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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亭花影动渔舟唱晚(三)

桃花落尽雪纷飞 行简 2025-04-04 21:25
“江河三月暮,飞絮想纵横,柳断离人手,折尽减东风。”阎月出费力的念了一遍,满脑子糊涂,问江南:“这是什么意思,夭夭?”
“这是......”烛火映照下,江南的脸色阴沉,愈发深不可测了:“这是,告诉我们三月过去了──吧!”
阎月出蒙了,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纸条:“那人大半夜的往我屋里扔条子,就是为了告诉我现在四月份了?”
江南挠挠头发,皱着脸:“我也整不明白,小姨,这什么意思啊?诶!那人可真有意思,他想说什么直接说行不行啊,非得整首诗过来,怎么长安的人都这么叽歪啊。”
阎月出把那张字条仔细折起来,放到怀里,低声道:“我拿去给你大哥看看,这上面说的肯定跟柳家有关系。”
“我大哥?”江南眨眨眼睛,四下瞅了瞅,才确信自己不是在陌上,而是在长安:“这儿那有我大哥啊?小姨。”
“嘘!”阎月出竖起食指,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大哥来了,不过现在不方便来卫家,我本来想等天亮的时候,就找个借口出去几天,谁知道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江南明白了,轻声问:“你们俩是要去查我们家的事儿?要不要我跟你去?”
阎月出摇了摇头,摸摸她的头发,笑了笑,眉眼在昏暗的光里愈加明艳动人:“我跟你大哥去就行了,你就呆在卫家,注意安全,卫大哥如果问起我,你就说我呆着无聊,出去玩儿几天,等孟姐姐回家了,我就会回来。”
江南点点头,她一听说大哥来了长安,就莫名的安心了,在这个陌生帝都的某一处,有她大哥在啊。
她抱着阎月出的腰,低声道:“小姨,你跟我大哥切记要小心,如果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记得回来叫我。你......反正,一定要小心!”
阎月出笑着摇了摇头,黑发乌亮,红衣血艳,轻轻弹了她额头:“你这小丫头片子,别胡思乱想,怎么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呸呸呸!”江南呸了几口,冲阎月出道:“我大哥说的,好汉不言生死!”
阎月出被她逗乐了,揽着她轻声道:“真该让你娘见见你这副样子,你是没见着,我当年挨了她多少埋汰。如果她知道自己家的丫头长成了这副性子,肯定要气得脸色儿比天还青。”
江南垂下眼睛,扁扁嘴:“听你这么说,她自己的性子貌似也没好到那里去。”
阎月出抱着江南,眼里有些过去的旧影在浮动,她拍了拍江南的背,轻柔的就像当年碧落的一样:“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你的父母都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小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他们的死因弄的明明白白,就一定,要手刃害死他们的仇人。”
江南窝在阎月出怀里,睫毛微颤,有些犹豫,半晌,吞吐道:“小姨,我觉得吧,我爹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再活过来。而且,就刚才来看,这事情肯定是有万分惊险......”她抬头,乌亮的眼睛看着阎月出:“我爹娘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会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为了他们的事情,已经孤身在西域查了十四年,现在又要跑出去冒险,你这一辈子都没为自己打算过,小姨,你能不能别管报仇的事情了?一个人的一生,那里有那么多个十四年?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
阎月出蹙着柳眉,凤眼微红,她血色的红唇被咬的发白,半晌,她摇了摇头:“姐姐姐夫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我,把我当成亲人一样养大,我不能!”她看着江南,轻笑了笑,那笑说不出的凄艳:“夭夭,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对你的爹娘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他们对你来说,就是俩个陌生人,小姨这么跟你说,你想一想,如果过些时候,你从长安回到陌上家里,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堆废墟,你的亲人全都葬身在里面,你只能看见满地的黑灰,连他们的尸身都收不得......”
江南皱起眉毛,那个画面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点点头,对阎月出道:“我知道了,小姨,就像豆包出事儿那时候,我就发疯了一样......”
