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获救

冷，好冷。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同时发现自己正死人般地漂浮在水面上。
为什么我会在水里？我刚一思索，头便昏昏沉沉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却似是有个声音在暗示自己，不然你应该在哪里呢？答案一时无法得出，此刻的处境也由不得我再细想，先脱身再说。
不知道已经在水里泡了多久，浑身像是被无数枚冒着冷气的钢针直侵骨缝。我连打了两个寒颤，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四肢，无奈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哎，她动了，刚刚她动了！”“吓死了，我还以为是尸体！”
仿佛就是一瞬间，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被一股脑地塞进了我的耳朵。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岸边正围着十几个人，有的见我侧过脸来甚至还夸张地不断挥着手。
有那么大的力气喊，倒是把我拉上岸啊。我闭起眼睛不再看他们，攒了会力气试着翻身游过去，却一个失衡呛了口水。
冰冷咸涩的味道顿时从鼻孔、嘴巴一并灌了进来，我猛烈地咳了几下，双臂向前用力地划开两边的水。而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褪去了清晨的收敛，明晃晃的光束毫无遮拦地投射下来，我的衣服不知怎么被撕得破烂，露在水面外的皮肤莫名开始火辣辣地疼。就一刹的吃痛，大量的水再次灌了进来；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我越是想挣扎越是徒劳，似乎永远无法再从这片水里挣脱出去。离岸上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却被身体的不适感无限地放大，现在看来像是永远到不了一样。
一股绝望从心底嘶吼着，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强烈。
等下，我为什么要说“从来没有”？“从来”是什么时候？
更大的恐惧油然而生。我慌了起来，试图从脑海里拼命找出些什么东西来，却一无所获。刚才一直划动的四肢逐渐平静下来，身体却因为呛水而下意识地继续挣扎。
奇怪，我在水里竟然还会游；或者说，我竟然在睁开眼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是在水里！
那我究竟是忘了什么？还是，我什么都没忘，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快速地在脑海中将仅存的记忆通通都过了一遍，嘴角渐渐挂起苦笑。如果说世界是一本完备的辞典，那么，所有以“我”为中心的词条都已经被删得一干二净；余下的部分则井然有序，各自风生水起，只是完全看不出我生活过的主观痕迹而已。
阳光的灼伤和水的冰冷像两极的酷刑一般，我痛得简直要蜷起身子，整个人渐渐沉没下去。这时，忽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拖出水面。
我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反握住他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别怕，小丫头你抓紧了我！”
他温润的声音从容不迫地传了过来，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定。我终于放松下来，眯起眼睛偷偷地打量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轮廓分明，一双桃花眼逆着光绽开，略微上挑的长眉此时因为紧张而蹙了起来。
虽然我现在连自己多少岁都想不起来，但肯定不是他口中的小丫头吧。正悻悻地想着，便又听他好像在抱怨道：“你这小丫头不怕死也不怕拖累我死吗？现在是花痴的时候吗，你好歹游几下帮帮我。”
我几不可查地翻了翻白眼，实在不是我不想动，只是我现在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在水面下来躲着阳光。他见我不出声也不多勉强，连拖带抱，很快便将我带上了岸。
岸上一直在围观的人们连忙腾出小片空地。他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我平放在地上，咕哝了句“又要上热搜了”便转身去捡起地上的衣服。看样子他是刚才见有人落水，把外套一脱就急急地跳下去了。见我平安无事，人们又半好奇半担心地围了上来；而在我的视平线上，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一双双腿。
“妹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亏得刚刚那位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哎，我刚才一直在拍照，等下发微博。”
“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而我的大脑在一片空白里越发沉重，甚至连人们的问询声传入耳中后都变成了连续而急促的耳鸣。
家……在哪儿？我怎么会想不开呢？按我的性格，一定会千方百计赖着活到最后一秒。可是，我又哪来的凭证去按自己的性格推测？对了，我是什么性格来着？
透过人们双腿的间隙，东南方向的阳光斑驳而强烈地灼烧着我的皮肤，和那些奇奇怪怪又不知所以的问题一样让我只想迅速地逃避。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爬了起来，试图用胳膊去遮挡些阳光，以及人们探究的视线。刚才救我上岸的那个男人已经穿好了他的格纹大衣，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又迟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堪，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来，脱下大衣仔细把我从头而下地包裹住。
真是个好人，先抱他的大腿离开这儿再说。
