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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上九重天

梦浮生 凤兰 2024-08-21 12:40
  听闻身旁的随侍仙婢晚云来报信说天上有人来时,云雪见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专注着批桌上的折子。沉香木书案上码着尺把高的折子,她儿子云景怿就在她的旁边,捏着一杆紫玉管的狼毫笔,写得很是认真。
晚云进了书房见着母子俩这副情形,不由得有些不敢出生打搅之意来。因这桩事对她们的君上来说算得上是一桩大事,耽搁不得。思索着,也是开了口:“君上,方才天族遣了位仙官来给您送邀请函,送到时,人也走了。”
云雪见才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来,坐于她身旁的男娃娃甚是沉稳,仍旧是执着手中的笔静静写字。“呈过来罢。”晚云恭恭敬敬将信函递过又低着头退至一旁垂手而立听候吩咐。
云雪见将将才拆开信函还未来得及看就听到旁边一道有些稚气却不失沉稳的声音:“又是让娘亲去给寻个王夫的吧。”云雪见手一抖将印着精美云纹的宣纸给撕了个口子。一偏头见身旁的男娃娃同样抬头望着她,她叹口气将信递过去,道:“阿怿,懂事是件好事,诚然,太懂事了就会有些坏事。娘知你素来聪慧沉稳。”后面的话,云雪见说不出口,她最对不起的,还是这个孩子。一时间,气氛有些冷,然,云景怿再次望着他娘:“娘亲,阿怿希望你能开心。”
云雪见偏过头,伸手抹了抹眼睛。对晚云吩咐道:“去,将礼物备好,我们过两日便去。”晚云“诺”一声便躬身退了出去,对外头的人吩咐起来。
九月初三,云雪见携她儿子云景怿再入九重天。这一次,乃是为的无量天尊开坛授法,宣讲课业,她认为,她儿子作为南荒太子,应该从小就独当一面。
她们云家的崽儿从来都是从小打磨的,用她阿爹的话来说就是现今虽是太平年月,但老祖宗一脉相承的东西是万万丢不得的。不说要去开天辟地,但危难之时自保的能力还是应该有的。云雪见一直就将阿爹这话给记得清楚,是以,终于在生了她儿子之后才混账得不那么过份。
今次,她携儿子上九重天,还因为她大姐云轻浅刚添了一对龙凤胎,可是乐坏了她大姐夫北辰君,更是让天君一家子都有些得意,赶忙四海八荒广发帖子,请人来看看他刚添的一对孙子多么讨喜。今次,连紫檀宫那位不喜喧闹的帝君皓成君也是答应了的。而皓成君就这么一答应,让云雪见她们南荒的一大家子避都避不开。若是平时,她称个病,装个疯也还能躲得过去,但这一下子,那位一出来倒是让九重天更闹热了。她一想,觉着有些好笑,这四海八荒的来,天君的面子是其次,皓成君的那张脸才是个正经原因。
出了南荒,一路上一行人甚是低调,路过浮生谷时,云雪见不由得看了看。随即,将目光移开。牵着她手的云景怿今日很是敏感,左右看着都觉得他娘亲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他倒是不知,此时他娘亲的心中波涛翻滚,五百多年前在九重天有了他,五百多年前从诛仙台跳下,五百多年前怀着他历了天劫,将他怀了两百多年,连失去的修为都不敢补得太快,生怕伤着他。五百多年,再回九重天,云雪见一时心中有些五味陈杂,她回南荒避世三百多年,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想起那些个过往的伤心事,这番再上九重天,让她有些伤情。
她一直没有问过那件事之后皓成君如何了,不过既然她让他忘了有些事,她就不能再去主动提起。有些事须得看得透,方能放得下。只能说她跟这九重天无缘罢了,也只能说她之于皓成君,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者不如说是她历的劫数罢了。
她记得从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那本话本子里讲的是一个在昆仑山修行的雪女,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哪里晓得她师父也爱她,两人从未互透过心迹,只有一天,雪女修行圆满,须回家历劫恐是自己亦深知回家后姻缘一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便用一些精元做了一面镜子,那里边是她的原身显像。她趁夜将之放进了师父的房中随后准备离开,却被师父发现,最后两人互诉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云雪见记得自己看完那本子后伤心了好久,有一回被潋滟看见,问她是怎么了,她记得自己那时抽噎着回答:“小幺也想同雪女一样有这么美丽的爱情。”