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凉、李祾、离怀英三人,辞别了风瀞铃一众,带着肖褚寰骨灰,不日来到昆仑山华光岭。只见在原来玄蝉洞的所在之地,又一座宫殿正在兴建。监工见许凉来,连忙上前问询,道:“玉帝敕造,一个月内建成。只是这宫殿叫什么名字,则得明王大人您亲自说个。”
许凉摇摇头,道:“我来不是看你们工期来的,而是来会我一个好友。这宫殿叫什么名字,我可不会起。就随便写一个吧!”监工道:“这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起的,可关乎主人的福禄,需要慎重思考才行啊。”许凉道:“是吗?”监工恳切地点了点头,道:“正是!”许凉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我可实在想不出来。英英,你给想一个吧。”离怀英听他这么一叫,先是一愣,过后才反应过来,道:“你没听人家说,要你亲自赐名的吗?我起的名坏了风水如何?”许凉道:“这不是难为我吗?”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叫道:“梵天宫如何?”离怀英道:“哥哥的确有才,就叫梵天宫吧。”许凉无意中想到了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又觉似乎有些不祥。但他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就叫梵天宫吧!”监工顿时面露喜色,道:“明王大人果然灵慧绝伦,梵天宫这个名字,当真再好不过。我这就去命工匠造匾。”许凉点头允诺。
三人离开梵天宫,去将蓝姑娘的尸体焚化去了,携骨灰回青龙院。
路上耽搁了约莫十日,三人来到青龙院外的无名谷中,见山谷之中茅舍依旧,心中都是说不出的一些滋味。大概连日以来奔波于华夏各处,身心倦怠,突然回到这静谧安详,远离尘嚣的地方时,留恋感油然而生。三人站在茅舍前面,呆呆的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离怀英看着看着,突然间大哭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没有双臂,乃是刘旌。他乍一见到许凉几人,颇为欣喜,但接着便皱起了眉头,问:“离姑娘,怎么了?肖老前辈没有一起回来吗?”离怀英将背上包袱之中包裹着的肖褚寰骨灰盒取下,道:“爷爷回来了。”
刘旌已解其意,向三人道:“先且进来,有话慢慢说罢。”三人便即进屋。
许凉将这小半年奔波历程粗粗说了一说,刘旌听后,也是颇多感慨。在听到冷冰凝上天之后没再下来,心中已知其凶多吉少了。许凉道:“有一处我不明白,冷姐姐上天之前,对我说道,她与我并非偶然在无名谷相识,而是收了落魄真人指点。这落魄真人却又是谁?”
刘旌道:“我不知道落魄真人是谁,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离姑娘的父亲进攻青龙院,却也是奉了落魄真人旨意。”
许凉大惊!心道这落魄真人是何方神圣,作这些举动,又有什么目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不得而知。许凉又问刘旌为何会留在这里。刘旌答道:“自从那日我失了双臂,一直昏迷不醒,多亏了肖老前辈才捡回一条命来。伤好之后,自思天地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况且这尘世在我眼中,宛如一滩泥淖,不敢再进。于是就同肖老在这里长久住了下来。这边葬了离姑娘的父亲,我闲来无事,就到他坟前说些话,倒也安心。”
离怀英冷冷的道:“他不是我的父亲。”许凉道:“英英你这又是何苦?”离怀英大恼,道:“别叫我英英!”许凉道:“你忘了爷爷的话了吗?”
