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衣梅妆

###第3章　白衣梅妆

初夏时节，五月栀子花摇曳，不出所料地，白家二女出嫁。

白苏穿上大红色的嫁衣，就像她姊姊出嫁一般，上京城一片繁华喜庆。步辇深深，落红成阵。她背负的，不是一件嫁纱，一副凤冠。她失去的，不是一段岁月，一折红颜。她以为，不过是她以为。

堂前，白苏随着红绸那端的人牵引，跨火盆时小腿一抽，险些摔倒。有人扶了扶她的手臂道了句：“无事？”她点了点头。

“抱起来！抱起来！”

白苏定了定神，不知宾客们为何这般揶揄，正抬脚，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带过，抱起。风过时，仿佛是二月梅花的清冷。

蓦地，白苏心头一酸，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是曾经幻想着要举案齐眉、相共皓首的人。他牵着你、护着你，不会让你迷路，教你委屈。

一步步，行完礼，白苏被送入洞房。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芭蕉上，落在回廊上。清脆而空旷，像一场回音。

就在白苏昏昏欲睡之际，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红烛摇曳。男子停在白苏的面前，一如既往地平淡：“你早点睡吧。”

白苏没动，只听得远去的脚步声。一步，踏出屋子，白苏扯了盖头。二步，回身欲阖门，白苏走了出去。三步，白苏推开房门，不远处的邱奕回了身。

不得不说，她是他见过的比较特别的女子，清丽、明艳、不卑不亢。

“邱大人请留步，”额前金色的流苏晃动，白苏笑了笑，“还望明晨，能伴上一伴。”

手上的折扇顿了顿，邱奕停下，旋即一笑：“这是自然。”

于是，在白苏还一身嫁衣将将醒来之时，邱奕已着了白袍，坐在桌前，手中把玩着一只青花茶杯。

“夫人醒了？”

白苏探出头来，望着窗外明媚的晨光，嗯了声。

邱奕起身行至户外，白苏下了榻，一时间丫头媳妇鱼贯而入，有伺候洗簌的，有捧了各色珠钗环佩的，有备着裙罗衣袍的……

大淇风俗，新婚第二天清晨，丈夫要为妻子画眉、梳头，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之意。

白苏被簇拥在菱花镜前，心中一时莫可奈何。镜子反射，恍惚间，白苏似乎看见邱奕和一个绿衣少女的眼神交流。继而少女走向床榻，白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没有夫妻之实。

正在呆愣之间，邱奕已到了她的身后，手握木梳：“不知夫人喜爱怎样的发式？”

白苏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随夫君喜欢。”

邱奕轻笑出声，不再言语。

这便是世人眼中温文尔雅、风度卓然的晓音客邱公子。

青丝缠绕指尖，阳光透过窗户，满室的寂静。半晌，绾成一个随云髻，男子随意拾了青玉发钗替女子簪上，一派行云流水……

“转过身来。”邱奕唤道。

白苏乖乖地转了身子，发现邱奕执朱笔，不禁疑惑：“这是……”

一旁的婢子抿嘴而笑。

“闭上眼睛。”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白苏百思不得其解，昨日，他对自己那么淡漠，就算是笑容也像三月寒冰，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而今天，在人前，他为何又对自己这般用心，这教她迷惑。

只觉得，眉心微凉，微痒，白苏忍不住想躲，那人轻声道：“别动。”

“昔日寿阳公主眠于含章殿的梅花树下，花落额前而成梅花印，擦之弗去，遂成梅花妆。”邱奕解释道，放下笔，“可以了。”

白苏睁开眼睛，对上邱奕的眸子，一种蔓延的忧伤让她心惊。

邱奕撇开眼神，打起折扇，笑道：“夫人可喜欢？”

白苏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弯了弯嘴角：“自然。”

随云髻、梅花妆，透出精致的小家碧玉的气息，白苏拣了件素色长裙，腰间系着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一路上随着邱奕来到邱家大堂，昨日因盖了盖头而未曾有印象。穿过树林，度过小桥，分花拂柳而至。白苏还记着君上的话，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象征王权的“嵇天符”。地形，她要慢慢熟悉，这么重要的东西，也着实不知道会藏在什么地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敬茶，请安，收礼物，一系列的礼节。白苏跟着邱奕，礼数未失，行止也妥帖，没有半分帝姬的高傲，她的乖巧很讨长辈的喜欢。

邱奕的姨母，也就是沈氏的妹妹，瞧着二人皆着白色，抿了口茶，盖上茶杯。似闲非闲道：“恕我妇人家见识短浅，不知这大婚第二天就穿白衣服来见长辈是什么礼数。”

原来，邱奕的姨母家有个漂亮可人的才女千金，这个姨母呢一心想把那位赵小姐许给邱家。一年前，白芷远嫁，那么白邱指腹为婚的话就自动打了水漂，也给了赵家一个巴结的好机会。于是这个赵汀姑娘便在邱家作客了一段时间，左一个表哥右一个邱哥哥地唤得亲切，却发现邱奕和家中一个婢子走得亲近，一气之下回了家。