她记得潋滟只笑话她,说她还真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明明是话本子上讲的,偏偏以为是真的,还觉得自己就是那里面的主角儿,让她很是羞了些时日。现在,再忆起那些人,恍惚都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罢,她云雪见天生就该过得没心没肺些。她该是像潋滟那般豁达,看得破,放得下。曾经她问潋滟:“潋滟姐姐,你那么爱我师父,那要是我师父不爱你,你还该如何自处呢?你为他付出那么多,总该问问自己值不值得啊。”潋滟回答她:“小幺,你还小,许多事你不懂得。都说情之一字乃是毒药砒霜,那是那些嗔念之人所说,于我来看,没什么值不值得,单看自己愿不愿罢了。待日后小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时,便不会有这般想法了。”
现在,将将上九重天时,脑子里竟是当年潋滟说的那些话。她终究是欠了潋滟最多。这一次再入九重天,云雪见告诫自己:护好阿怿,旁的事与她南荒无关便不去理会。就连当时想要找女筝报仇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未到南天门时,老远就见着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娇声软语,好不热闹。近了时,看见人家的行头,再对比下自己的行头,云雪见立时就觉得自己应先折回南荒,换一身女君正装再来。她仍旧是那副模样,白衣白裙,发间簪了两支珍珠簪,乌发浓密,珍珠在发间熠熠生辉,腰间别着一支青玉笛子,唔,她这身是寒酸了。
但是娇客们这阵仗,哪是看天君的孙子啊,那是要让天君不看自家的孙儿转眼看她们呐!云雪见瞧这那一片娇客心说,不愧是仙家的人,多了术法傍身连衣服都可以不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伸手遮了她儿子的眼,还低头俯在云景怿耳旁道:“你如今年岁还小,正是需要固本培元的时候,若是稍稍瞧着些不好的,稳不住仙根那就完了。”
云雪见正说得起意,倏不防她家冷娃娃直接将她的手给撤下,她看着她家阿怿眼里尽是一片清冷之色,那神态,像极了那个人。既是这般,云雪见也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见现在她儿子是这样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感慨来,又是欣慰,又是感动,更多的是愧疚。
母子俩这边的阵仗与那一方相比,很是低调。云雪见看着自己一身衣裳,很伤感。与那些个头上簪着几十斤重的钗,身上笼着飘轻透明的纱的上神上仙们相比,她这一身的行头怎么看怎么不合群。
正生了打退堂鼓欲绕路走的心思,就听见她儿子对她道:“娘亲不怕,您是南荒女君。”一听见这话,云雪见那些自卑的小心思去了个无影无踪。但随即的另一句话生生让南荒随侍一众笑弯了腰,云雪见脸色黑如锅底。“娘亲是南荒女君,又是她们说的寡妇,招摇些了委实不好。”云雪见一口黑血呛在喉头,不禁问了问自己的良心,她当年是被哪股邪风吹得没了神智拼死拼活要将这个小混账生下来的??倒是性子随他父亲随得很像,一样地缺德。
随后,云雪见又想到她儿子虽然性格有些不好,但从小就是个懂礼数规矩的,四海八荒跟她儿子同龄的世家子里边数她儿子的教养最好,况且,生都生出来了,又塞不回去,对于这一点,她还是觉得不过就是她家阿怿早熟了些,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她家阿怿对她的姻缘这一块很是严防死守,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红鸾星动到了别家。
思绪才将将收回,就听见南天门一时娇声软语好不热闹。其中一位娇客声音更是好听,一把好嗓子让人觉着心口发酥,如果,只是忽略当中的内容:“这位姐姐可曾听说此次上天聚会,乃是天后娘娘为她娘家姐姐的儿子她的大侄子阡陌神君择一位良配?”
又一道秋雨似的清凉声音将话接过:“哦?竟有这样的内情在里头,妹妹又是如何晓得的?”“这,姐姐恐怕有所不知了,这话呀,说起来就有些源头了。那位阡陌神君不就是西海水君的大皇子陆阡陌么?天后娘娘的大侄子除了他,还有哪位?况且,这次啊,南荒的那位年纪轻轻的女君上也来了。”
“那一位,那一位不是寡妇么,她来做什么?不会是这亲事说给她吧,年纪轻轻的就惯会惹些风流债,才不过五万岁,就带着个拖油瓶,本事再好名声也不行啊。”
“那可不见得。人家大姐乃是太子妃,这刚刚给天君一家添了一对孙儿,对她能差到哪里去?”
