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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忘川离乱梦中如梦

桃花落尽雪纷飞 行简 2025-04-04 21:14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
他又开始做梦了,梦里也是漆黑的一片,阴冷的刻骨,他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水里,不知道自己要漂到那里去,也不知道还要漂多久。他开始怀疑这不是梦,也许这才是真的,他的那些往事才是一个又一个的梦。
又有什么差别,他想了想,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这样漂着好像还好那么一点点,至少不会被人扔了一次又一次,不会在死人坑里醒来一次又一次,不会被人不怀好意地打量他那张脸一次又一次,只是为什么,梦里他也是冷的发抖,梦,不是应该没有感觉的吗?老天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他,他自从有了意识,就只有冷跟痛俩个感觉,到了现在,连痛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不昼不夜的黑暗里刺骨的冰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想麻木到没有感觉也成了种奢望。
“忘川!”有个声音在冷冷的叫他。
他还不想醒,不想去面对鹊桥仙那阴测测的眼睛。
一年前,他奄奄一息的在路上爬,这次,那个高大如山的人没有再出现,终究──他还是被他抛弃了。
一个鹊桥宫的杀手路过,打量了他这张脸,把他带回去扔给了鹊桥仙。鹊桥仙这一年来教授他暗杀施毒,还传给了他自己的离别钩。他毒蛇一样的眼里开始有了些许赞赏:“再过几年,你会是鹊桥宫里最好的杀手,因为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是的,他早就没有心了,他一直在这世上盲目挣扎着只为了活下去,虽然他活着或者不活着对谁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堂主──”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也是冷冷的。
他们都不是很服气吧,他这么一个卑贱的野孩子,鹊桥仙却对他如此重视,前不久他甩给了他一个腰牌,告诉他──以后他就是一堂的堂主,一堂啊,鹊桥宫最精英的那个堂,他也开始不懂,鹊桥仙究竟为什么这么对他,直到他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放肆,直到他格格的笑着说:“他长得跟他那个该死的爹还是很像的,你这双眼睛竟然比他还像他娘。”,直到有人不屑的告诉他,他得到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长得跟从前一个叫浮生的堂主很像罢了。
浮生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鹊桥宫里的人总是会提起,那是鹊桥仙最宠爱的一个杀手,也是唯一的一个活着脱离了鹊桥宫的杀手。鹊桥宫历代的杀手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二十四个堂主尤其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不明白那些杀手为什么还要为了空了的那个堂主位子暗地里争得头破血流,鹊桥仙给他腰牌的时候曾经笑着说:“你不要让我再失望了,你们一堂的堂主从来都是些个不听话的。浮生──九叶──,呵呵,忘川呐,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流云西乔,所以──你不要是总想着浮生,要多想想九叶。”
九叶──鹊桥仙带他去看过了,大概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听话会是个什么下场罢,那个人被挂在地下水牢里,像条风干了鱼,却还没有死,但是死──已经成为他现在最期望的事情了。
“浮生!宫主叫你!快点!”那个冷冷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还是要醒的啊,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漆黑一片。
会客大厅里,鹊桥仙一个坐在漆黑的逍遥椅上,背后立着面巨大的点着金花的深红色屏风,四周空无一物。下面远远的俩排红木椅子上一边一个坐着俩个人。
“忘川──”他的眼睛里有冷冰冰的笑意。
世人传说,鹊桥仙是个浑身冒毒的怪物,其实,他也确实是个冒毒的怪物,只不过是在心里。他的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如白玉,甚至可以算的上英俊,只是生了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冰凉粘稠,让人从心里惧怕。
“宫主!”他在离鹊桥仙半丈远的地方止步,低下头,既不看鹊桥仙,也不看坐着的那俩个人。
“你看看,是谁来了──”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在大厅里阴森森的回荡着。
他转头看向右边,是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容貌极美,眉目如画,带着股脱俗的清气,只是不知道哪里看起来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他心里出现了一个名字──浮生。
他有些诧异的转向左边,那里坐着一个穿湖蓝衣裳的公子,也是不大的年纪,俊朗非凡,眼睛却是茶褐色的,此时手里扇着把扇子,大刺刺的翘着二郎腿,眼睛撇着鹊桥仙,里面明目张胆的写着俩个字──不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敢斜着眼睛坐在鹊桥仙面前,浑身每一处都在宣扬着──爷瞧不上你。他想起了鹊桥宫里的那些传闻──流云西乔。
这个俩个人来做什么?鹊桥仙又叫他来干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看着鹊桥仙。
“流云公子今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他是跟本座要人来了,”鹊桥仙咯咯的笑着,那笑说不出的奇怪,好像并不是他脸上的东西,就像是被什么贴到他脸上似的:“忘川呐,你想不想去陌上桑啊?”
