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过──”包老板冲着西乔笑道:“七年前,我倒是在钱塘遇见了个心底爽利的姑娘,那一身红衣似血,真真美艳不可方物。”
苍漠眼皮抬了一下,西乔依旧笑着慢慢扇着他的风。
“流云公子应该也是听说过的,是秋水柳氏的故人,人称火凤儿的月出姑娘,那姑娘真是女中一豪杰啊,生得是烈火性情,小老儿活的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仗义的女子,就是寻常男子来了也要甘拜下风。”
“哦?”西乔眼睛亮了,“不知这月出姑娘现下身在何处?如此佳人,在下很是神往啊,若是有缘得见芳容,畅谈一番岂不快哉。”
“呵呵,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了──七年前就断了联系了,这小姑娘怕是早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忘了,哎──”包老板叹了口气。
“老头儿,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了,你有这一身本事,应该早就知道,老子这些年一直来江南打听这月出姑娘罢──”苍漠神色一沉,脸上的笑意没了。
“确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苍漠大侠与这月出姑娘有何渊源?”包老板拢手望着苍漠,也不笑了。
“呵呵,”西乔眉眼一展,倒是低低笑了,他转头对苍漠道:“苍兄至少放心,依包老板这态度,那月出姑娘定是还在某处好好活着呢。”
苍漠心底一口大石落下,啧啧地冲着包老板叹道:“我寻她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老头儿,看来你跟她是真有些交情,竟然连流云公子的面子也不卖──”。
“哎呦,不敢不敢,小老儿可是不敢,俩位大爷就饶了小老儿罢,我是真的不知道哇──”包老板吓了一跳。
西乔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他挑眉笑道:“包老板出个价罢,把这楼子盘给我如何?”
包老板一愣,转眼也笑了:“流云公子若是喜欢,小老儿愿双手奉上,那里敢收公子的银子。”
西乔很是赞许的瞧了瞧他,点点头:“如此便敬谢不敏了,劳烦苍兄给我们做个见证。”
包老板彻底愣住了:“......”
苍漠听那胖老头啰里啰嗦的一直废话,心里急火按压不住,把剑往桌上一压,浓眉一竖,喝道:“老头儿──你说是不说?”
包老板回过神来,强挤出了个笑:“小老儿的营生有个规矩不能破,大侠您得先跟小老儿说了实情,小老儿才能考虑能不能跟您说您想听的。”
西乔一合折扇,俊眉轻绽,忽然笑了:“等的就是包老板这句话,我等自然是信得过包老板的,只是此事涉及甚广,包老板随便听过就忘了罢,有时候知道太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包老板笑呵呵道:“流云公子说的极是,小老儿是个听过就忘的记性,不然也不能好好活到现在不是。”
西乔点点头,琉璃茶眸微眯,凑过去低声道:“我的这位兄长七年前结识了位义弟──天许晓风青”
包老板脸色一变,冲着苍漠道:“这是真的?”
苍漠沉脸点了点头。
包老板面露喜色:“哎呦!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真是......真是天不绝柳家。我说当年我与月姑娘怎么就死活都找不见小少爷的尸骨,那,那小小姐?”
西乔摇扇轻笑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包老板有些惊讶,转瞬又换了一张笑脸,对他们二人道:“如此二位可真是帮了柳家的大忙了,这些年来漕帮一直也在打探月姑娘,她当年可是杀了漕帮不少人呐,小老儿为了月姑娘的安危,不得已小心了些,俩位勿怪勿怪。”
苍漠早等的不耐烦了,一挥手:“老头儿──别废话,那月出姑娘现在在那呢?”
