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苦衷,兴许我会选择你,而不是程家。』
又是一个月光似水澄明的好夜。清光拨开了沉云,几乎把月下的琼花映成一片神迹。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华温房间的烛光亮起来。伽昙一时心痒,索性迈进那片琼花前的月光里跳起了独舞。
伽昙最擅长跳扇舞,妖界凡是认识她的都说伽昙手中扇子一舞,带起的昙香能传遍整个周厉国,一对白色的袖子轻扬,就像天上舒展广袖的嫦娥。可奇怪的是,伽昙从没学过舞。她把这认为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华温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幕。他站在院落门口,看着伽昙一圈起落鞋子叩地,惊起一地白色的花瓣,长发甩着漾开了一整个院落的淡香。这简直是画中走出来的人,让人觉得哪怕她在世俗中沾染了一星一点的尘埃,都是罪过。华温嘴角浮上浅笑,不自觉地念起一首琴歌,“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伽昙显然是听到了华温的低语,动作停了一拍,索性又合着他的拍子继续跳舞。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看伽昙的舞蹈收了尾,华温轻笑摇头,“可惜缺一把古琴。改日我一定找一把好琴,配你的舞蹈可是绝妙。”
伽昙毫不在乎地把有些凌乱的碎头发别到耳后,“好啊,我看哪天我们没钱了倒是可以找个歌舞坊卖艺赚钱。”
华温又摇摇头,伸手点点她的眉心,“你真是被一个‘财’字迷得死死的。”
“对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在外面随便转了转,顺便打听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顾寒莲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进屋说罢,我给你带了些点心回来。”华温抬了抬手,手中拎着一包点心。
伽昙乐了,“有吃的?太好了,我也有些饿了。”
两个人进了伽昙的房间,华温把点心的包装拆开,“这家糕点房制作的点心十分精致,味道又正,但凡来广陵郡,我自己也会去买些东西吃。”
伽昙拿起一块海棠云糕边吃边赞叹,“是挺好吃,这必定不便宜罢?”
“这不重要,我跟糕点房的人打听了一些事。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景箬有什么不对头?”
“程景箬?”伽昙想起这个人,翻了个白眼,“他这人是挺不对头的。脾气暴躁不说,还特别没礼貌,哪里像个少爷,简直比个下人还不如。”
“怎么?”
“我今天原本想跟他打听些顾寒莲的事,他可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冲着我就是一顿骂,说什么根本不欢迎我们来什么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对劲,我是说你觉得他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脸色苍白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就弱不禁风。怎么了?”
“糕点房的人跟我说,广陵郡中都传开了,程家少夫人有问题,连带着程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程景箬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
“这得是多大的能耐啊,照你这么说,顾寒莲岂不是非妖即鬼?”
“也不一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来。”伽昙回想着说,“那天我去厨房走了一圈,想看看顾寒莲平时都吃些什么,结果没看出来顾寒莲的用食有什么不对,倒是看到有人在厨房煎药。我当时也没多问,丫鬟去送药的时候我留意了一眼,是往程景箬房间的那个方向走的。”
“罢了。”华温准备回自己房间,“你这几天找个理由想办法去顾寒莲房间一趟。”
“凭什么是我?万一她真是妖我可怎么办?”
“那就更好办了,同类好说话。”
“你怎么不去!兴许她一看见你这副花容月貌真就心软了呢。”
华温玩笑道:“那我就真去了?刚巧顾寒莲也是一副花容月貌,难保谁对谁动心。”
伽昙正色道:“我去。”
第二天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伽昙又去厨房走了一圈,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过了一会,暖秧来厨房取饭准备给顾寒莲送去,伽昙蹭过去努力正经地说:“暖秧啊,今天你们少夫人的饭就由我来送过去罢。”
暖秧有些迟疑,“这……少夫人她一向不喜欢生人靠近的。”
“这是程老爷的吩咐。”
一听是程老爷吩咐的,暖秧也顿时没了话说,“那就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去忙罢。”伽昙赶跑了暖秧,自己带着饭往顾寒莲房间走。
其实她还真有些毛骨悚然,一想到上次她在顾寒莲房间外面的遭遇伽昙就有些不寒而栗。壮了壮胆子,伽昙去敲了顾寒莲的门。等了一会没动静,她索性直接推门进去。
顾寒莲坐在里间呆呆地看着一面铜镜,背对着伽昙。屋里似乎除了她和顾寒莲没有别人。
伽昙一时不知该怎么喊她,酝酿了半天,喊了一句“夫人”。顾寒莲缓缓转头,脸上带着面纱,一双眼睛却是幽幽的吓人。伽昙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天与她对视的那只眼睛。伽昙背上迅速冷了一片,她一个大家的小姐,怎么会做出这么诡异的事情?
