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恰似春水向东流

由是几日，我依旧同往常般不动声色地度日，只不过小莲做来的膳食，檀黎会在端永宁宫后直接倒掉。间或将食物喂给宫里的野猫，那野猫更是活不多时便要命丧黄泉。
期间我多次将幽涯唤来永宁宫，而公众自是多有传闻说是皇后得了渴睡之症，熹帝去看望皇后更是频繁，只道是皇后垂垂休矣，已是能见一面便是一面，如此也算作是几分伉俪情深了。
我实则乐得听闻宫里众人的蠢话，若不是有他们的帮忙，我只怕还没把握能让自己捉住那个幕后的凶手。
我日来不食宫中膳食，吃的尽是幽涯为我专制的药膳，既能调养生息，又能不喝那些苦汤药。时日已久，我竟也觉得身上的疲倦之感烟消云散，也多了几分将养皇子的气力，冷思寒看在眼里更是安心许多。
冷思平几人是后来得知的此事，身为亲王，若是入宫来探望我必定诸多不便。幸而冷思寒先前特准瑾儿随时入宫寻我，他们便托了笑儿带着瑾儿频繁往来宫中。
“瞧瞧，这是平亲王让我带来的养心膏，这是玄亲王和王妃让我带来的清神草，据说是临云谷中特有的，专制心乏疲累。而这个，是宜道让人去萧城给你带来的糕点，还有玉莲酥。”笑儿一样一样地将物件拜倒桌案上来，瑾儿倒是笑嘻嘻地看她忙碌，然后紧着往我怀里钻。
这些日子与他相处，我是越发喜爱这个鬼机灵了，日夜期盼着非儿他们今后也是这样招人喜爱。
冷思平和冷思玄的心意我自是看在眼里，若非是深交，他们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给我送来这些珍贵药材。别的不提，单是那清神草便是万金难求，听闻清神草对于心神疲乏之症有奇效，临云谷中的族人都将清神草奉为神物，外人即便是以万金也是难以求得。
然而我素日里吃的药算是不少，瓶瓶罐罐的劳什子看多了，反倒是觉得皇甫宜道的点心更称我的心意。眼神掠过那装着玉莲酥的锦盒，只稍一眼，我仿佛能够看到锦盒中玉莲酥那晶莹剔透的莲瓣，一股幽香顿时飘至面前。
我一手搂住怀中的瑾儿，一边将装着糕点的锦盒一把抓过，随即朝对面的笑儿莞尔道：“看了这许多，还是大哥最懂我的心思，知道忆雪贪爱萧城的点心和这玉莲酥，我自当也要多多谢过嫂嫂才是！”
“这时候便也只有你才能笑得出来！你和陛下有意将我们瞒住，且不知我们和两位亲王都急成了什么样子！若不是陛下圣恩，允准我带着瑾儿入宫来看你，只怕再见面亦不知是何时何地了！”笑儿语带责备，神露哀伤，我心知她的责备缘在担忧，故而深感之。
笑儿此时正在气头上，我不欲接过她的话茬继续，直望着怀中调皮的瑾儿笑道：“基恩日，姑姑给你糕点吃好不好？瑾儿是个男孩子，一定要吃的壮壮实实的，这样子身体才能很棒。”
谁知瑾儿只是伏在我的小腹上，幽幽抬起一双涟涟的水眸，悉声道：“皇后姑姑的肚子里是有个小弟弟吗？娘告诉瑾儿，再过几个月姑姑就能给瑾儿生个小弟弟了，皇后姑姑，这是真的吗？”
“嗯？瑾儿如何知道这事个弟弟呢？也有可能是瑾儿的妹妹，瑾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轻抚着瑾儿葱葱的乌发，不过一岁的孩童，头发已然长得可以束成一个小小的冲天髻了。由着瑾儿的询问，我不禁手抚小腹思略着腹中的孩子当是如何。
瑾儿闻言倏地一怔，随后颤颤地站起身来，眸光坚定地望向我道：“姑姑放心，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瑾儿一定把自己的养得壮壮的，以后一定保护好他，不让他受欺负！”
童言无忌，瑾儿稚嫩的言辞不由得让我勾起了唇角，孩童天真烂漫如是，真真希冀着他永远也不要有长大的那一日。只是宫中生长的皇子或公主，哪里需要他人的周护呢？更别说是皇帝与皇后的嫡子，宫人必是片刻不敢离开周身地照拂着。
至此，我却忽然有了个好笑的念头，这个心思虽然如古书上的俗套一般老旧，然而却不失为协约的一个好时当。我望着笑儿灿然一笑，随即抿唇道：“笑儿，不知可愿把瑾儿与我做个情意？”
“你是说？腹子之约？”笑儿登时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她望了眼我怀中的瑾儿道：“瑾儿这孩子如今这么喜欢你腹中的孩子，我自是愿意的，说不定他们真真有缘分！只不知，陛下他是否能瞧得上我们瑾儿。”
我听罢微微凝眉，继而摇头道：“若是你与大哥亲自教导瑾儿，准错不了！如此我们便立下约定，若我腹中是男孩，便与瑾儿结成兄弟，若是女儿便结成秦晋之好。瑾儿，若我腹中是个妹妹，你日后可愿娶她为妻？”
瑾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而咧嘴笑道：“姑姑真疼瑾儿！瑾儿喜欢妹妹，瑾儿会好好对待妹妹！”
他的一席言辞让我们笑开了花，一时间我竟忘却了自己身处在尔虞我诈之中。厚重的宫门随声而开，檀黎在殿前跪拜道：“皇后娘娘，奴婢见过左相夫人，奴婢有事情回娘娘，不知娘娘现今可好？”
