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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天灯

仙中仙 朵朵不怕 2025-04-08 20:46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强行给自己壮了壮胆,便抬步向前,跨入眼前的宁静水色。良辰美景,终究留不得。
湖的北岸有一条窄窄的木质栈道,蜿蜒着通向湖心亭。隔着半边湖水,小亭子古典简约的造型一望可见。
亭中空无一人,我环顾四周,确认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缓缓地踏上了栈道。
脚下水波横流,两侧灯影浮动,犹如置身星海花田之中。一眼望去,苍穹远月,无限旷达,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莫名的熟悉感,恍若踏入了魂牵梦萦而又遥不可及的前世幻境。
如果命无轮回,黄泉之路便应如此美绝。如果命有轮回,谁又同我殷殷赌誓共赴来生。
我忽然想起来,那天路过这里的时候,承约曾经提过,到了夏天的时候,湖上会开满接天映日的荷花,亭亭玉立,随风生姿,是这个学校非常出名的一道景观。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我微微一笑,总觉得悦心湖这个名字有点俗气,悦心不如阅心。
沿着栈道曲曲折折地走到亭子里,我才发现刚刚看到的东西不过是一把团扇。白白地虚惊一场。我一边暗暗嘲笑着自己过分血腥的脑洞,一边踮着脚去取那把悬挂在半空中的团扇。
我抓住细细的扇柄顺势往下一拉,竟然没有拉动,扇子仍旧稳稳当当地系在绳子上。
奇怪,扇子明明只被一根长长的丝线系住,应该一扯就断才对。我也没做多想,心中一阵不服气,便加大了手中的力度——那把团扇终于到手,然而扇柄上缠绕着的丝线却比我预料中的长出很多,一直软绵绵地垂到地上,显然不是被半截扯断,而是完完整整的一段。
难道这段丝线的另一端不是被结结实实地栓在亭顶的梁上,而是有人在高处打了个凌空的活结?
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嗖”的一声,整齐而沉闷。
我不明情况,高度紧张地扶着前面的柱子探身望了出去。
那是多么壮观的画面啊。
几十只等大的孔明灯齐齐自亭顶冉冉飞升,又顺着风势前后不一地向湖的对岸飘去。橘黄色的灯火,相缀成锦,如同秋日归雁,浩浩汤汤地共赴前方,点亮了整片清寒黯淡的夜空。
十万繁星一同升起,十万荷花就地绽开!
两道宽阔斑斓的光影一来一去,天水相对,让人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亲眼看见闪烁着星芒的银河从天而降,缓缓汇入同样波光潋滟的湖水;苍穹大地,引颈相融。
我曾见过日升月落,见过星沉大海,却都不似这一刻心中的震撼。
渐渐地,我听到不远处的楼上陆陆续续传来开窗声,惊叹声,甚至尖叫声。
嘴角浮出一丝心领神会的浅笑。你让我打开了辽阔心境,你让我见识了绝美盛景,你让我体味了千人艳羡,你想要我有的,此刻我终于都一一真实地感受到了。
你给了一场独属我一人的热闹,而你,在哪儿?
灯光织成的银河,依旧在高空中静默而坚定地流向对岸,似乎一心要抵达属意的完美终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混着木质栈道的回音,我一时听不出是谁,只直觉这人步步生风,并没有什么敌意,这才放下心来。刚刚一时看得入迷,竟然分毫没有留意到有人走近。
我一面懊恼着自己总是不够警醒,一面仓促地转过身,却措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竹叶清香淡淡地飘入鼻中,是承约。
然而,此时我的心里除了更深的感动之外,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惊喜,甚至还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些许失落。
我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等下开口的话,是先说“荷花灯很美,我很喜欢”,还是先说“那么多天灯一起放出去,真的好壮观”?
承约很反常地有些安静,不用抬头看他,我便大约可以猜到他正在随便地盯住哪个角落,同样地想着开场白。
两个人就这样如同雕塑般杵在那儿,彼此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我觉得这样近距离地贴在他的胸前十分不自然,便直起腰板想站得稍微远一些。
承约突然伸出双手把我紧紧地环箍在怀里,急急地说道:“小丫头,别推开我。”
他上身微微一倾,将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一侧肩膀上,语气中说不清是央求还是撒娇:“我就抱几分钟好不好?就几分钟。”
我别扭地定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中的团扇,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乱。半响,我终于想好了怎么开口,轻轻地说道:“今晚的一切我都很喜欢,承约,谢谢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却猛地僵了僵。
承约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叹尽无奈。他俯在我的耳边,迷茫无助地低声说道:“我养了一只金丝雀,看着它从最初柔弱不堪的小小一只,一天天地羽翼渐丰。有一天,笼子的门不小心打开了,它趁机飞了出去。我好不容易找到它,发现它吃秕谷,饮溪水,睡在树上,日晒雨淋,还要时刻防备着别的动物——尽管这样,它却还是比我喂它精米琼浆、给它锦被玉笼的时候要快活很多。我舍不得它在外面这么辛苦,却也舍不得它不快活。小丫头,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他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入耳中,极有分量。
我沉吟了一下,声音清朗地开口:“我之前听过一句话,觉得很喜欢,现在也说给你听听怎么样?”
“好。”承约温和地应声,似乎永远是那么耐心。
“泉涸,两鱼相与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承约慢慢地站直,极为认真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嗓音中仿佛带了些疲倦:“小丫头,你真的这么想?”