顾寒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逃不过。”
房间里没有妖气,也没有阴森的鬼气。所以顾寒莲应当是个人罢?
伽昙与她对视,告诉自己绝不能表现出怕意,“既然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不如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你若有苦衷,兴许我会选择你,而不是程家。”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人。”顾寒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伽昙,“你不是人,你是妖。你能帮我。”
“想让我帮你,就对我说实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帮着程家的?”
“因为我要从你身上索取报酬。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伽昙还在犹豫,顾寒莲不是妖也不是鬼,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向一个活人索取心口血,她怎么能做到?于是对顾寒莲说:“你先说说你的事情罢,你说完了,我再说我的条件。”
“我知道别人都怀疑我是妖,是鬼。其实我只是个活死人。”顾寒莲看着伽昙听到这话的惊疑神色,继续道,“我当初嫁到程家,嫁过来不过一年多就出了意外死了。我不甘心,魂魄没有转生,而是去找了一个邪法师,以程景箬的阳寿为代价拜托他将魂魄重新封进我的身体里。他助我复生,我帮他偷程景箬的阳寿。”
“难怪程景箬的身体变差了。”
“我死了以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之所以如此不甘心,是因为我怀疑自己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害我。所以我回来想要查清自己的死因,而后再去轮回。”
“可是你为什么整日戴着面纱?”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魂魄重新被封进身体后,我发现我脸上多了一道恐怖的疤痕。为了不让人有疑,我装作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只能每天戴着面纱。而且因为我的身体本来就是具已死的尸体,只能通过服用邪法师的药物进行维持,天气一热,也不敢经常外出。”
“原来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查出什么眉目?”
“其实我知道,我的死一定是鸢枝害的。她一心想要害死我,独占程家。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我死了还能复活。她知道我的身体有问题,可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害死了我,又不敢跟别人说这件事,自己心里惧怕却又没办法。”
难怪鸢枝会这样怕顾寒莲。
顾寒莲说完,又问伽昙,“你刚才说的条件是?”
伽昙想,既然顾寒莲非常人而只是具附魂的尸体,况且她完成了心愿后也是要去转世的,那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于是对她说:“你行动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查明真相,而后我要你的心口血。”
顾寒莲有些犹豫,“心口血?这……我恐怕做不到,我是具死去已久的尸体,心口血这个东西,我是没有的。”
没有?没有我凭什么帮你,我有什么可图的?伽昙顿时头痛。可是又一想想,难道就这么当做不知道?罢了罢了,她本来也是和华温来帮着查这件事的,帮了就帮了。话说到底,她伽昙就是个烂好人。
只是后来伽昙回去跟华温说这件事的时候,再回想顾寒莲当时的神色姿态,她总觉得顾寒莲哪里有些怪怪的意味。后来又去找了顾寒莲几次,伽昙愈发觉得怪。
华温问她哪里怪,伽昙说:“我感觉顾寒莲的身段并不像那幅画像上那么标致。从画上来看,那简直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啊,可是我从顾寒莲身上怎么也看不出这点。兴许是尸体有些风化萎缩了?”
“还有什么?只是身材不像?”
“举止看起来也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顾寒莲应当是知书达理的,这样的女子优雅自是不用说。可我从顾寒莲的举止,却丝毫看不出她没出嫁前是个大家闺秀,反而有时动作粗野得像个男子,走路也是。虽然她尽力地模仿着女子的步伐,但一看就能看出别扭。”
“噗。”华温一口水喷出来,“你真是怀疑到点子上了,你觉得顾寒莲是个男人?程景箬这是金屋藏娇吗!”
伽昙脸尴尬了,“我当然没觉得她是个男人!毕竟她该有的地方还是有的。”
总之现在也没有别的头绪,只能从鸢枝身上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