将才的人还未接话,又一道声音插进来,这次接口的是为较年长些的女仙,有些丰腴,声音也似珠玉落盘,听着也讨喜,可说的话就不是那么令人欢喜了:“哼,她,一个没了丈夫的能掀起什么大浪来,据说这些年在南荒避世不出,说不得是不是有鬼。寡妇泰半不见得,同人有私情恐才是真吧,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寡妇,倒是真不怕污了这名头。听说南荒云家的人生得极美,她那么年轻不风流才是不正常,照这情形看来,说不得殿里头储了几位男宠,那孩子也不见得她自己都晓得父亲是谁。”
话罢,笑声也似银铃清脆。但云雪见听了这一番发自肺腑的交谈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应该在外面将自己往纨绔方向发展的必要,不然,太对不起这些仙子们的精辟之论了,也对不起她自己这么些年练出来的风度。
这一会儿子,她但是觉着自己手心有些痒痒。虽是有些生气,但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身为君上,不好意思同这些没什么位份的人计较,那只是显得她南荒云家没有风度罢了。不过,这不好好惩戒一番也觉得对不住她们的高谈阔论。她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就是不能将话扯到他儿子身上。
虽说她儿子早熟不会去理会这些,但她吞不下这口气,她儿子是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她都没有舍得说过什么倒让这些个不识相的人说得如此难听。她正欲带着人上前去同人理论,云景怿就扯了扯他阿娘的袖子,示意她不必理会。
她摸了摸儿子的脸,便率人绕道,避开那群娇客。
刚迈开步子,身后南荒一众的随侍早已按捺不住,只等他们君上一声令下随时准备着上前收拾那群长舌的娇客们。云雪见转头瞄了眼娇客们,又看了看一家的随侍们,突然觉得,不必要生气,倒不如听听看她们还能说些什么。
从她五百多年前跳了诛仙台后,再未踏足过,也不知原来九重天也是个好八卦的地方。这舌头嚼得还真是……意味深长。
云雪见一身素色衣衫行至南天门,原来的声音更是越发热闹了。
“姐姐听说了吗,那位女君上才五万多岁便飞升上神,算是个奇才了。可惜,人生得不怎么样。”
“妹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知南荒出美人,美人在云家么?要我说,那位女君上今次敢到九重天来,倒是三界奇人了。有哪个愿意要她?样子生得好啊,更是该命薄,不是有红颜祸水这一说吗。妹妹何须如此担心,她与大殿下的亲事是做不成的。”
云雪见正听得好笑时,突然前面就噤了声,她正疑惑间,就见南天门前来了一群人。白玉石柱熠熠生辉,烫金牌匾也是仙光缭绕,一片祥瑞之气。这一下,她不由得有些紧张,整了整衣衫,将青玉笛别好,一手牵着儿子一手对身后的随侍挥了挥,便向前走去。
南天门前,天君一家子走下白玉阶,身旁跟着些位份着实高的仙官们,有些,是她从前就认得的,包括天后身边的女筝和女仙们前头站着的潋滟。眼睛有些酸涩,云雪见牵着儿子的手紧了紧,深吸口气从容踏上白玉阶。
一时间,仙光缭绕,白莲朵朵开始蜿蜒直至她脚下。看着白莲,又看着远处施法的潋滟,突然想到,是了,能步步生白莲,能幻化白莲的,除了皓成君,不做他想。潋滟早年跟在皓成君门下学过好一阵子,这幻化白莲的术法她应是习得很好,就连自己亦是会一些的。南天门前一时间白莲成桥,众人就看着南荒女君一步一步踏着白莲行至九重天,白莲下的玉阶于她竟有些多余。仿佛那位女君天生就该是这副模样,莲步芳华。
多年后,当见过这一场景的仙家们回忆起这一天时,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南荒君上着实好气度。”
天君身旁的司礼仙官唱词迎接:“恭迎南荒女君!”
台阶下的一众娇客们才发觉自己今日穿得甚少,摸摸胳膊,忒有些冷意。头低得恨不能埋进云层,生怕那位好气度的女君惦记她们。
云雪见觉得这一次上天来,天君迎她的场面很是美好,给足了她面子。她想看的倒不是这样,她想看的是她大姐给她新添的一对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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