这事还没完，哪晓得一年后，养在民间的二公主白苏回来，承了她姊姊白芷的婚事。这新仇旧恨，大概是要一起算的。

当下，白苏愣了，屋子里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邱奕依旧打着扇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烂摊子丢给了白苏，可明明白色是他先穿的啊。

白苏淡淡而笑道：“是苏儿不懂事，原应随夫君穿蓝色的。只是恰巧今晨，夫君为苏儿点了梅花妆。自古有‘踏雪寻梅’之说，私以为唯有这素洁如雪的白衣白裙，才衬得上这几点梅花。”

声音渐趋婉转，女子低下了头：“苏儿以为，夫君穿白袍自有种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之感，遂……”

白苏一边讲，一边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强撑着说完。沈氏听得抿着嘴，道了声：“好孩子，难为你了。”

说罢沈氏拉过白苏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孩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沈氏看了眼邱奕：“阿奕，你过来。”

她将白苏的手放在邱奕的手里，叹道：“你们俩要相互扶持，好好地走下去。”

白苏低着头，心里有点虚，和邱奕同时嗯了声。

用完饭后，白苏便在婢子的陪同下四处走走，熟悉地形。只见得落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邱府分两苑，前苑为主人居住之地，后苑为歌姬习艺之地。邱府在秋季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宴会，宴请朝中重臣或者民间贤者，诗酒歌舞是断不能少的。是以，便有了侍女的改选，这一方面可以为家中大龄可配人的丫鬟做添补，另一方面则是用来选择善歌舞能待客的女子。此，为邱府的一大特点。后苑又名“集芳居”，顾名思义，这里聚集了或容貌美丽，或小才微善的女子，就好像石崇的金谷园，怪不得君上对邱家礼让三分又不得不防。

白苏穿过回廊，只听得水声潺潺，绕过假山，便见一小溪，流水淙淙。抬头看见面前一带粉垣，翠竹掩映间，隐隐约约有几楹屋舍。石子铺路，曼成甬道，曲折至阶前。走近些，便见正房顶上的匾额上烫着“清溪居”。白苏好奇，欲推门进入，却不料被身旁的婢女拦着：“夫人，不可。”

“这是为何？”她停了下来，不解道。

婢子声音糯糯的：“清溪居原为三小姐的住处，如今三小姐已去，而夫人新喜，怕冲撞了便不好了。”

白苏看了看天，这些个说法，她不信。正如一出生她便被判定若在宫中长大不是自身早夭就是克亲克友的说法一样，可是，由不得她不信。

转了一圈，白苏觉得略有些乏，便回吟澜阁看了会书。

这为人妇是真真无聊的，观花煮茶，看书听雨，闲来白苏便与忧雪窗下对弈，在花下翻两页书，日头就这样晃悠悠得过去了，这一晃就是个把月。只是出嫁前，君上暗自派给她的一个暗卫还会时不时现身，把嵇天符的事情和她提醒提醒。

白苏也觉得头疼，这个把个月里头，她除了清溪居没进过，其他地方都有所勘察，天晓得邱简霖会把这么重要的玉符放在哪里。这影卫也是个高手，连高手都不能办的事情，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且走一步算一步罢。

这天，白苏正百无聊赖地打着扇子在池塘边喂鱼，忽然忧雪来说，前厅有客人在等。她这么个冷清的人，还能有人登门到访，白苏心下好奇，问是何人。忧雪解释是陆大人，陆然，白薇的夫君。

白薇是在白苏嫁入邱府后半个月与陆然行的婚礼。

说到陆然的来意，忧雪停了停。

白苏看着她欲言又止地模样，笑道：“但说无妨。”

“太医诊出三公主有了喜脉，因为害喜，公主的情绪很是不稳定，忽然思亲起来。毕竟，送回宫去不大符合礼数，是以陆大人想让公主您去陪三公主讲讲话，开导开导她。”

白苏以手扶额，看着远处摇曳的花叶，应了声：“知道了。”

若不是白薇不懂事，那么今天在邱府的原非白苏，这婚事按理轮不到她来承，但事情总会发展出一点意料之外来。

两年前，白芷远嫁北纥，于是顺理成章地，君上提出候上一个好时辰将白薇许给邱家，以示彼此终归会是亲家。现在想来，到底还是为了嵇天符，不惜以女儿的幸福为代价。

可是这个时辰，定的是好巧不巧。

在这之前，白芷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三个月到达北纥时，恰逢北纥王薨。说起来，白芷的婚事除了和亲外，还有几分冲喜的味道。当是时，北纥王正在病危之中，白芷到后没过两天，北纥王便咽了气。在这个当口，东阳国对南淇发起了进攻，正忙于内政兼距离遥远的北纥自然便管不上南淇。

朝中武官有部分被派去护送白芷，原因是白芷的送亲队绕过东阳，走了一条远道。不得已下，君上一道圣旨，派邱奕领兵边关。这到底是为何要动用邱家呢，约莫还是嵇天符的缘故。

是以，原定的婚期不得不往后延上一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