他面无表情:“不去。”
洛玉看着他,开了口,声音很轻,也很好听,就像玉石相叩一样清悦:“你就是莫离罢,苍漠大哥让我们来找你的,他与天青昊天正在陌上桑等你。”
他的眼皮动了动,那个人──原来在找他。他一抬眼却见了鹊桥仙意味深长的笑,笑的他浑身的汗毛都冷的竖了起来。
“我叫忘川,不是莫离。”他垂下眼睛。
“忘川──”洛玉的眼里有了些哀悯,轻笑了笑:“跟我还真像呢,那个时候,我叫浮生。”
西乔撇撇嘴,斜着洛玉道:“现在你是叫招财──还是叫富贵来着?”
鹊桥仙盯着洛玉的眼睛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尖声问道:“你叫什么?”
洛玉的眼里暖的好像是三春的湖水,笑着对鹊桥仙道:“宫主你不知道,去年我跟西乔改名儿了,我叫招财,他叫进宝。”
鹊桥仙脸上扭曲起了个奇怪的笑。
西乔瞅瞅他,乐了:“公猪,要不你也改个?我们那还剩个团团圆圆,嘶──不过好像跟你不大合适,你应该叫人老珠黄?不行不行,不够霸气,穷凶极恶我看着就不错嘛──”
鹊桥仙笑的很是诚恳:“多谢流云公子赐名,老夫会好好考虑一下。”
西乔又瞅了瞅站得跟个冰棍儿一样的那位,摇着扇子悠悠道:“大哥找了你一年多,至少你也该去见一见他,爷也好回去交差。”
“不去。”他想也不想。
鹊桥仙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笑着问洛玉:“夭夭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怎么也不见她回来瞧瞧我,好歹也是在我这儿长大的,这人呐,离自己长大的地方是走不了多远的,你说是不是?浮生。”
洛玉蹙眉,冷月眼微寒,一只拳头紧握了起来。
西乔凉凉的笑,一撇眼:“夭夭说,等您老这头发再长些,她就带着昊天过来。最近──她也练剑呢。”
鹊桥仙丝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这一头刚长出来的寸板,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嘴里却笑得欢畅:“如此甚好啊,本座正好也开开眼界,见识下夭夭的剑到底有多快。”
鹊桥仙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忘川,很是和颜悦色的对他道:“既然流云公子与浮生都开口了,你就跟去看看罢,故人难得啊!”
“是,宫主。”他低头道。
鹊桥仙眼里寒光一闪,斜斜地瞟了他一样,没再说话。
他跟在那一蓝一白俩个身影背后默默地走着,心头却有什么东西像春藤一样的爬了上来。
他远远的望着千独山腰上,那白云迷雾里的陌上桑,那个人,就在那里,原来真的──没有抛弃他。
───────────────────────────────────────────────────────────────────天佑十一年,小雪,虹藏不见
屋子外面下着雪,屋檐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棱,一条条的晶莹剔透,好像水晶一样。外面的雪片开始的时候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门外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慢慢地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
江南窝在暖烘烘的被里,睡得正酣,朦胧中觉得身边有人晃她。她不耐烦的乱挥了挥手,往被窝里缩了缩。接着,她觉得身边一凉,好像昊天起来了,她心里嘀咕了句“早起的豆包被人吃,天塌下来,小爷都不起。”
过了一会,有只手掀开了她的被,一阵冷气瞬间包围了她全身,她噌地睁开眼睛刚要炸毛,一个雪团子塞进了她锁着的脖子里,她被冰的瞬刻一蹦三尺高,在床上抖得像个跳大神的,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江南抖出了被她体温化了一半的雪团子,才想起了罪魁祸首,她蓄势待发地看着已经穿好衣服的昊天,刚要吼,昊天把她的小袄一头扔过来,皱眉道:“你当我想起来么!哥哥们方才差人来叫了,好像有什么事儿。”
江南白了他一眼,任命地套上了衣服,没好气道:“能有什么事儿啊!非一大清早折腾人。”她低头瞅瞅空荡了许多的小袄,有些忧郁:“今年,我好像瘦了许多──这就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么。”
昊天冷笑:“天青哥为了给你熬瘦下来的药倒是憔悴了很多──”他远远的打量了她一下,鄙夷道:“你再怎么瘦也是个包子,以前是狗不理,现在顶多算是个小笼包。”
江南呲牙:“你才狗不理,你全家就你是狗不理!小爷懒得理你!”