好？好与不好，便是问我此刻能不能与她详说此事，此事当关毒症。我与笑儿对视了一眼，她当下知晓了我的意思，随即将瑾儿从我怀中接过，行礼道：“娘娘，妾身想起府中有事需要打理，带着瑾儿先行告辞了。”
我继而向檀黎拂袖，正襟道：“檀黎，让小德子护送夫人和小少爷回去，务必让他们安然归府。”
檀黎随后唤来门外的小德子叮嘱了一番，直到小德子恭谨承诺，这才将笑儿和瑾儿一路领了出去。笑儿三步一回眸，我心知她担忧，然而颜露浅笑要她安心。直至他们的身形消尽，我朝檀黎凝眉问道：“什么事来禀？”
“回娘娘，自那日发现小莲事有不对之后，檀黎便着人一直盯着小莲的行径，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她又在想办法出宫，让我们给抓个现行！”檀黎声带欣喜，想来将这小莲人脏并获着实大快人心。
我心生疑惑，沉声问道：“她身上可搜出了什么东西？”纹金凤袍裹在身上平添沉重，然而此刻我却顾不得这许多，径直站起身来往檀黎的方向步去。
檀黎闻罢微微抬眸，凝视着我的双眸勾起唇角，满是自信道：“回娘娘，她身上搜出了白银百两！而她每月的奉银不过一两银子，十年下来少吃少喝也未必能攒下这样许多！更何况，小莲入宫不过两年的时间，这钱可非是蹊跷？”
追思集——一笑复生及至此，我转身步入小帐，幽涯和宜道闻声侧往一边，一笑坐立的身影便从中间显露了出来。只见这个身着龙凤呈祥嫁衣的女子，满面苍白相抵，抬眸望向我幽幽道了句：“可是你，忆雪？”引得四目酸涩，惟生晶莹。
不知怎的我竟然勾起了一弧浅笑，步下生风般步至床榻边，细声问道：“是否惊讶我还活着？现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轩辕一笑闻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不适，若说有什么，那便是赶了几天的路身体乏得很。我确实不曾想过你还活着，不过当我清醒时看到身边的幽涯公子，我就清晰地知道你还活着，否则不会有人如此费劲周折地顾念我，成全我。”
我笑着从一笑的流月髻上取下那支蓝田玉簪，抱歉道：“那日不得已，想来是惊到你了，忆雪还要向大哥和大嫂赔个不是才对！这支簪子，忆雪现在要收回来，自古赠礼从无收回之理，不过这支簪子是清思郡主的陪葬物，不吉利，忆雪理当送你一支新的才好。”
我望着一笑踌躇的模样摇了摇头，上前握住一笑的纤弱的柔荑，转身对他们说道：“不必担心，今日之后，清思郡主已在圣朝所有人心中殁了。说实话忆雪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大哥和一笑可否愿意？”
一笑闻声抬眸，切切地看着我道：“忆雪哪里的话，你对我和宜道有心相助，至今日我二人全然信你，你既为我二人好，便但说无妨。”
“如今清思郡主已殁，日后世上也不再有轩辕一笑。安离宫本就远世，是而不便让你牵上关系，这圣宫你更是沾不得了，而今我们既然结识了阿伦可汗，索性一笑就拜阿伦可汗为义兄，日后名字追随吐谷浑宗系姓阿伦从慕字，然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用吐谷浑可汗之妹的身份与大哥成亲，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我缓缓将心中思绪言说，只待他二人的论断。
皇甫宜道听罢垂眸深思，随即修眉微锁道：“忆雪的法子想的倒是周全，可不知阿伦可汗是否肯帮我们这个忙，这次和亲之事便是你和阿伦可汗相商，以你与寒王的关系，还是少于可汗来往为妙。”
幽涯旁听已久，闻罢皇甫宜道的言辞，终于忍不住笑道：“皇甫公子的思虑倒是周全，寒王纵然再大度，也会心有所念。是而这次不能再让忆雪出面，要看未来的皇甫夫人能否打动阿伦可汗了。”
我闻言笑着颔首，而一笑似是心中正在谋略，她与皇甫宜道两人相视而笑，互托心事。我心里甚慰，他们总归是能够终成眷属了，可见苍天有眼，无论要多久的时间，该成双对的佳偶总不会成怨侣。而成双对却不为善事者，只会多行不义必自毙。
几日后，安玖抵达南疆回命事情办妥。思王仙逝，不日天下皆知，我在夜深时为轩辕奕成以惜梅酒祭奠，却没有告诉笑儿此事，她不是轩辕一笑，也就没有必要为了轩辕奕成的事情伤神。寂寂夜空，仍是那样一轮姣好的明月，我兀自兴叹，便让这一轮皎洁的明月为轩辕奕成在世时的业障超度罢。
而一笑确实是成功说服了阿伦耶慕相助，当她和阿伦耶慕相持着从营帐中漫步走出时，她满心欢喜地对我们说道：“日后世上再无轩辕一笑，只有吐谷浑的义妹阿伦思慕，小字笑儿。从今日起，我是阿伦思慕了，叫我阿伦思慕，叫我笑儿！”
曾经的轩辕一笑，如今的笑儿，便像是真正获得了新生般愉悦自由，她恣意地张开双臂拥抱着塞外广阔的天空，每日与皇甫宜道纵驰草原。在将士们看来，这无疑为乏味的练兵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风景，他们早已将笑儿唤作皇甫夫人，而笑儿也是欣然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