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屋门还是那种两扇门板的木门,门柱镶在一块儿石头里,开门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声响,特别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那种声响更使人想到久远的人类生活。霍跃进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是跟在母亲身后站在这个院门外,还记得自己留心看了一下青石门墩。
有人的脚步声朝大门这儿走来。“谁呀?”这是一位老妪的声音。霍跃进的心跳得厉害,回答:“是我,姥姥,我是跃进。”里面又一问。“谁呀?”
霍跃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又一脚步声走来。“妈,是谁呀?”这是一位女人的声音。姥姥说:“听不出来是谁。”女人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谁呀?”霍跃进连忙说:“姥姥,姨妈,是我,我是跃进。”姥姥埋怨起来。“这个孩子半夜三更的跑来干啥?”
门开了,霍跃进连声呼喊。“姥姥,小姨。”姥姥年近七旬,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这时候跑回来干啥?吓人。”姨妈,黄云平,生得高大,两只不大的眼睛看着霍跃进,惊讶的说:“跃进,你这时候跑回来咋也不吭气一声,弄得怪吓人得慌。”
霍跃进笑了。“想恁了,来看看。”
姥姥满脸不高兴的转身回到屋里。
姨妈关好院大门,招呼霍跃进进屋。
霍跃进情不自禁的朝院内的西屋看一眼,那儿一片漆黑。他的心“咯噔”一下,她咋没有动静?上班去了没有在家?霍跃进来到亮灯的屋里,这是两整间通房,靠里面有一张火炕。此时是秋天,还没有派上取暖的用场。他今晚上和姥姥就睡在这张大铺上。
天亮了,姨妈黄云平做好饭菜,先是去了西屋喊醒了两个女儿起来吃饭。又回到东里屋,喊醒霍跃进的姨夫白文志,说:“跃进昨黑儿来了。”
白志文冷冷的说:“来就来吧。”
“呦,你也不想一想跃进他这时候来干啥的?是不是咱姐让他来问问丽英和跃进俩人的婚事啥时候办儿?”黄云平忧心忡忡,眉头间凝成了黑云。
白文志有些不耐烦。“算了,别给我说那么多,谁知道恁姐妹俩搞的啥名堂!”
“看你说的,当初孩子们的婚事还是征求了你的意见,你说看咱姐姐和姐夫挺可怜的,再说这是亲上加亲是好事。我和孩子的姥姥对这桩婚事还有顾虑,天南海北的这么远,来来回回的不方便。你说,孩子去了亲姨家,能受了委屈。这事也就这么说了。”黄云平说这话的时候,唉声叹气想着姐姐家里是有点儿能耐,在这个家里孩子们跟着也是受苦,去了姐姐家里,他们不缺钱,也能给孩子安排个工作,这是求之不得。可是,这么远,姐姐的脾气自己也不是不知道,闺女是自己亲生养的,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心疼。可是姐姐她没有生养过孩子,再说姐姐那个脾气自己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当年姐姐就是因为在家里受了一点儿气,倔着脾气跑出去参加了部队。和姐夫结婚后,姐夫受伤治愈后,影响了生育能力,俩人领养一儿一女。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又瘦又小,自己正在喂奶给丽英,丽英和跃进一年里生,只是丽英比跃进小两个月个月,丽英自然是妹妹。自己一个人喂养两个孩子,有姥姥照顾着,孩子们都长大会满地跑了。姐姐和姐夫要去南方工作,就把霍丽丽和霍跃进带走了。这一眨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也该谈婚论嫁。春天里,姐姐来信说起孩子们的婚事,想把丽英娶过去给跃进做媳妇,一来是跃进是领养的孩子,没有近亲血缘关系。二来是高家也算是经济殷实的门户,跃进是养子,这家里的产业要有自己家里的人来继承。话说得明白,黄云平心里更清楚,想,好啊,把丽英嫁过去,这是自己的亲姐姐,能亏待了孩子!然而,姥姥有意见,说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跃进这个孩子在家里啥样也不清楚,再说,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这个女儿脾气赖,心眼窄,不容人,只怕是这个外甥女嫁过去了会受不得委屈,和她大姨合不来也是难事。白文志说这亲上加亲,再委屈能委屈到哪儿!