包老板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我也没有欺瞒二位,我与月姑娘确实是七年前就断了联系了。”
西乔与苍漠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沉重起来。
“我与二位就长话短说了,当年,月出姑娘回江南听闻了柳家的噩耗,就要孤身杀去漕帮,小老儿曾受柳氏荫庇,实在不落忍柳氏故人就这么枉送性命,便出面相劝,言谈间觉着这小姑娘实是难得,便劝她去长安投奔卫丞相。月姑娘倒是去了,可是没几天又回来了,二位说说,这姑娘可真是,要是常人早就在卫相府里享福了,报仇这档子事儿找卫相自然会出头的,这月姑娘回来之后就一直跟我打听那夜有谁上过山,我拗不过她,怕她一个小姑娘出去乱打听弄不好惹祸上身,就给她列了个名单,她照着这个单子就开始杀人,自己也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还好小老儿托了些人照料她,后来卫相也派了些人来江南暗地里护着她,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她突然在一个漕帮的人那打听出袁王送的那昙花的模样来,她跟小老儿说,果然是那花有古怪,她们家从前也遭过这花的祸害,不过她不是很确定,她当天就托小老儿买了匹好马,说要去西域一趟,从此就断了音信,再没回来过。”
“西域啊──”西乔笑了笑,茶色的眼里有了深意。
“哎呀,这可不太妙啊......”苍漠挠了挠下巴。
“无妨”。西乔道:“多谢包老板相告”,他拱手起身。
包老板也忙起身“不敢不敢,都是应该的,公子若是着见了月姑娘,劳烦帮小老儿稍一个口信,小老儿这些年来很是挂念她。”
“自然。”西乔眉毛一挑,笑道:“还要多谢包老板赠楼,房契稍后我会差人来取,包老板勿要心急。”
包老板苦着脸,跺脚道:“哎呦,我地公子哟,我──我不是什么都跟您说了么”。
西乔笑的温文尔雅,问他:“我说过──你都跟我说了我就不要楼了么?”
包老板:“......”
苍漠嘴角抽搐了下,挠了挠鼻子,似乎在憋着什么。
西乔拿扇子敲了敲包老板的肩膀,笑道:“包老板放心,我收了这楼子,鹊桥那位就不来了,我雇你当个掌柜的如何?包你以后财源广进,客似云来,放心,放心,我不跟你要银子,所有收入还归你,我不要一分一厘。”
包老板,哦不,包掌柜舒心地笑了:“那主人家──您要什么?”
“鹊桥那位要什么,我就要什么。”西乔眼底笑意深沉。
苍漠拎起剑,伸了个懒腰也起身了。
“小的明白了,稍后一干房契小的会备齐了,亲自给主人家送去。”包掌柜笑呵呵地躬身道。
“老头儿──也不知道你这是吃亏还不是不吃亏啊?哈哈,这家伙空手套白狼啊!”苍漠一手又把包掌柜另一边肩膀也拍矮了半截。
“呵呵,定是吃不了亏的,不然小老儿今天也不会在这儿了,小老儿的心可比耳朵灵多啦,这鹊桥蹦跶不了几年啦,这江湖以后──定是陌上天下。”
西乔眼里的深意更浓了,他看了一眼包掌柜,笑道:“陌上桑恭候大驾。”
─────────────────────────────────────────────────────────────────────玉皇山脚,鹊桥宫
玉皇山脚古木参天,阴沉的惨淡阳光笼罩着浓密的树林。有些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树木的枝叶照射进来,显得树林格外地阴冷诡异。远处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四周出奇地安静,仿佛除了路边的诡异植物,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
“浮生,留步。”一声阴气沉沉的响起。
洛玉回头,却是许久不见的九叶。
他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较当年憔悴了许多。
天上厚厚的云层飘过遮住了太阳,只从云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凉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头顶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有一星半点儿的,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冰屑,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九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洛玉身边的天青,他的眼光像死鱼一样冰冷,天青只觉得脊背发凉,却还是拱手施了礼。
“柳天青”,他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名字。
洛玉眼色微变,淡淡道:“你们果然都知道了。”
九叶沉默,其实当年,洛玉车里多了个孩子的呼吸,他是知道的,那孩子是个什么来历,他想想也明白。
