正是护卫蛇涎花藤。
萧琅愣了半晌，眷天把手指停在他眼前半寸一戳，他才猛醒，连连称赞道：“不愧是茶中之帝，百木之皇，若非上苍眷顾，焉得生此异宝！”
眷天投以哪里哪里，多谢夸奖的眼神，又道：“树上一片叶子可增八百年修为，三五片即可飞仙，肉身成圣，你要不要尝尝？”
不等萧琅回答，他粗手粗脚的扯下一片厚实叶子，塞了过去。
萧琅吓了一跳，慌忙推拒：“不可，不可！萧琅区区方外一妖，机缘巧合来到此处，承蒙木皇款待，已是感激不尽，岂敢收如此贵重之礼？”
“哎——你文邹邹的就没意思了。”他把叶子硬塞进对方手里，宽慰道，“这是我自己的，没什么大不了，就像你少根头发一样。”
萧琅不由打量眼前的仙树，果然比其他的稍高一些。灵气也最浓，占的地方更大，连它的蛇涎花藤都比其他的粗壮一倍，藤花也更多。
既然人家已经给了，自己再推推拖拖就太矫情了，萧琅也干脆道：“如此多谢木皇，在下定妥善保管，留个念想。”
“别木皇长木皇短的，叫我眷天就行了。”
其实山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如今来了一个甚懂草木的人，他心里很高兴。而且萧琅虽为兽妖，却毫无兽妖的粗野鲁莽，反而进退有度，还爱护花木，深得眷天之心。
萧琅点点头，慎之又慎的看着自己身上，想找个妥当地方。
眷天笑道：“又不是女子送的定情信物，随便放吧！”
“哈哈哈哈！”萧琅也笑了，然后将叶子收入怀中。见他没有木皇的架子，也放了开来，颇为奇怪的问，“眷天，你们为何不盖几间屋子容身？”
他摆摆手，笑道：“日月为户牗，八荒为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岂不比冰冷的宫殿舒服快活？”
萧琅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草木之妖都喜欢露天席地。此乃本性，他们需要日光雨露。就好像兽妖一定要找个洞穴，因为他们讨厌皮毛被弄湿。
二人走走停停，到了七锦潭旁。小公主眷香正津津有味，手舞足蹈的给周围的人讲着百木在册里的花草。好多地方都讲错了，众人却蒙在鼓里。
眷天毫不留情的嘲笑她，眷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拉过萧琅道：“我说的不好，还是让萧大哥讲吧，百木在册就是他编的！”
十里飘香
锦画
2025-04-03 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