白文志穿好衣服下床,无奈的说:“不说啥?我还能说啥?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吧。”甩门而去。白文志心里也是知道,亲戚们说到这儿,亲事成不成,这以后是没有安稳日子了。姨夫,白文志,姨妈黄云平。大女儿白丽英,小女儿白丽妮。有一个儿子下乡不在家,叫白耀伦,在家里排行老二。
一家围在一起吃饭。姨夫白文志和霍跃进拉着家常,也就是各家里家常事。又说:“闲着没有事,就常回来看看。”
吃过早饭,白丽英要上班,走了。走的时候,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蓝布裤子,一双塑料底子的黑布鞋,手里拎着花布兜。霍跃进有意的看一眼对方,心说:个子可是不低,少说也有一米七以上。
黄云平吩咐女儿下午下班了早点回来,帮着姥姥做饭。白丽英答应着离开家上班去了。
白丽妮上学,初中一年级,学校和家只隔了一条路,坐在家里能听见学校里有学生大声说话的声音。
霍跃进疑心自己昨晚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看见了学校,只是夜深人静,自己专注着找路,没有在意这儿的学校。
黄云平又交代白丽妮刷好碗筷,去提两桶水再去上学。
白丽妮端起小饭桌上的碗筷走出门。
霍跃进忙站起身端着那一小碗的咸菜,问放在哪儿?
姥姥说:“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去放,你坐着歇一会儿吧。”眼睛里留露着不满的神情。
白丽妮身穿花布衫,背着一个带花边的花布书包。“我上学走了。”
姨妈问:“让你去提水,你提的水呢?”
霍跃进忙说:“我去提水。”说这话,站起来往外走。
院子不大,一颗梧桐树,一棵老杨树。青砖老式样的房子,窗户是那种木制的小格子,白色窗户纸糊在外面,在风雨中已经发黄,飘摇在清早里的微风中,好像是穿着长衫深陷着眼睛的古人注视着人间里悲欢离合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屋门外的左手边是一间用油毛毡搭建的厨房,没有门。看见土垒的灶台,上面有一个烟熏火燎的黑漆漆的大铁茶壶,灶台边有一只风箱,上面放着一把扫地的小扫帚。紧挨着风箱是一个很破旧的老式样的桌子,让人想起老祖宗们在这个桌子前面走来走去的情景。院子里有一根铁丝绳,上面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洗过的衣服,看上去好像是没有清洗过的衣服,因为那些衣服真的很脏。院子里的地面上,有落叶没有清扫,窗台上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墙根下面也堆放着破旧的鞋子。再看西屋窗前还有一个破旧的架子车,让霍跃进心生疑惑:这个架子车干啥用的?他回头看,看见远门后的墙角的地方,有一堆黑煤,旁边还有一堆黄土,霍跃进知道那黄土是用来和黑煤掺合在一块儿烧火用的。他在家里也是经常要去拉煤拉土回家,以备做饭取暖。煤堆边上有一个小铁桶,他问清楚要用这只桶拎水,便拿起水桶走出院门。
白文志和黄云平一起离开家去上班去了。
姥姥坐在屋里的炕上,从这里看见院里的一切。看霍跃进提着水桶走出院门,心里恨恨地说,这个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东西,真就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这个晚上,霍跃进领着白丽英去看了一场电影,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两人在丽英的房间里自然是亲热了一番。霍跃进说这是家人的意见,也是两个人的缘分,有缘又有份的婚姻,说的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感情婚姻就是生活,地久天长白首到老,又说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丽英那听过这样的话语,自然是酥软在霍跃进的怀里,正说:那一天,改变了一生。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了,只要有情爱,就是已经开始,别无它路!别无选择!
腊月,天寒地冻,黄云平携母带女千里迢迢的来到了姐姐家。走进姐姐家门,已经是掌灯时分。霍跃进正在厨房里做饭,黄云阁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霍正安开的门,看见远道而来的三个人,惊讶不已,忙着让三人进屋。屋里面很温暖,火墙边的灶台上有一把铁茶壶冒着白烟。黄云平让母亲坐下。那是挨着火墙的钢支架简易沙发。
黄云平放下手里的包袱也坐下,四下打量。“这房子还是老样子。”看姐夫霍正安笑了,又接着说:“几年没有来了,还是那年俺姐姐病得厉害,我来了半月伺候俺姐姐,这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