昊天笑着露出一排雪亮的小白牙,点点头:“我全家就你不理我──”
江南想明白了,气的一头又撞过来,昊天早有准备,一窜出了门口,江南在后面追,俩个人足尖点地,竟然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境地,不到半刻就蹿到了他们大哥的山海楼。
洛玉一见他俩撕扯着进来就蹙起了眉:“你们俩昨夜又睡在一处了?”
昊天白了江南一眼:“她非要学笛子,都学会了才弄明白哥哥你吹的是箫,然后就倒在我床上耍赖。”
江南呲牙:“你知道不早告诉我!”
昊天竖眉:“我是知道你蠢的,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蠢!”
江南伸手又去抓他,西乔一把抱起她,眉毛一挑:“我说什么来着──我看大哥还是趁早备聘礼吧,江夭夭从小可遭禁了我不少银子,这聘礼可不能太少啊──”
昊天呲着一口小白牙:“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娶她!”
江南怒目而视,不经意扫到洛玉的眼睛,瞬间消停了,抱着西乔的脖子──装的聘聘婷婷的。
“俩个小兔崽子别闹了,来见见你们莫离哥哥,哈哈哈──”苍漠冲着他俩喊道。
江南这才发现,苍漠跟天青正拉着一个穿黑衣的少年,那个人跟昊天差不多的年纪,好像比昊天大一些,皮肤惨白,眉眼间有几分像洛小玉,但是神色冷的像数九寒天,俩个眼睛像黑洞一样没有光亮,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江南打眼一扫,视线停在他腰上那块牌子上,扁了扁嘴──鹊桥老杂毛的人。
昊天见了那人先是愣了愣,然后脸上有了些喜色,他跑过去,冲着那人叫了声:“莫离哥哥!终于找着你了!”
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冷的神色,并不说话。
江南不乐意了,豆包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昊天却好像习惯了一样,他浓浓的眉毛上挂满了笑意,问苍漠:“莫离哥哥几时来的?是不是就不走了?”
苍漠哈哈笑着拍了拍那个人:“早上西乔跟洛玉去接回来的,不走啦!”
那人冷冷的出了声:“我要回去了。”
苍漠一手夹着他的脖子,笑道:“你小子!老子说过了,再找见你就是打断你的腿也得把你留在身边儿。”
西乔与洛玉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道:“鹊桥老儿没说放人,他还提到夭夭了──”
天青看了看江南,微微叹了口气,又去拉着莫离的手。
苍漠皱眉哼了一声,伸手拿起赤霄,冲着西乔道:“老子找他要人去!他要敢说个不字,老子把他削成个人棍!”
天青拽住又想走的莫离,淡淡道:“大哥削完了记得把他带回来,我调药酒泡着他,肯定死不了,夭夭没事儿的。”
江南从西乔怀里跳下来,高兴了:“老头,这是要去砍老杂毛么?我也去我也去!鹊桥宫那群杂碎们要是敢拦路,咱俩就双剑合璧,来一个砍一个,来俩个串一双。”
苍漠一把拖着她,乐了:“走起!”