当时他刚去山上见了鹊桥的同伙儿,眼看着柳天青抱着孩子跳了崖,落下的地方正是洛玉马车附近。当时他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良知提醒他,他欠洛玉的,如果他当场或是回宫揭穿了此事,难以想象洛玉与那个孩子会是个什么下场,他不动声色的把洛玉载回了鹊桥,又暗里帮他遮掩了一阵儿,直到鹊桥仙以为柳天青跟柳含光都被那夜突然出现的男子救走了,洛玉不知打那捡来的那个孩子才传到鹊桥仙的耳朵里,所幸他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流云西乔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鹊桥宫,一住就是半年,期间他在秋水旧址建了陌上桑,鹊桥仙不知为何,对他很是忌讳,流云西乔跟他要浮生,他居然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鹊桥宫数不清的杀手里,只有浮生是最特殊的,鹊桥仙嗜色,江湖人尽皆知,鹊桥杀手中不论男女,貌美出众的都给他暖过床,唯有浮生是个例外,那样的天人之姿,鹊桥仙居然把他当尊雕像一样捧着,几乎对他有求必应,还任他在屋里养了个不知打那来的野孩子,甚至江南初到鹊桥的时候,鹊桥仙给浮生遣来一个他刚收的小妾,那小妾原本是个戏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送人了,也是个女孩儿,江南就是被这个小妾的奶喂活的。
后来浮生随流云西乔去了陌上桑,鹊桥仙顾忌流云西乔,在江南身上下了金蚕蛊,那蛊虽然蚕食人身体,但流云西乔这些年似乎一直在拿奇药喂养江南,倒也并无大碍,流云西乔跟浮生似乎俩年也没有发现,前不久,鹊桥仙得了消息,江南心疾频发,浮生他们带着江南去了雾隐谷,鹊桥仙就明白他们要发现了,他也不急,这蛊不解,即使流云西乔手段通天也奈何不了他,金蚕蛊的母蛊在他自己身上,子蛊亡,母蛊犹在,母蛊亡,子蛊便要骚动蚕食人五脏,最后与寄养人毒发俱亡。
鹊桥仙料到浮生回来定要来找他,早早派了他们几个人盯着陌上桑,没想到却有了意外收获,他们发现了当年带走柳天青的那个男子,还有一个跟柳长庚长得极像的青年男子,与浮生一起回了陌上桑,鹊桥仙喜上眉梢,其实当年他本来就是要留柳天青活口的,谁都知道柳家祖上有个杀阵,此阵千人能挡百万师,入阵便是草木不生,活口不留,狠毒非常。倆百年前,柳家祖上曾用此阵助得前朝高祖平定了三藩,夺了天下。在那之后,柳家祖上便退隐江湖,藏了这个杀阵,世代经商,且嘱咐后人不可再动此阵,要行善积福,以消杀孽。而且柳家财富富可敌国,世代经商珍宝无数,听说是跟这个阵一起放在了一处秘藏,鹊桥仙也好,袁骧也好打的就是这个秘藏的主意,此时柳天青就成了关键。
若是让鹊桥仙知道,江南实际上是柳含光的话,事情就要闹大了。他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良知又在提醒他,如果那个杀阵出世,不止是江湖,怕是整个天下都要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恶鬼当政,如何还有宁日。
他扫了一眼四周,似乎只有树叶摩擦的渗人沙沙声,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洛玉,沉声道:“你去可以,柳天青不能去。”
洛玉微微一怔,九叶看看天青,声音低冷的就像地上厚厚的苔藓:“江南的蛊,只要宫主不死,便无大碍,你只管给她调理身子就是,你只是一个大夫,她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去做什么?是要去献你柳家秘藏吗?如此的话我可以代为通传,宫主定会高兴。”
天青与洛玉对视着舒了一口气,看来鹊桥仙虽然知道他,却并不知道夭夭。
四周更寂静了,有些雾气弥漫开来,连树叶的声响都听不到了。
天青对九叶心生感激,却知道自己不便在此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冲他缓缓笑了笑。
洛玉眉眼间浅雪消逝,低声道:“只是离开的日子久了,想回来看看罢了,并没有什么事,我就不进去打扰宫主了。”
九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依旧站在原地。
洛玉与天青转身,走了几步,与九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抬眸深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当年夭夭──谢谢”。
九叶阴冷的双眼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却微微起了涟漪,浮生是如此幸运,他自从捡了江南之后就真的活过来了,不再有杀手孤独,不再有杀手的绝望。
江南从小几乎就是为了他而活的,鹊桥仙敢多看浮生几眼,江南就敢瞪他几眼,曾几何时,他开始羡慕起浮生来,人像他这样活着,有所牵挂,便不会绝望,所以他才遇见流云西乔,成了第一个从鹊桥宫活着走去出的杀手。
而他,拼搏了俩年,只为了坐上浮生空下来的那个堂主位子,好在鹊桥仙在这一辈的杀手里还是比较器重他,前几日刚许了他堂主之位,已经吩咐人去重做腰牌了。
──这也是他今生唯一的指望了,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在春日的艳阳下依旧冷的发抖。他回过头去望了望玉皇山翠树成荫里的鹊桥宫,黑漆漆的像座坟墓一样。
他抬脚慢慢地走进了那座坟墓,走到他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是开着的,“九叶──”鹊桥宫主坐在他的房里,笑得像条毒蛇一样唤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