我在心里默默感念他的善良，同时又不得不打着算盘。尽管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本能的熟悉，但是对于自己，我却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眼看着他又要走了，我慌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眉头轻轻地皱着，却十分耐心地轻声问：“还有事吗？”
我的眼泪立马滑了下来，摇了摇头，却又挪了几小步紧跟在了他的面前。
他瞥了下周围逐渐八卦起来的目光，见我不说话，便轻轻地把我的手拿开，转身走了。
我向前跟了几步，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放声哭了出来，折回去便往水边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那个妹子又要跳湖了！”
“快，快拦着她！不是，也拦着他！”
“我算是看出来了，估计这妹子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拿自杀来威胁，傻不傻？！”
“她男朋友回来了！哈，我这微博都要更成连续剧了。”
快到水边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步子，果然，还没等我往下跳，他便一把拉住我，声音里带着几分恼羞成怒：“跟我走！”
我自知理亏，乖乖跟他上了车，脑子里不断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心里窝着气，沉默着开了好久，沿着小路七拐八拐，才猛地把车停了下来。
完了完了，算账的时候到了。我暗暗叫苦，现在比刚刚的沉默还要尴尬。
他深呼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得像自言自语：“我叫承约，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的神色黯淡下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是哑巴？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人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问问题，刚刚那群围观的是这样，这个叫承约的男人看来也是这样。可我偏偏就是不喜欢回答问题，更不知道应该拿什么去回答。
看到我渐渐低下头去，承约忙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好脾气地安慰道：“小丫头你别难过啊，不想说就算啦。怪我怪我，谁受了那么大的惊吓都会思维混乱的。”
我抬起头看着承约，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在潋滟着，好像……是惊喜？我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缠上，脑子有泡才会觉得惊喜吧。
“饿不饿？我先带你吃点东西。”承约扯了扯我的安全带，确认系好了之后，见我点点头便一下子笑了，“等你想起来住在哪儿，我再把你送回去。”
一路上留意着两侧的风景，加上承约时不时的几句解说，我大概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是长沙郊区的一处小众景区；说是景区，其实并没有经过正规的开发，不过是有山有水，草木茂盛，远区别于市区的繁华喧嚣，因此也会有些人趁着闲时过来透透气。
而我被救起的那片湖，正位于景区的中央，沿岸要么是人工垒砌好的石板路和栏杆，要么是近似原生态的泥滩，总之从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岸和水之间的落差根本不足以去自杀。我水性不差，至少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像身体本能一样，所以更不可能选择主动溺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我是从上游的高处坠落，然后顺着水势一路漂过来的。
“小丫头，想什么呢？”承约把车停在了山腰附近的一家餐馆前，冲我眨眨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收起神来，对他和气地笑了笑，便起身下车。
没想到这家餐馆在外面看上去不怎么起眼，里面的布局装潢却算是别致。店里没有用常见的桌椅，取而代之的是藤制的方桌和吊凳，相邻的坐席之间用竹条编缠成均匀的菱格来隔开，浓密的吊兰便顺着竹条覆盖了表面。跟外面的寒冷一比，进店就是暖烘烘的果香扑面而来，倒让我先增加了些食欲。
承约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还没等我坐稳便对服务员招招手说：“麻烦先上碗姜汤，滤掉残渣之后放两枚蜜枣，其它的跟以前一样。”
我有些贪婪地大口大口嗅着空气里清甜的果香，心里十分舒服，听到承约这样说，猜测着他经常来这里，便微微侧脸朝窗外望去。
从这边山腰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刚刚那片湖。再往远处，大约有四五座山交叠相连，山虽然不高，但看上去却有几分凌厉的盛意。如果仔细辨认的话，还是可以看到湖水在对面的山脚下逐渐汇成一条细细的河，从几座山的重影里顺利地挤了过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之前我应该就是从对面的山上坠落下来的。
“小丫头，这里风景很漂亮吧？”承约目光灼灼，声音里带着点得意，“我很喜欢这里。”
我赞同地点点头，想着他原来是这边的老游客了，便对他比了个拍照的手势，又嘟嘴摆了个剪刀手，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意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切，你以为我和那些游客一样是来玩的？”
话说了一半，承约迅速地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看到了吗？这里枕山面水，脉势如万马奔腾，从天而降，是不可多得的墓葬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