“好了,我先走了,”阎月出往外面望了望,东方欲晓,曙光渐现,微晖稍露,黑夜已经被火红的霞光尽染了,“你老老实实在卫府里呆着,最好别往外跑,我跟你大哥办完了事情,就过来接你回家。”
江南乖乖点了点头,望着阎月出的一身烈火红,几掠就消失在卫府清晨泛起的影影绰绰,扑朔迷离的雾气里。
长安暮春的早晨,雾湿桃红,露沾细草,凉风拂过杨柳依依。
阳光开始驱散雾气的时候,江南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接着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半坐着发了一会愣。
都过去几天了,每次她起床的时候还是有些糊里糊涂地,闹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那。
她往窗外望了望,春日的阳光明艳的好像她小姨的眉眼一样,小姨天亮的时候走了,如今这卫府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自打回来就基本没见过卫叔叔的人影儿,他日日夜夜都在宫里忙活,也不知道那皇宫究竟的皇帝的家,还是他的家,那个卫子君这几天也没怎么露面,除了吃饭的时候,可那厮吃饭眼观鼻,鼻观嘴,好像当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江南想到这,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怕她也是正常,她手上有三千多条人命,就算不被当成妖怪,只怕也没人受得了那股血腥味儿,连她自己都不敢回想那天,只是,在睡着的时候,总是觉得有许多人在看她,有许多人在她耳边哭......她是真的很后悔,可她也知道,如果在来一次,她不见得就能控制的住自己。在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他的性命要比自己的重要许多,所有对他潜在的威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要除了去。
自己家当年被人灭门,不过千余人,就有小姨这样的人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去报仇,自己手里那三千多条命,不知又要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当年她学剑的时候,大哥明明教过她,不能随便杀人,可她......大哥对她应该很失望吧。
不管怎样,她自己做下的孽,她要自己偿,不能连累哥哥们,尤其是大哥,他本来是那么逍遥四方的一个人,自从有了他们这群弟弟妹妹,他就跟小姨一样,从没为自己打算过一件事,他这半生,都是嘻嘻哈哈的为了他们而活的。
大哥,他在长安,希望无事才好。
她起身,收拾妥当,看了看日头,犹豫了下,今天应该没雨罢?
晨光中的卫府大院肃穆而清凉,鸟雀的叫声有些欢噪。一些爱在晨风中飞来飞去的小虫在不安地四方乱闯。浓密的树叶被凉风吹得在枝条上微微蠕动,嫩绿的树叶上还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像在雾夜中迷蒙的星星一样,阳光从那重重的绿叶的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浅黄色的薄光。
卫子君捧着本儿书坐在院儿里,那星星点点的浅黄色薄光映在他的白衣上,随着他的动作,好像划过天空的坠下的流星。
“夭夭姑娘。”
江南自后院拐进来,穿着一身淡蓝水雾裙,外面罩了件雪纱烟罗衫,乌墨一般的头发用茉莉小簪挽了个凌霄髻,因为还未及笄,额发并未梳起,有几缕散着的发丝顺着她的耳际软软地贴着她的脸颊。
卫子君见了她,又有些呆了,她这样打扮,就只是一个寻常小姑娘啊,并不是那个市井传闻中会吃人的妖怪。
江南往这边望了望,然后眼睛一亮,凑了过去,俩手提溜了下裙子,蹲在了卫子君旁边儿。
卫子君捧着书坐在凳子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聘聘婷婷的小姑娘利落地在自己身边儿,拄着膝盖以一种标准的绿林头子的方式蹲了下去,然后一脸期待地仰头望着自己。
他蹭地站起身,有些慌张地低头看了看江南,又觉得自己这么低眼跟一个姑娘说话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他瞅了瞅那凳子,坐下说话好像也有些失礼,他眨了眨清亮的眼睛,然后,捧着那卷书,也蹲了下去。
江南挑着半月眉,满眼都写着孺子可教,甚是赞许地拍了拍他肩膀,:“卫子君,来来来,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一寸光阴好几俩黄金么,你看今儿这天儿多好,我们不能浪费了是不是,来,我们一起讨论下诗词歌赋。”
卫子君被她说的糊里糊涂,清声问道:“夭夭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小生效劳?”
江南提溜着黑亮的眼睛盯着他:“你还真不傻,哦,我忘了,你爹是卫渊。”
卫子君听她直呼父亲名讳,睁着露水一样的眼睛,清声道:“子曰......”