离怀英却是不言。刘旌道:“离姑娘,他都死了,你还不肯原谅他么?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十几年前,那时候我与你父亲还正在逃命,是你母亲从青龙院护法手中将我俩救回。”离怀英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自己父母的过去,母亲被父亲用作自己练习法术的药引,也是她在幼年,无意间听到父亲睡梦之中说起了梦话,才知晓的。此时听到刘旌说,也不吝听了起来。“那一日天空乌云密布,离先生与我都受了重伤,眼看就下雨了,只好在一间废弃的破庙中暂时休息。未近夜中,大雨已是倾盆而至,惊天风雷,不与凡响。离先生被疼痛惊起,睡不着觉,只在室内盘桓。一道电光猛然闪过,离先生突然见到窗外有人影晃动。他请知不妙,将我两人叫起,突然间暗光闪动,数十枚金针透窗而入。离先生赶上一步,一抄手将金针都兜过来,反手又打出去。接着四面墙壁瞬间坍塌,顶棚又压了上来。咱们跳出去,地面已成水面。敌人约有三十余名,作为青龙院护法,都是精通水遁的行家,咱们却不擅长。敌人占尽天时,这一战着实难打。不经意间,这三十余人已然冲了上来。离先生左臂受伤,不能动弹,只有出右臂招架,幸而功夫不差,一时倒也没有太大危险。倒是我,被两名护法连攻,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肖英姐姐将我拉到身后,以一抵四。
当先冲来的这六个人久攻不下,往后一退,又有六人围上。这六人手中都提了青钢剑,刚一交手,肖英姐姐受伤。离先生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实在了得,也不见他如何出招,已将六柄长剑尽数夺下,摔在地上。肖英姐姐见状大喜,将这六柄长剑拾起来,依次丢到空中,边丢边接,杂技一般玩了起来。然后向我俩说:‘咱们一股脑冲出去!’打了头阵。但见她手中六柄长剑上下翻飞,直如车轮,哪里有人敢挡?敌人立马结印,使出水镇牢,四面水壁陡升。这水壁坚硬如刚,柔软似绸,化不开,打不破,却是难办。敌人又控制水遁化成人偶来战,把咱们三个都打的筋疲力竭。咱们三个仰天长叹,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可肖英姐姐为了咱们两个陌路人,实在是不值得。离先生便道:‘肖姑娘,承蒙您的大恩,咱们素不相识,您却仗义相救,以至于同我们一样深陷此地。咱们就此罢手吧,在场的各位都是青龙院名宿,绝不会为难姑娘。’肖英道:‘谁是谁非,我自然看得出来,青龙院为防自己秘术外泄,只要出青龙院的,不论如何一律赶尽杀绝。你二人与我讲义气,我便把你们救出去!’只见她天门之处,一道云光腾起,光中化出一柄朴素黝黑的古铜色长剑,这天门出剑之术,我们虽然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修行者在魂魄修行之中,能够将三魂七魄中的第五魄化成神剑的。这神剑如今就在离姑娘手中。”
离怀英望见自己手中的墨玉檀香剑,感到一丝暖流从剑中融进自己身体。原来日夕守护在她身旁的,正是她母亲的魂魄。
“肖英姑娘一剑拦腰削出,剑气透过水壁,中者皆死。未中剑之人早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咱们又一次得救,自然欣喜万分,而肖姑娘却因用之过甚,昏迷过去。那时候她道行甚浅,使这一招,真是危险之至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后来离先生求她将这一招传授。肖姑娘也不见外,倾囊相授。两个人在一起有一年左右,互相研习此术,渐生情愫,私定了终身。可是奇怪的是,离先生无论如何修行,都无法学会这一招。肖英姑娘见他为此愁眉不展,整日郁郁寡欢,食不下咽,心中比他更加焦虑。可是连她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的这一功夫来自父亲,而她学了不到半年便已会了。虽然轻易不敢使开,但是心中已颇有把握。离先生渐渐怀疑她有所隐瞒,两人生了嫌隙。肖英姑娘多次来找过我,求我向他说和,可是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无论我怎么说,却是一点用也没起。肖英姑娘想起了‘双修’的法门。不吝将自己的身体给了他。不久,便怀了离姑娘。
“可是这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喜悦,反而开始惧怕被父亲发现。她不敢回家,独自一人在路上生下了离姑娘。那时她心中似乎便已有了决意,因为离先生长久郁郁,渐渐不人,行为脾气,乖张乖戾。也是肖英姑娘的死,才让他清醒过来。”
离怀英问:“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旌连叹数声,又不住地摇头,道:“她竟然将檀香剑留给了离先生,自己送了性命!”