“我要回去!”那人声音依旧冷,却微微提高了些。
西乔眼里冷笑着,并不说话,洛玉看着他,淡淡的道:“你在怕些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了跳,好像正赤裸裸的被洛玉攥在手里,钻心的疼。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有些害怕的,”洛玉轻笑:“尤其是在一片漆黑里看见了不知名的光,我理解你,曾经我也是这样的,并没有欢喜,只是害怕,因为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对那道光起了希望,而这希望幻灭后的绝望又是自己承受不来的。”洛玉的声音轻柔的像从天际飘来一样,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洛玉,洛玉对他笑了笑,那笑暖的如三月的春水,他难以想象洛玉这样的人居然是从鹊桥宫里出来的,如果洛玉可以的话,那他──“呵呵,忘川呐,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流云西乔,所以──你不要是总想着浮生,要多想想九叶。”鹊桥仙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起,他想起来地牢里鱼干一样的九叶,浑身又陷进了那种漆黑的冰冷。
洛玉看着他的眼睛迷茫过后正一点一点的被恐惧吞噬,轻叹了口,对苍漠道:“大哥,让他走吧,我们强留下他也没有用。”
果然──他的心不跳了,本来,他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苍漠眉头紧锁,一手拎着江南,一手放下了赤霄。
满屋的人都看着忘川,他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背影孤单的就像凉秋里空中飞过的独雁。
“小子!”苍漠在背后叫他,他在门口停住。
“你欠老子这么多条命,想怎么还?”
他略略回头,冷冷道:“我没说过让你救──”
西乔挑着眉毛,摇扇笑道:“反正是救了,就像你不跟我借钱,我主动借你了,还是一样要还的──”
他顿了顿,冷声道:“你们要怎样?”
苍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老子现在不强留你,但是,老子让人去叫你的时候,你就必须得来见老子,我一共救过你十五六次,你把这十五六次还完了──咱们再说。”
他直直地走出去,没有说好,但也没有说不。
那黑衣背影默默,仿佛天地都没有色彩,只有那一片风中漂泊的漆黑。
苍漠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问洛玉:“你说──那老鬼回去不会为难那小子罢?”
洛玉点点头:“鹊桥仙向来多疑,忘川来过这一回,怕是以后都不会再信他了。西乔在鹊桥里早就安了眼线,稍后让他去嘱咐下,要是有什么事儿了就马上来给咱们报个信儿”。
西乔用扇子掩着打了个哈欠:“爷回去补觉了──江夭夭,走着?”
江南扁嘴:“不跟你睡,你身上那股脂粉味儿难闻死了。”她抽抽鼻子“──花燕儿。”
西乔:“......”“你不要告诉卞娘。”
忘川那天回去跟鹊桥仙如实复述了苍漠的话,鹊桥仙咯咯地笑着,问他要怎么办,他冷冷的说不去,鹊桥仙却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他面无表情地垂着头,却听鹊桥仙的声音在头顶上阴测测的响起来:“你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带些礼物去,咯咯,这一年来我教了你这么多,你不能让我白教了不是?”
从那天起,苍漠隔三差五的让人叫他去,开始的时候只是吃顿饭就让他回来,天青跟昊天对他很是亲热,西乔跟洛玉对他说不上热络,却也是照顾的很周到,只有那个小女娃,每次见了他就跑的老远,说他身上有股死人味儿,因此还被洛玉训了几次,然后看他的眼光就更厌恶了。后来,渐渐的,他不自觉的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他们就当着他的面前谈一些陌上桑的内事,他自觉的避开了,但鹊桥仙却是不信的,他留的时间越长,回去受的罚就越长,鹊桥仙有一次有意无意的让他去给陌上桑那群人送些礼,他装傻,结果被打了个半死,这又让他想起了曾经爬在死人坑里的岁月。
他知道鹊桥仙早就不信他了,但他也不能去陌上桑,洛玉说的对,他害怕,若是从没接触过美好的东西,那么他可以无心的活着,平静的死去,若是心里的那道门开了,看见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他就不能再承受这漆黑冰冷的日子了。
──不让自己相信,不让自己期望,他才能无心,才能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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