“子别曰了!他都死了好几百年了!”江南一挥手,拽过卫子君的袖子,凑过去神神秘秘地道:“我给你念个诗,你给我解解。”
卫子君见她那桃花面近在咫尺,脸上本是有些微红,但见她那个表情和语气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庙门口那些个八卦的婶婶奶奶,他每次去庙里都见她们拖着门口算命的先生,兴高采烈地道:“我给你念念这个签儿,你给我解解!算算我家母猪这窝到底能生几个......”
卫子君盯着她,差点脱口而出问她:“姑娘,你求什么?”
江南又凑过来些,依旧是那副神神叨叨的表情,低声道:“江河三月暮,飞絮想纵横,柳断离人手,折尽减东风。”
“这诗......”卫子君所有所思,清秀的下巴拄在他那卷书上:“小生没有听过!”
江南差点一个趔趄趴地上去,她咬牙切齿地道:“谁问你听没听过,我让你解解是什么意思!”
卫子君哦了一声,又思量了一会儿,转过去对一脸期待地江南道:“这首诗表面上看起来是一首送别诗,长安东霸城门,俗称青门,青门外有桥名霸桥,故人送行至此,都要折柳赠别,这是长安文人的风俗。”
江南眼睛一亮:“那实际上呢?”
卫子君点点头,清声道:“实际上,它还有些咏物伤春的意思,只是都没有表达的很明确,在一首诗里反倒显得杂乱,主题不明了。”
江南眼含热泪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你就没看出点儿别的意思?比如哪里奇怪?”
卫子君又想了想,那那卷书抵了抵额头,忽然一拍,对江南道:“韵脚很奇怪!”
江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放弃地点点头,抱了抱拳:“多谢!”
卫子君蹲着作了个揖,那动作说不出的怪,反倒是像给死人上香一样:“姑娘不必客气,若是姑娘认识这位诗人,不妨转告他,最后一句他既然是取自青门柳,就应该用春风,而不是东风。”
江南刚站起来的身子又蹭地蹲了下去,她眼睛一亮,捅了捅卫子君:“有什么区别么?”
卫子君的腿有点儿麻了,奈何她不起来,自己也不敢起来,他俩手搭在膝盖上,费劲地转头对江南道:“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最好尊重原著。”
他果然是成功了,江南蹭地站起来了,冲着远方深吸了一口气。
卫子君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一抬头正对上江南的侧脸,阳光照在她脸上,少女脸色粉红,皮肤晶莹到近乎透明,光线中睫毛弯弯长长,在眼下遮出了一片小阴影,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他握了握手里的书,清笑了笑,对江南道:“虽然这俩个意思几近相同,但一般咏柳离别的诗里面,都只会用春风,因为东风的概念比较广,它既指春风,又暗指某些助力,比如我们常说的,借东风。”
江南好像想明白了了什么,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侧望了过来:“你早说不就完了,你们长安人说话怎么都喜欢绕弯儿啊。”
卫子君额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但是心里又暗暗地希望能多跟她说几句话,便望着她那一身外出的打扮问道:“夭夭姑娘,你可是要出门去?”
“嗯,”江南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我去白马寺逛逛。”
“白马寺?姑娘原来也是信女。”卫子君倒是有些讶异。
江南乐了,瞅瞅他:“怎么?不是信女就不能去白马寺了?”
“小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闻今日少林了尘大师要在白马讲经普道,近京闺阁中的许多信女都赶去了白马,小生还以为姑娘也是特意挑了今天才出门的,没想到原来是凑巧。”
江南了然的点点头,转头望着他:“也不全是凑巧,昨天我洗了个头。”
卫子君不明就里:“所以?”
江南笑着拍拍他,他白衣上的被暖烘烘的阳光照出的树影随着风在浮动着:“所以,小爷今天出门儿啊,不然多浪费啊。”
卫子君还是没有明白她的逻辑,事实上,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到死也没明白过她的逻辑。
“姑娘可知道去白马寺的路?那里在长安近郊,去路会有些复杂。”
江南点点头:“肯定是不知道的。”
卫子君:“......”
最后,江南在路上雇了辆马车,里面坐着她跟卫子君,她本来是想让卫子君带路的,可出了门儿才反应过来,这书呆子又不是昊天,自己是可以用轻功,他怎么办?于是,最后,还是雇了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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