许凉问:“怎么会?”刘旌道:“这魂魄化成的神剑,原是只能自己使用的。她便谎称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让两个人同时使用,需要离先生将她的部分魂魄‘吞噬吸收’这已然接近魔道,而她说对自己并无伤害!可这法术完成后,她便也死在了当地。离先生因为得了她部分魂魄,所以檀香剑成了能够被他与离姑娘并使的神剑。后来离先生发现,剑上加了封印,才没有因为肖英姑娘的死而一同消散。心爱之人一死,他才恍然醒悟,知道犯了大错,却又能如何?……”
许凉与李祾陪离怀英安葬了肖老前辈之后,不做停留,又向青龙院去。来到门前时,四周全是寂静。门廷虽然与之前没有差别,但是往昔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经过那一战之后,青龙院也落寞了。两人进门,路旁站着几个弟子,正持着扫帚扫地。许凉上前打个问询,道:“咱们青龙院首座现在哪里?”那几个人听他问到这个,畏畏缩缩不欲回答,推托有事走了。许凉两个微感诧异,直接往大殿里去。
殿前无人,许凉想找一个人通报也是不能,便直接进去,朗声道:“青龙院首座大人在吗?”呼喊几声,没有人答应。他来至后殿,各处寻访一番,都没有首座的身影。他没有法子,只好四处乱逛,途中碰到几个小孩子,想来是青龙院新近弟子,通例是每次耀武扬威传旗以后,都要收一批弟子,教习十年法术,资质好的进选入天,资质差的就被调去充军。这十几个年轻弟子见到许凉,大半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许凉心头一暖,走上前去摸了摸两个人的头。那男孩向他一笑,女孩却是不理。许凉见她打扮到像个男孩子,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道:“我叫沐。”许凉微微一愣,那男孩道:“她叫沐沐。我叫阿易。”
许凉笑道:“我记住你们了,我叫许凉。”
阿易道:“你也是青龙院的吗?”许凉道:“曾经是。”
阿易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许凉道:“我们来办件事,打听一个人。你这么小,看来是不知道了,因为我们打听的事情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阿易道:“那边有个老头,你可以去问问。”他说着向西边一指。许凉道:“谢谢你了!”
阿易道:“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我又没帮上什么忙。”许凉又碰碰他的头,转向西行。那阿易道:“再见!”许凉回过头来,道:“再见!”
他自然知道那边有个扫地的老汉,在青龙院已经不知道干了多少年了。连正言先生在时,都称他作“老祖师”!
许凉寻到那位经常在扫地的老祖师跟前,作揖问道:“老爷爷,您好了。”那老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颤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好。”许凉道:“老爷爷怎么称呼?”那老汉呵呵一笑,道:“我也忘了。呵呵,别笑话我,老了,记性不好。”许凉道:“老爷爷在这里许久了吧!”那老汉道:“可不,我还记得正言先生捡你回来那件事呢。”许凉微微一愣,问道:“那么,您还记不记得冯子君呢?”
那老汉道:“前几天还听说过他。”许凉大喜,问:“他来过青龙院吗?”老汉摇摇头,道:“是因为几天前首座自杀死了,都想把冯子君寻回来主持青龙院事务,所以派出了一大半人寻找。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许凉听罢,微微失落。老汉道:“你找他干什么呢?”许凉道:“是因为蓝媚雪姑娘殁了,知道她身世的恐怕只有冯子君。”那老汉道:“那也罢了,怕是连他也不知道。蓝姑娘也是给捡来的。”许凉一愣。“你不如把她葬在这边,青龙院也算是她的根了。”许凉点点头,道:“好吧。”那老汉又道:“如果你哪一天也死了,是不是也要葬在这边呢?”许凉道:“应该是吧。”那老汉大为欣喜,唱道:“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泉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又道,“如果你放心,就把骨灰交给我吧。”许凉道:“不知多少年后,许凉的骨灰,也得由老爷爷保管了。”老汉道:“不错,咱们说定了!”
老汉携了许凉的手,走向后山,将蓝姑娘的骨灰埋在了那里。许凉与李祾向坟前鞠了一躬,算是了结了她这一生,安了。
那老汉又收拾了许凉与李祾住过的房间,叫两人不必急着赶路,两人心想,在青龙院多呆一日,也是好的,便住下来。