我趁机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却并不闪躲他的眼神,同样真诚地看着他:“再精致金贵的金玉笼,不还是笼子吗?你觉得它辛苦,你的金丝雀可不一定觉得。”
承约的眼神一黯,却也不过是一瞬。他重新露出了平日里总带着些小得意的笑容,冷哼了一声道:“小丫头,没想到我也有说不过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学点好。”
我见他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初,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挂起了一个跟他一样得意的笑容:“因为你今天用的这套说辞啊,我已经从别处提前见识过了。哎,你知道吗?我今天刚认识了一个女生,叫顾酬情,跟你一样是学考古的,也跟你一样有话不好好说,非要神神叨叨讲故事。”
“是不是也跟我一样长得特别好看?”承约这人果然是万年抓不住重点。
我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点了点头。
“哦……那就应该是相当不一般的漂亮了。”承约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脸红,只自顾自地分析着,终于分析到了点子上,“我想起来了,以前上课的时候是见过这么一个女生。”
虽然不想对他的逻辑过程表示认同,但我又不得不相信他得出来的结论。顾酬情确实就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的美女。
正巴巴地等着承约继续讲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他却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一无所知。
“承老师,你给人家上过课,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话一出口我便自知说得不对劲——我本来想问的其实是他对顾酬情有没有其他的印象。
“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啊。”承约果然毫不放过地揪住了我的口误,悠悠地叹道,“我对小丫头你倒是有很多想法。”
我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超级大声地对着他喊道:“承约,你后面那句说的什么?”
他很无语地看着我在一边演得起劲,满脸都是深深的嫌弃,走过来无奈地把我的两只手分别拉下来,拉长了声音说道:“我说,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满意地伸出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孺子可教啊承爱卿果然深得朕心”的表情。
承约陪着我一起走下栈道,在湖边停住了脚步,望着我柔声道:“小丫头,我不送你回去了好不好?水里的这些荷花灯得清理干净,不然明天早上保洁阿姨打扫起来会很麻烦的。”
我乖乖地点点头,本来就该自己回去的。心里还暗暗赞道,承约这货虽然看起来极度不靠谱,但是倒真挺有责任心的,知道不给人家保洁阿姨添麻烦。
“那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承约叮嘱完了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站在那里摆出一副要亲自目送我离开到千里之外的架势。
我一通点头应下他的话,待他说完便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团扇,一溜烟地跑了。被那样一双风流如许而又温情脉脉的桃花眼一路目送,这艳福我可吃不消。
感觉自己跑得差不多了,我便放缓了脚下的步子,慢条斯理地走着。然而这时,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也随着我的步伐慢了下来。
我心知如果自己真的被跟踪了,回头去看是没用的。第一,坏蛋的脸上没有写着“坏蛋”两个字;第二,从坏蛋刚刚的反应速度来看,我回头也看不着。
为了确认自己的直觉,我快走了五步,又慢走了三步。果然,身后那人也依样快五慢三地跟着。
我心中一紧,一只手悄悄地伸入口袋摸到手机,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打电话求救;另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轻抚了下头发,再收回来时手里已经多握了一支小巧却尖利的发簪——上次出院之后我便让承约帮忙挑着买了几支回来,一是平时束起头发来方便,二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出其不意地防身。
做好了防范措施,我稍微安了安心,一会儿风风火火地往前赶路,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踩着马路牙子练练平衡。那人似乎察觉到我已经发现了,倒也沉得住气,依旧在后面有样学样,甚至因此而更加不需顾忌,光明正大地模仿起我来。
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转,索性在原地张牙舞爪地扭起秧歌来,边扭边恨恨地想,不是爱跟着吗,有本事接着学啊。
这次身后却没有传来动静。我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耍了。
他才不会学!他就一直等着我最后来这一出洋相!
这人开始时利用我的防备心理,故作谨慎地在后面尾随;等我稍微放松警惕之后,又故意露拙,让我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当我终于忍受不了他一路的跟踪,存心想戏弄他时,却恰恰着了他的道,反而被他戏弄了。
想通了这一层,我还防范个溜溜球,立马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真是想不到,这个冰块脸除了擅长原地消失,除了擅长违反重力,玩起心理战来也是得心应手,刚才竟然把我骗得团团转。
我冷冷地望着仅隔着一步之遥的沈昱,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
一步之遥!刚刚我想象中的你追我赶,至少是十米开外的。然而他一直保持着的竟然只是一步的距离,我却始终感应不到这么近的存在。
这次,他撼动了我的自我认知。他之前种种,颠覆的也不过就是世界观罢了。我除了惊叹之外也不会有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无法用所谓的科学去解释的事情。可是我对自己的直觉一向掌握得很好,在杜宛予她们看来这甚至都成为了辨识我的一个特质。而沈昱不仅似乎对我的每个心理细节都了如指掌,还可以轻轻松松地瞒过我的第六感。
夜色中的沈昱,依然是那副几乎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么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幽默感的人,真的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故意逗别人出丑?
他的右手似乎在托着什么东西,整个人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像是一尊托塔天王的泥塑。我将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之上,才发现是那盆白天被我失手碰落的草兰。
沈昱低头看了那盆草兰一眼,缓缓地将它递到了我的面前,目光沉静地说道:“别再弄丢了,我不可能每次都帮你捡。”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便郑重其事地开口补充:“以后不能给别人扭秧歌看,丑。”
沈昱的声音如同他的冰块脸一样,十分寡淡。然而这寡淡却并不是全然没有滋味的,恰恰相反,好比大音希声,包容万千。他的嗓音悠远潜低,像是敲开了一排韵味纯正的青铜编钟,散发着源自灵魂的磁性与穿透力。
我呆呆地接过草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串手链,这一刻当真犹如霹雳贯耳。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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